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太大的會議室里,下午五點多,飄起了大鍋飯的香味。
耿江岳去食堂找了個超級大的鐵皮盆子,底下架上爐子,給過來蹭飯的家伙們做了滿滿一盆的亂燉,順便還把馬依依娘兒仨和咩咩小朋友,也從暗無天日的地下避難所里接了過來。
二三十號人,圍城一大圈。
所有勉強能算熟人的中,除了身份敏感的荷爾蒙和芙蓉酥沒到場之外,就只剩下自家親媽,耿江岳故意沒叫。倒不是耿江岳在老媽和錢老板娘之間非要選擇外人,他純粹就是不想有人一張嘴就毀掉這么難得的好氣氛——從他被關進牢里到現在,對其他人而言,不過是幾個月的事情,可對耿江岳自己而言,這卻是他十年以來,頭一回能吃一頓這么熱鬧的飯,不用瞎操心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更不用著急忙慌地趕時間。
跟東華國方面達成協議后的這些天,耿江岳可以說是完全放松了下來。
據李太虎所說,海獅城所需的電池最晚在極冬結束之前就能生產出來,而從東華國到海獅城最快的飛機只需要4個小時就能到,雖然外面現在風大得能把大象都吹跑,不過李太虎藝高人膽大,打算親自前來送貨,飛機墜毀了他都不擔心自己會死。
世界頂尖高手,就是這么霸氣!
耿江岳得到李太虎拿命當賭注的承諾,這些天整個人的精神壓力驟然減輕。
而且不但精神上舒緩了,每天做事也不再那么慌里慌張。
他的主要工作,一夜之間就從緊急轉移人口,變成了讓各幢大樓里的人把申請加入草藥堂的人的名單交上來,然后他一個一個過去,給這些“入會積極分子”和“預備會員”們挨個灌頂。每天上限1000人,多一個也不行。精神松下來后,實在已經沒了那份24小時連軸轉沖刺的心力…而且實話實話,確實也沒那么多時間。
之前在96號樓,兩千多人排著長隊流水線作業,每小時能灌頂300人,就算非常有效率了,而現在每天的入會人員分散到各幢大樓,那些被選中的人和他們的家屬,又幾乎每一個都要拉著他的手各種千恩萬謝、淚流滿面地說上半天,所以哪怕他在每幢大樓里只花半個小時,48幢樓下來,不吃不喝也得24小時——當然,現實操作肯定不至于真的奔波一整天。
但退一步講,寒暄、敷衍、強顏歡笑、罵人,讓那些抱著他大腿激動大哭的人滾蛋,這些時間加起來,15分鐘總該有的…
如是這般,沒了必須想辦法讓幾百萬人活下來的壓力,不用忙著去清理躲在海獅城各個角落里的怪物,各幢大樓里管理員的人數越來越多,被緊急召喚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之后,耿江岳這些天來難得每天只用忙活十三四個鐘頭,剩下的時間,終于逐漸開始活得像個人。
每天凌晨早上5點出門,晚上7點甚至更早返回26號樓,他就可以像個無所事事的廢物一樣躺在床上看新聞,不過今天則是情況比較特殊,他沒選擇躺下,而是去了排骨的房間。
因為排骨這貨每天看著他在樓里進出,自認為身為他那么多前同事中僅存的活人,總覺應該多得到一些噓寒問暖幾句的關懷,然而,并沒有。因此排骨很是肝腸寸斷,甚至居然給他寫了一封兩千多字的長信,信中各種希望能受到重視,被委以重任。比方說,讓荷爾蒙和芙蓉酥滾蛋,他來當26號樓的樓長兼草藥堂第一分舵的舵主——
哪怕耿江岳從來沒承認過,26號樓是草藥堂的第一分舵。
而且要不是排骨主動逼逼,耿江岳壓根兒就不會想到要給每幢樓排序。
試問這個時候,計較這個排名能有毛的意義啊?
耿江岳于是果斷想讓排骨死了這條心,還是讓靈力值是他十幾倍有余的荷爾蒙和芙蓉酥來站崗的時候,然后就在他剛開要開口的時候,李太虎突然就給耿江岳發了條信息…
排骨當時看到李太虎的全息影像,先是假裝很淡定,但半分鐘后,就沒出息地原地呼朋喚友,各種發信息給樓里的朋友,叫了一大群人過來看大神。
再接著,就有了李太虎的私人通話變成了遠程粉絲見面會的一幕…
通話結束后,正好到了飯點。
耿江岳突然心血來潮,就順便把來的人全部留下,一起吃頓便飯。而不得不說是,長時間沒點集體活動,偶爾來一次,確實還是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這種能被人輪番吹捧的活動…
“耿宗師,是我這輩子最崇拜的人。你們是了解我的,我潘隊長出了名的剛正不阿,剛直程度有口皆碑,江湖人稱宇宙第一剛,從來都不屑拍任何人的馬屁,但是…”
亂燉剛做好沒一會兒,打兩個小時前就開喝的熊貓,已經喝得舌頭打卷,醉醺醺地攬著耿江岳耿江岳的肩膀,停不下來地往死里拍,“但是!耿宗師是人嗎?不是!耿宗師是神!他就是我心目中,正義與智慧的化身,英俊與力量的代表,什么李太虎不李太虎,在我們耿爺面前,他頂多就是李小貓!想當年,我可是親眼看到我們耿爺,追著幾千幾萬只怪物砍,殺怪物比殺雞還簡單!我前幾天跟我那些國家隊的隊友通電話,嗝!”
熊貓打了個酒嗝,眼神迷離,但說話的勁頭,卻越發高漲。
“不是死了找亡靈的那種啊,是活!他們都活著,哈哈哈,那群貨運氣好,剛好都去東華國度假。他們跟我說了,本來咱們耿爺拯救全世界的畫面,是被拍下來了,但是被各國政府給隱瞞了,現在是最高機密。為毛是最高機密啊?因為怕嘛。
要是哪天再出這種事,咱們耿爺登高一呼,全球直播把怪物刷干凈,到時候你們說說,這個世界,到底該聽誰的?聽那些傻逼政府的?當然不是啊!老百姓于不是傻逼,當時誰能救咱們的命,咱們就聽誰的是不是?”
會議室里正拿著碗在盆里搶食的家伙們暫時停下動作,齊聲高呼:“是!”
安安雙手捧著她的小圓臉,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耿江岳。
夢夢、楚楚和馬依依幾個人,也都面帶著微笑。
然后聽七寶接道:“對!要不是長官人好,心里一直想著我們,我們這些人早就被感染了,長官,我不會說話,我敬你一杯,祝你…祝你長命百歲,一統天下!”
說著拿起一杯不知道什么飲料,仰頭就一飲而盡。
耿江岳點點頭,又看小白站起來,很激動道:“長官,我也沒什么好說的,要是沒有你,我估計這輩子都攢不出能到六轉的錢,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以后你讓我往東我就往東,你讓我干什么都行!”
排骨一聽急了,七寶和小白,這是想彎道超車嗎?
“耿哥!”排骨大喊一聲,“我最佩服你的,不是你的本事,也不是你的人品,而是你的胸懷!我前幾天在醫院看到王琪了,他以前那么對你,你都不嫌棄他,還把他從外面接回來。要換了是我,我肯定做不到!不過他也遭報應了,我覺得是應該的,那是老天爺在替你教訓他,你人好,下不了手,老天爺替你下手!
現在海獅城變成這個樣子,政府也沒了,將來能帶領我們重建國家的,除了耿哥你,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耿哥,我排骨…我王俊杰!做人有口皆碑,出了名了不喜歡奉承拍馬,人稱宇宙之剛,是剛直本剛。有些話本來不應該我說,但是今天看草藥堂的這么多高層都在,這話我不說是不行了。既然海獅城的危機已經過去了,我提議,我們不如現在就重建海獅城政府,我推選耿哥當我們的新領袖!”
此話一出,蹭飯的家伙們,立馬就安靜了。
熊貓瞇著眼看排骨。
其他人齊刷刷望向排骨和耿江岳。
耿江岳對這個提議有點猝不及防,正懵逼著,耳邊突然一聲炸雷。
“好!”熊貓大喊一聲,“我贊成!”
小白忙喊:“我也贊成!”
“我!我也贊成!”七寶興奮地舉起手,她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還有能給國家領導人選舉投票的這一天——海獅城的競選,是精英選舉,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投票權的。
有人帶頭表態,現場立馬就齊刷刷舉起一大片。
耿江岳環視整個房間里的人,安安眼里只有傻乎乎的崇拜,劉嘉和咩咩倆小屁孩只顧興奮地給師父站隊,顯然屁都不懂,楚楚也差不多。馬依依面帶微笑,很淡定,但明顯也是支持的。只有安安的父母,安德烈和安德烈夫人,眼神中,帶有幾分不確定。
耿江岳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花了一點時間,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說道,“那個…謝謝大家。但是,我不太想…為什么呢?”
耿江岳走到桌子旁坐下來,指著被撈得只剩下小半鍋的鍋子,解釋道:“你們可能不知道,其實我現在,已經不用吃飯也能活了,真的。我想吃東西,只是饞那個味道。我小的時候也饞,那時候我就經常想,長大了一定要吃蛋糕吃到飽為止。后來我有能力去做了,卻不想做了。現在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我很厲害,殺怪跟殺雞一樣,腦子又聰明,高考480分,長得又特么如此英俊,是人都知道我是海獅城城草。我特么這么完美,這么出色,還吃過那么多的苦,難道現在不應該停下來享受生活才對嗎?
所以我現在不想上班啊。當領袖有什么意思?還不是每天操心這個操心那個的?當領袖能有我什么都不干快樂嗎?我的快樂,李光明和李誠誠根本想象不到!而且說實話,我為什么要為你們做這些事情?其實我也就是圖個心安。大家怎么說都是住在一個地方的,我總不能明明有能力拉你們一把,卻故意看著你們一片片死掉是吧?那也太喪良心了。
我小的時候,夢想就是不愁吃喝,不用干活,每天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到飯點了想吃就吃,想不吃就不吃。我為此打上小學開始,就努力讀書,把課本都背下來,因為我聽說只要能大學畢業,將來就能過這樣的日子。除了這個,再聽我爸的話,找個老婆,生個小孩,把小孩養大,這輩子就完整了。現在我覺得,雖然中間跳過了很多步驟,可是我的人生理想,也差不多馬上就要實現了。我這幾天搜刮了整座海獅城,空間戒指里吃吃喝喝的東西,夠我活到下下輩子,不愁吃喝。我現在不用睡覺也能活,根本不在乎什么時候起,什么時候睡。
我現在有的是老婆本,隨時都可以找個姑娘去領證,然后等結了婚,我就去天京大學混文憑,她就留在家里生孩子,人生完美啊。既然都這么完美了,我干嘛還要上班?
等過幾天東華國的援助到了,我就不管那么多的事情了。到時候海獅城的重建跟我也沒關系,反正我不是沒地方住,也不是沒地方可以去。還有一些話,我現在不好跟你們說,但總之將來你們想留在海獅城重建家園也好,還是想去其他地方重新開始生活也好,我最后還能使上一把力氣,但以后管著你們的人,肯定不會是我,我才不想再給自己找這種麻煩。如果非要選個領袖,我投端木教練一票,如果他不回來,選熊貓也行啊。”
耿江岳說完,熊貓瞬間感覺自己酒都醒了,弱弱地往邊上退開幾步。
全場幾十雙眼睛,帶著疑惑,帶著不解,眼神復雜地看著耿江岳。
過了片刻,排骨緩緩開口道:“可是耿哥,你明明很合適啊,剛剛你跟李太虎通話的時候,我怎么看你都像是國家領導人…”
耿江岳笑了笑:“我家樓下小賣部的麥肯,天天分析國際局勢,越大分析得越起勁。逼逼誰不會啊,無非就是吹牛逼的加點邏輯。”
說著,上前拍了拍排骨的肩膀,說道:“做人呢,想開點,別閑著沒事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很累的。責任太大,把身家全貼進去都不管用。行了,今天就到這里吧。”
說著話,走到馬依依跟前,一伸手。
馬依依抱著二寶,微微一笑,起身拉住耿江岳的手,兩個人瞬間移動回地下避難所。
耿江岳又多來回一趟,把小承業和咩咩帶了過去。
會議室里,安德烈見狀,不由小聲問安安道:“你今天怎么不吃醋了?”
安安嘴角一揚,很鎮定道:“那傻逼什么都不懂,怕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