莊主可聽說過《大同說》?
聽說過,但只是略知而已。
柴進沒講實話,其人不僅聽過《大同說》,還特意讓人找過這本趙宋有名的禁書。
只是,找到后,還沒看完就將其付之一炬——滿紙蠱惑人心的荒謬言論!
公子哥柴進雖然學識不深,看不懂《大同說》真正的內涵,但也本能地感覺這本書中的觀點對身為前朝貴胄的柴氏極不友善。
徐澤從柴進的表情看出了其人的真實想法。
屁股決定思路,柴進的出身注定了他會排斥這本書,這也反映了其人并不是真傻,至少還明白自己的屁股該坐那邊。
莊主可知秦、漢、魏、晉直至五代到趙宋,最多幾百年便會天下紛亂王朝鼎革,原因是什么?
柴進一臉茫然,被徐澤問倒了。
作為時刻不忘趙氏謀奪了自家江山的柴氏子孫,他當然考慮過這些問題,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徐澤自然知道柴進想不明白,他要是能想明白這問題,也就不會做出邊吃趙家飯邊找趙家茬的蠢事了,其人又換了個話題。
有一大族分成若干宗,大宗掌握田地家產,支配小宗從事各業,并公正分配族產所出,讓所有族人都能活下去。
大宗與小宗之言,讓柴進想到了柴氏房州和滄州兩宗嫡脈之爭,面上有些難堪,又不敢朝徐澤發作,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聽下去。
后來,宗族不斷繁衍,家產卻增加有限,大宗已經無法照顧到所有族人了,引起了很多族人的不滿,又有小宗善于經營,家產漸漸超過大宗,會發生什么?
主宗之爭?
聽到柴進這個回答,徐澤笑看其人,過了好幾息,柴進都被徐澤看得遍體發寒了,才聽徐澤繼續道:
若是大宗掌握軍隊,并認為所有家產都必須交由大宗統一支配的傳統不能變,會發生什么?
會發生什么,還用說么?
柴進只是沒有遭受過社會毒打,并不是真的傻。
而且,柴氏本就有主脈之爭,稍一想就明白了這問題的答案。
再將徐澤提的所有問題串在一起,柴進便隱隱發現其中的不對勁,徐社首這是想告訴自己什么呢?
柴進坐在馬上,沉思半響,方抬起頭,向徐澤拱手道:
徐社首,進生于鄉下,大半生都沒有走出滄州地界,見識淺薄,不辨危、機,還請社首位小可指點迷津。
柴進滿懷憧憬而來,又帶著一腔的悲憤回去了。
林營正!
末將在!
當年你刺配滄州,頗得柴莊主照顧吧?
當年柴莊主確實資助過沖,只是末將與柴莊主——
徐澤臉上的笑容很古怪,抬斷了林沖的解釋,本來沒想讓他領這差事的,現在看來,其人倒是正合適。
柴莊主家大業大,倉促之間搬家,困難肯定不少,你帶兩隊兵馬去協助他吧。
末將,得令!
柴進要搬家了,非常倉促。
實際上,就是剛剛見了徐澤之后,其人才定下的決心。
沒錯,的確是徐澤指點迷津,幫柴進定下的決心。
滄州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就是柴進,這位公子哥主動拋售田產,遷至登州做寓公,便是幫徐澤穩定了滄州。
徐澤此舉并非絕情無義,恩將仇報。
恰恰相反,其人正是念了七年前的一點交情,才給了柴進自己選擇命運的機會。
就算去年趙佶煞費苦心地下詔周柴氏后已封崇義公,復立恭帝后為宣義郎,監周陵廟,世世為國三恪,徐澤也絲毫不為所動。
同舟社的天下要想長治久安,就必須拿趙宋龐大且貪婪的食利階層開刀。
其中,最大的食利者——前朝皇族趙氏必然要被剝奪所有特權。
而作為前前朝皇族的柴氏,在同舟社新政權內,更不可能有任何特權。
滄州柴氏這些年能聚攢起的龐大家產,靠得是軟弱的趙宋王朝賜予的特權和縱容,和勤勞致富、善于經營沒有半點關系。
以柴進的任性妄為,換成普通的地主,家產早就折騰干凈了。
就他干的招募流亡,結交匪類的破事,換成普通人,也早被官府盯上,指不定哪天就破家滅族了,哪里還能有今日的富貴?
同舟社治下,不允許有法外之地和法外之人,這個問題不容絲毫妥協。
親如兄弟的史進不行,更進一步的師父王進也不行,之前僅有一面之緣的柴進更不行。
等滄州穩定下來,各項社會改革鋪開,必然要侵奪本地最大的地主柴氏之利益。
以柴進的不自知,極大可能會在這期間嘗試挑戰同舟社的法規,為自己招來破家滅門之禍。
到了那個時候,這方世界可沒有什么梁山好漢能來救他。
徐澤親自召來柴進面談,正是因為念舊情,給這個還沒遭受過社會毒打的公子哥一個機會,飽含徐社首真誠的善意。
至于柴進能不能理解,徐澤倒不是太在乎,自己問心無愧即可。
其人能理解,自然皆大歡喜,若是執迷不悟,革舊鼎新的同舟社自不會對這個舊得不能再舊的天潢貴胄網開一面。
徐澤給了柴進三個選擇。
其一,主動拋售名下耕地、田莊、山場等家產,遷往同舟社治下的京東東路定居,等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再開始新生活;
其二,死守著辛苦經營得來的田產不放,等待同舟社社改政策落地,失去各種特權保護后,被其他合法經營的地主擠兌到破產;
其三,利用柴家在滄州的巨大影響力,選擇暴力捍衛自己的合法權益,將倒行逆施的同舟社趕出滄州去。
其實,還有第四條選擇:拿出傳說中的丹書鐵券找徐澤理論。
只是,連趙宋王朝都要推翻的徐澤,如何會認趙氏賜給柴氏的舊物件?
真要有的話,還不如當作文物留給后世子孫,若干年后,興許還能賣個好價錢。
很明顯,干大事珍惜身的柴進沒得選,一番痛苦的思想斗爭后,其人選擇了出售家產。
柴進名下的田產數量驚人,倉促之間哪能尋到合適的下家接手?
再說,趕走了柴地主,換成曹地主,又有什么意義?
所以,柴進的這些田產只能賣給同舟社。
至于價格,徐澤沒打算坑柴進。
但滄州差勁的位置和常年受洪澇災害的惡劣自然環境,注定了地賣不起價,更何況,批發和零售價錢自來都不一樣。
而且,徐澤也不會支付柴進現錢,沒誰能隨身攜帶這么多現錢,且路途遙遠,讓柴進帶這么多錢趕路,既不方便也不安全。
于是,柴進有幸成為了同舟銀行的頭號儲戶,還收到行長曹孝才親自送的錦旗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