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鎮,九月。
秋老虎肆意逞兇,空氣燥熱翻滾,蟬鳴聲響徹,撞碎一室寧靜。
白術被電話吵醒。
“小仙女,在學校嗎?哥哥有點事,下午幫我上個課,晚上請你吃飯。”牧云河嗓音清朗干凈,低緩有力。
白術將臉埋進枕頭,“不在。”
牧云河怔了怔,“你的租房還沒收拾好吧,這會兒是在紀家?”
“嗯。”
“你爸都失蹤兩年了,你還總回爺不疼、娘不愛的紀家做什么?”
“看狗。”
“…”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把紀家人當狗呢。
不過轉念一想,形容誰都沒差。輕笑一聲,牧云河道:“幫哥哥上課,哥哥的游戲賬號讓你玩兩個小時。”
白術倏然睜開眼,露出一雙清亮的眸子,“什么時候?”
“都行。”
牧云河笑道。
他叮囑:“下午上課的是一特聘教授,叫顧野,才二十三、四歲。我上堂課沒去,不知道脾氣怎么樣,反正這一類天才都挺傲的。你收著點,別跟他杠。”
“我也傲。”
“…”
行吧,小天才,你最傲了。
落地窗一拉,室內頓時光線充盈,微風裹挾著熱浪襲進,吞噬滿室的涼氣。
短袖長褲的白術找到鴨舌帽,將其往腦袋上一扣,旋即一踩橫放地上的滑板,滑板彈起那一瞬被她撈住。
下一刻,她一個健步沖出陽臺,起身一躍,拎著滑板從二樓一躍而下。
外面是松軟草地,她穩穩落下,抬頭,刺眼炫目的陽光灑落,她瞇起眼。
“啊——”
“大小姐!”
“又來!”
傭人們被此情此景嚇得兩腿發軟。
“汪汪汪——”
體型碩大的狼狗撲上來,白術微彎下腰,只手抵著滑板,騰出手逗弄它。
狼狗搖著尾巴蹲下來享受她的撫摸。
“白術,讓你別在家里玩雜耍,你想嚇死誰?!”
屋內一貴婦聽到動靜,沖出來,面露不善地呵斥。
在狼狗腦袋上摸了兩把,白術眼都沒抬,懶懶接話:“你啊。”
貴婦被她吊兒郎當的姿態氣得火冒三丈,冷下臉警告:“白術!趁著你爸不在就無法無天,真當沒人管得了你不成?!”
“哦?”
語調輕揚,白術側首看去,緩緩直起身,只手揣兜,帽檐下露出一雙貓眼,淡漠情緒里透著幾分拽酷和恣意。
她反唇相譏:“我是紀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你算什么玩意兒?”
“…”
貴婦面色一冷。
白術將滑板往地上一扔,左腳踩上,跟狼狗告別,“走了。”
右腳一蹬,白術踩著滑板滑出很遠。
狼狗似是察覺到她要走,“汪汪”兩聲跟上,但在出前院的鐵門前自覺停下,蹲下后肢盯著少女瀟灑離去的身影。
清風蕩起她的衣擺,露出一小截腰肢,軟而韌,似窄刀,在陽光下白得發光。
別墅庭院里。
名不正、言不順的程珊珊被白術戳中死穴,氣得胸口發悶。
這時,在大廳里做客的名媛喬夫人走過來,巧笑嫣然:“程姐,她就是那位隨母姓的紀家大小姐吧?”
“嗯。”
程珊珊頷首。
紀家一脈單傳,到白術父親這一代,只有這一根獨苗。
紀父跟紀夫人伉儷情深,任由白術隨母姓,但紀夫人死得早,紀老爺子見他膝下無子,一直逼紀父再娶。
程珊珊就是這時趁虛而入的。
兩年前,紀父離奇失蹤。程珊珊卻帶著一紙親子鑒定,拉著私生女、紀依凡進門,經得紀老爺子同意,光明正大地鳩占鵲巢。
在沒有男主人的紀家,程珊珊就是當家主人。
至于白術這個嫡長女,早被排擠成邊緣人物了。
“聽說她是繪畫天才?”喬夫人問。
“什么天才,”程珊珊哂笑,“小時候是有點天分,不過恃才自傲被反噬,落得個傷仲永的下場,現在早就泯然眾人了。”
喬夫人道:“那還是依凡優秀,謙虛又勤奮,知名的天才小畫家。現在轉行畫漫畫,也能取得優異成績。”
女兒被夸,程珊珊心情舒暢不少,嘴上卻客氣道:“僥幸拿了個第一輪比賽的第一,接下來還有兩輪,不算正式出道呢。”
“程姐太謙虛了。那可是‘輕一杯’,新人漫畫家的圣地,舉辦了二十屆,哪一屆出道新人不是前途無量?”
稱贊完,喬夫人笑了笑,又感慨,“我兒子第一輪就被淘汰了。”
“喬少喜歡漫畫?”
“從小就喜歡。奉一個叫‘白大’的為偶像,立志成為漫畫家。據說今年那個‘白大’是輕一杯評委,他可激動了。”
“是么?”
“嗯,聽說銷聲匿跡兩年了。”喬夫人客套道,“第二輪是今天開始吧,你們家依凡肯定又能拔得頭籌。”
程珊珊唇一勾,“希望吧。”
輕一杯漫畫大賽,是國家漫協和泰斗級漫畫雜志聯合舉辦的,面向全國想成為漫畫家的人。
因其官方認可度、群眾參與度、比賽關注度,一年比一年火熱,每年都有數以萬計心懷夢想的新人前赴后繼。
紀依凡若能在“輕一杯”三輪比賽都拔得頭籌,當是史無前例,今后道路有多輝煌自是不用多說。何況紀老爺子作為知名漫畫家,又是漫協的成員,肯定會給紀依凡鋪路。
至于白術?
天分早被湮沒的人,等著默默無聞過一輩子吧。
寧川大學。
白術循著牧云河給的地址找到上課的教室。
不到上課時間,教室里沒幾個人,她立在門口往里探,想找人確認一下,就聽到身后響起個散漫又清爽的聲音——
“不進去?”
嗓音清冽好聽,就是沒精打采的。
白術側首,瞧見來人,微怔。
青年二十出頭,劍眉斜飛,眸如潑墨,五官輪廓英挺。沒系領帶,因天氣燥熱,他解開襯衫第一個衣扣,衣領敞開,脖頸和鎖骨線條流暢、分明,清俊疏離里透著幾分慵懶、野性。
長身玉立,豐神俊逸。
白術視線頓一秒便收回,沒見到青年見到她時,一閃而過的訝然和趣味。
青年彎了彎唇。
似是見到什么意外驚喜。
“同學。”她下頜往門里一指,問,“這間教室待會兒上的是電機分析?”
“嗯。”
“新教授好相處嗎?”
青年倚在門邊,單手抄兜,手肘微微曲起抵著門,他輕輕一磨牙,懶懶地答:“還湊合吧。”
白術:“傲不傲?”
唇角驀地上揚,青年垂眸,琢磨了下,才回:“挺傲的。”
輕嘖一聲,白術抬腿往里走。
然——
下一瞬,聽得頭頂懶洋洋地“哎”了一聲,兩根修長手指夾起她的帽檐,順勢拎起掀走。
眼前豁然明朗,她擰眉回頭,赫然對上一雙狹長漆黑的狐貍眼。
那眼里笑意盡顯,瞳色微淺,漂亮極了,但主人聲音卻吊兒郎當的,“沒良心的,虧得哥哥惦記了你兩個月。我說——”
微頓,話鋒倏然一轉:“小恩人,真把我忘了?”
白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