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正在城外。
她才將去了一趟終南山,去見了一位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說她富貴延綿,隨后還給了一個藥方,讓她在家自己服用,保證容顏永駐。
高陽心情不錯,前方就看到了長安城,一支車隊緩緩而來。
雙方錯身而過時,有人低聲道:“這女人是個賤人。”
高陽大怒,回頭看去,卻找不到說話的那人。
“誰說的話?”
她握著小皮鞭在喝問。
沒人回答。
高陽惱怒了,拎著小皮鞭就沒頭沒腦的抽去。
官道上頓時一陣雞飛狗跳,甚至還有幾匹拉車的馬被驚跑。
各種叫喊聲讓行人紛紛避開!
高陽解氣后,這才回城。
她才將到家,彈劾她的奏疏就進了宮。
“陛下,高陽公主縱馬踩踏城外的莊稼,抽打過路的商隊…”
這是紈绔才干的事兒。
李治看了一眼,淡淡的道:“為何?”
“沒說。”
“那就不管。”
此事就被壓下了。
但隨即有人說高陽在家操練家仆。
李治的眼中多了些晦暗,“交給百騎去查。”
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陛下,百騎怕是不好查宗室吧。”
李治看著他,“舅舅,百騎是朕的人。”
長孫無忌嘆道:“你是皇帝。”
李治點頭,“朕是皇帝。”
等長孫無忌走后,他吩咐道:“告訴賈平安,查清楚。”
而長孫無忌回到值房,就吩咐道:“給柴令武他們方便。”
“是。”
他擺擺手,等人出去后,這才罵道:“帝王心軟,那是自尋死路!”
他喘息著,眼中有些怒色,“那個賤婢,當年竟然羞辱老夫,該死!”
他握住了筆桿,漸漸平靜了下來。
“查高陽公主?”
好吧,賈平安很爽快的領受了任務,讓回去稟告的內侍贊不絕口。
“武陽伯剛正不阿。”
誰都知道高陽的脾氣差,敢于去查的都是好漢。
賈平安就像是出去溜達般的,只是帶著兩人就去了公主府。
錢二開門相迎,“見過武陽伯。”
賈平安繃著臉道;“某奉命而來,請公主出來。”
錢二面色微變,“公主不在家。”
老東西還挺橫的!
賈平安沒好氣的道:“趕緊請了公主出來。”
晚些高陽出來,賈平安一看就頭痛。
這大唐公主怎地作風就這么大膽呢?
這底線也太低了吧。
“你昨日回來為何不來看我?”
女人總是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你昨日還在回長安的路上。”賈平安毫不猶豫的揭穿了她的謊言。
高陽坐下,慵懶的道:“他們說你此戰威風凜凜,好生厲害,還說你斬殺了敵將,殺頭嗎?”
賈平安點頭,高陽摸摸脖頸,“很疼吧。”
若是沒有賈師傅,高陽年底就會被抓捕,明年年初就會被弄死。
“是很疼,所以你且安分些。”
高陽發作了起來,“我哪里不安分了?我就在家中吃喝玩樂,順帶打打馬毬,出城轉轉,何處不安分了?”
賈平安不說話,只是皺眉看著她。
漸漸的,高陽面色微紅,嘟囔道:“我就是去了一趟終南山。”
“那為何鞭打商人?”
高陽抬頭,臉色依舊緋紅,卻怒不可遏,“有人罵我是賤人。”
賈平安微微瞇眼,“你沒尋到那人?”
“沒。”高陽很光棍的道:“我就抽打了可能的幾個。”
果然是高陽。
賈平安起身道:“今年你要…罷了,照常。”
長孫無忌正在磨刀霍霍,準備收拾那幾個對手。李治在旁觀,也有縱容之意。
高陽按理此刻應當是脫離了那個圈子,可為何出了這等事?
高陽才將到家,就有人彈劾,說明有人在盯著她。
不,是有人在布置,要把高陽拖下去。
為啥?
賈平安想不通。
但此刻先應對了再說。
他看了高陽一眼,認真的道:“會裝死不?”
高陽瞪大眼睛,雙拳緊握,“我馬上就死。”
果然善解人意。
“公主!”肖玲急了。
不知何時高陽小皮鞭在手,一鞭子從肖玲的頭頂上掠過。
“是。”肖玲馬上低眉順眼的。
“相公。”
長孫無忌在值房,一個官員進來,恭謹的道:“高陽公主那邊可還要彈劾?”
長孫無忌嗯了一聲,官員說道:“下官以為,可加上房遺愛。”
“房遺愛可是不妥?”長孫無忌放下了筆問道。
“房遺愛最近經常與人飲酒,有怨言。”
長孫無忌瞇眼,“不管房遺愛。”
官員看到了一絲利芒,下意識的道:“是。”
等他出去后,長孫無忌冷笑道:“當年羞辱了老夫,還想做公主?去地底下做吧。”
“郎君。”
柴令武夫婦在家看歌舞,有人急匆匆的來了。
“郎君,彈劾高陽公主的人多了不少。”
“咦!”巴陵有些納悶的道:“為何有人針對高陽?”
柴令武嘴角噙笑,“為夫也覺著奇怪,這是誰在幫忙?”
巴陵低聲道:“要小心。”
柴令武點頭,“為夫知曉。房遺愛膽小,若是沒有高陽,他怕是不敢動手。所以,高陽越是飛揚跋扈越好。”
巴陵垂眸,眼中卻沒有半點猶豫。
“陛下!”
李治正在和宰相們議事,被這么一聲喊弄的心中一驚,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一個內侍進來,先是行禮,然后見君臣都在看著自己,不禁束手而立,“陛下,高陽公主在家自盡了。”
什么?
長孫無忌猛地起身。
但隨即就坐下。
他是想弄死高陽,可現在時機不對啊!
若是高陽此刻身死,柴令武那伙人,甚至是李恪等人都會警覺。若是如此,他的謀劃會受阻。
李治鐵青著臉,“讓醫官去!”
長孫無忌心中一動,“可救下來了?”
內侍說道:“公主府中的人把公主救了下來,如今生死不知。”
長孫無忌淡淡的道:“剛被彈劾就自盡,何其軟弱。”
李治看了他一眼,也想起了這個姐姐的彪悍。
干啥都行,就是自殺是不可能的。
“讓醫官去。”
宮中出了兩個醫官,去了公主府。
“公主!”
公主府里,錢二在嚎哭,“公主,你死的好慘!”
兩個醫官渾身一個激靈。
室內很昏暗。
兩個醫官進去,就見高陽被扶著靠在床上,脖頸上一道勒痕。
這事兒假不了!
兩個醫官趕緊拿脈,肖玲說道:“公主如何喝藥?”
是啊!
高陽咽喉受損,進食會困難。
“哎!”
高陽緩緩睜開眼睛,茫然道:“我沒死?”
這演技,若是賈平安在,定然會給她頒發最差女配獎。
“公主!”
嚎哭聲中,兩個醫官出去交流。
“這模樣就是自盡未遂。”
“既然沒死,那便是好事,趕緊回去稟告。”
等他們走后,高陽摸摸脖頸,肖玲按著她的手,“公主,可萬萬不能擦,擦去了就是哄騙陛下,大罪。”
高陽覺得很難受:“他畫了這么久,果真像是勒痕?”
她最難受的是畫脖頸的時候,賈平安非要她換了高領的衣裳。
果然膽小!
高陽不禁噗嗤笑了起來。
“像。”肖玲贊道:“武陽伯果然是妙手。”
高陽看著外面,“錢二呢?”
肖玲說道:“在外面呢!”
高陽咬牙切齒的道:“那個老貨,先前嚎哭說什么我死了,罰他一月俸祿。”
作為公主的管家,錢二算是半個官面人,收入很體面。
肖玲板著臉去了前院,錢二剛把兩個醫官送走,見她出來就笑道:“某裝的可像模像樣?”
肖玲說道:“公主說你口無遮攔,罰一月俸祿。”
錢二:“…”
高陽果然自盡了。
李治大怒,當即令人去安撫。
而就在此時,賈平安已經帶著人出了長安城。
“武陽伯,那支車隊就在此處不見了。”
當地的幾個村正被帶了來,賈平安高坐馬背上,“昨日有車隊過來,車上帶的是糧食,你等可知?”
一番問話無果。
但這反而證明了那支車隊的任務就是坑高陽。
誰干的?
賈平安在揣摩。
柴令武?
他剛到長安就遇到了此人,按照他的了解,柴令武至少在他歸來的這個時刻不會動手。
誰這般肆無忌憚?
他想到了國舅。
娘的,這個老家伙,為何非得要弄死高陽?
“來而不往非禮也!”
賈平安悄然回城,隨后召見了許多多。
此刻的許多多越發的恭謹,“見過武陽伯。”
若說武陽子時的賈平安是初出茅廬,那么此次軍功赫赫的賈平安就多了威勢。
賈平安坐鎮百騎,把探子撒了出去。
“某要長孫無忌身邊幕僚的消息。”
長孫無忌有幾個幕僚,弄死一個算一個。
邵鵬擔心動作太大,“若是被長孫相公察覺,陛下會難做。”
不是難做,皇帝都保不住賈平安。
賈平安沖著他笑了笑,竟然是猙獰的模樣,“老邵,某的人…不能動!”
邵鵬一個激靈,出去問了包東,“小賈這般模樣是為何?”
包東說道:“殺人殺多了。”
邵鵬悄然進宮。
“陛下,賈平安說要弄長孫相公的幕僚。”
李治擺擺手,邵鵬告退。
等他走后,李治說道:“果然少年意氣,不肯吃虧…高陽雖然跋扈,可卻不會隨意鞭責路人,此事朕知道有蹊蹺,賈平安出手…朕等著看。”
王忠良低眉順眼的道:“陛下,就是怕他失手。”
干啥都行,就是別被長孫無忌抓到把柄。
李治深吸一口氣,“朕說過別動高陽,可依舊有人不肯,賈平安出手正好,就算是事泄,大不了去北方待幾年。”
他繼續理事,期間蕭氏的人來了一趟,被拒絕;王皇后的人來了一趟,被拒絕…
朕就是這般的清心寡欲啊!
他起身伸懶腰,突然動作僵硬,“去,問問賈平安要弄的是誰。”
王忠良跑著去了,李治笑道:“不會這般巧吧?”
晚些王忠良跑了回來,“陛下,說是去弄什么…鄭遠東。”
李治面色發黑,“讓他不可沖動!”
鄭遠東是他的人,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嗎。
王忠良再去,回來時喘息喘的和要死了似的。
“陛下…”他呼哧呼哧的喘息著,“說是鄭遠東和人在平康坊的青樓里喝酒,賈平安已經去了許久。”
李治捂額。
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弄到舅舅身邊的暗線,若是被賈平安弄掉…
夜朦朧,人朦朧,平康坊里朦朧的一塌糊涂。
賈平安就在一家青樓的外面。
身后,包東在低聲說話,“鄭遠東和黃如就在里面飲酒,一人兩個女妓。”
“位置。”賈平安站在陰暗處。
“二樓乙字九號。”
雷洪說道:“武陽伯,那鄭遠東和黃如都是長孫相公的幕僚。”
他有些心虛。
若是明日長孫無忌帶著人沖進百騎,那啥都完了。
賈平安沉聲道:“某從不打不還手。”
高陽被那么坑了一下,不報復回來他心中不安逸。
“動手!”
賈平安轉身而去,身后數名百騎拱手,隨即跟在他的身后,消失在黑夜中。
乙字九號房間里,鄭遠東和黃如相對而坐,身邊各自有兩名女妓。
黃如舉杯笑道:“鄭兄為何不樂?”
鄭遠東淡淡的道:“為何不樂?只因無歌舞。”
“哈哈哈哈!”黃如不禁大笑,“正是如此,歌舞來。”
四個女妓起身,晚些外面來了三個樂師。
女妓福身,“客人要聽什么?”
黃如笑道:“鄭兄今日不是得了一首詩?可讓她們唱來佐酒。”
鄭遠東笑了笑,“某再斟酌斟酌。”
這是個謹慎的人,沒有把握不出手。
黃如心中暗自一哂,“如此,你等先唱吧。”
女妓點頭,回身低聲交代了樂師。
樂聲起,女妓清了一下嗓子。
黃如突然問道:“鄭兄可想出仕?有相公在,定然能飛黃騰達。”
此時并無那等裝比說什么做官污濁的偽君子。什么我寧愿在家里耕讀,有萬畝良田,家中仆役成群…這樣的日子它不香嗎?
所以飛黃騰達還能算是個純粹的褒義詞。
鄭遠東微笑道:“某并無想法,一切看相公的意思。”
女妓低聲道:“客人…”
鄭遠東點頭,女妓開始唱歌。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女妓長的還不錯,黃如卻有些不虞,“此詩某不喜,換。”
鄭遠東微笑道:“何必如此?”
黃如是不想聽到賈平安的詩。
這個女妓卻是賈師傅的忠實擁躉。
“云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這還是賈平安的。
黃如深吸一口氣,“就沒有別人的詩?”
女妓無辜的道:“客人,再無比武陽伯的詩更好的了。不只是奴這里,別處也一樣,客人請聽…”
隔壁傳來了歌聲。
“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女妓笑道:“這也是武陽伯的詩。”
黃如只覺得呼吸都不順暢,起身道:“某去更衣,鄭兄且隨意。”
鄭遠東點頭,等他走后,揉揉肚子覺得不舒服。
這是吃什么了?
鄭遠東皺眉,但卻不想去和黃如擠,就問道:“何處還能更衣?”
女妓笑道:“客人請隨奴來。”
鄭遠東跟著她去了隔壁,隨后弄了個馬子。
就在他拉肚子時,不遠處的房間里,黃如也在拉。
他一邊拉一邊想著今夜鄭遠東的言行。
“這個老狐貍!”
他本想和鄭遠東交結一番,可鄭遠東卻不動聲色的表明了態度:沒興趣。
敬而遠之!
門外有人低聲問道:“可是黃如?”
黃如下意識的道:“是某。”
他在看著房門,心想這是誰。
身后的窗戶悄然被打開,一個男子鉆了進來,走到黃如的身后,一拳重擊在黃如的后腦上。
黃如的身體猛的前傾,接著竟然站立了起來。
男子卻悄然爬了回去,隨后消失。
黃如搖搖晃晃的往外走,褲子一直往下滑…
走到門邊時,他抬頭,眼中全是茫然。
他重重的倒在了門上,隨后慢慢下滑。
賈平安就在二樓走廊的最里面,雙手抱胸看著那個房間。
一個百騎靠近,低聲說道:“黃如沒了。”
黃如算是長孫無忌身邊較為得力的助手,負責和小圈子的溝通。
而鄭遠東差一些,負責的是垂直領導王琦那伙人,外加整理些文書,跟著贊畫。
“鄭遠東呢?”賈平安想著再弄死一個,不知長孫無忌可會暴跳如雷。
對付敵人別手軟,你手軟了,死的就是你。
身后的人說道:“鄭遠東不見了。”
一個女妓往黃如那個房間去了,賈平安果斷的道:“撤。”
他們才將走了沒多久,就聽到一聲尖叫。
“死人了!”
鄭遠東急匆匆的從馬子上起來,等他趕到現場時,就看到黃如倒在那里。
“閃開,郎中來了。”
郎中一來,檢查了一番后,搖頭道:“死了。”
鄭遠東深吸一口氣,“這是某的同伴,你看看是為何而死的。”
郎中檢查了一番,“沒有傷,這多半是…”
他挑挑眉,外圍有人曖昧的道:“這死的不冤。”
“是馬上風吧。”
鄭遠東知曉此刻麻煩,就說道:“某是官人,無事的都閃開,另外,老鴇過來。”
鄭遠東不能離開現場,老鴇也不會允許他離開。
坊卒來了,鄭遠東表明了身份,晚些一輛大車帶走了黃如的尸骸。
長孫無忌還在忙,他在琢磨著今日的政事,還得想想明日的事兒。
這便是勞心。
但他樂在其中。
“相公!”
有人在外面低聲叫門。
“何事?”長孫無忌愜意的喝了一口溫水,覺得無處不舒坦。
外面進來個家仆,“相公,說是黃如死了。”
長孫無忌挑眉,“為何?死在了何處?”
“說是死在了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