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金雞山，跨過惡狗嶺后才能到這鬼村。先前來時險象環生，沒正經順著黃泉路一路走到幽都。這回是從忘川溜到野鬼村一代，剛巧又錯過去那兩處。
眼前燈紅酒綠、熱鬧非凡，身處常世陽間都未必像此地一片和樂。
出來迎接的夫婦，一看就是這一代的鬼頭目，身后圍坐的便是收下的殘兵敗將。
凌若噙著笑觀察各自繪聲繪色表演的鬼，常言有道，不可受嗟來之食。尤其是在陰間，即便對方是你生前的親人，遞過來的食物也絕不能吃。
能在野鬼村之流，盡是心底只盤算利益的野鬼，口中鬼話連篇，絕無半分人情。
凌若順勢坐下，在木桌的最邊上。
離得最近那個野鬼既想湊近又不敢，只能來回打量著。
婦人還是那般熱絡，從桌上拾起一副碗筷遞給凌若。“老宋他們陽世家里燒的烤全豬，可真舍得！”
伴著一臉哂笑，不知從哪抽出一把長刀，對著豬腿奮力切下。“喏，貴客是今日第十位新魂，好事湊雙，您來嘗個鮮。”
說的還挺是那么回事，不過能隨身抽出一把刀，呵呵。
“那我們來了兩個人怎么算？”凌若指了指旁邊面無表情的羅肆至，笑嘻嘻的看著婦人，順便接過整根豬腿。
“這個嘛”，婦人遲疑一下，隨即又蕩著笑意道，“你二位一道來的，也是個雙。都說喜上加喜，咱這是雙上加雙嘛！”
說完，踹了旁邊矮矬男人，那廝立即鼓掌喝彩，“是啊是啊，雙上加雙！”
“好一個雙上加雙。”
凌若笑著調侃一句，將豬腿舉到嘴邊，眼看就要下嘴去咬。全野鬼村的鬼們眼睛都看直了，片刻不敢轉移目光。
關鍵處卻又停了下來。
“哎呀，這才剛來就搶了眾位的肉食，多不好意思。”
有肉不吃是傻子！但有命不要更是傻子！
沒等周遭傻鬼們反應，凌若縱身躍起，以豬腿為劍，朝著婦人劈斬而去！
豬腿不似長劍平直，膝窩處有回彎，順著凌若的力猛地掄去。那鬼婦始料未及，被凸出的膝骨錘得死痛，臉上當即被劃開一層皮。
凌若使的是巧勁兒，一擊過后稍作回鉤，鬼婦根本來不及反應，便又被豬腿膝窩緊緊卡住脖子。
沒一會功夫，脖頸上的人皮也跟著開裂，連著臉上的那塊，半身人皮耷拉在地上。
好嘛，七拼八湊的四肢，皮毛粗黑硬實，什么艷美婦人，原身是個身長近八尺的糙老漢子。
凌若砸吧著嘴，一點不客氣道，“為了生計，可真是為難你了。”
話里有話。
羅肆至在旁邊看著，淡定自若，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任由凌若撒開花的鬧騰。
反觀鬼婦，被掀開人皮露出原身，登時火冒三丈，忙不迭地將脫落的半身人皮往回裹。可惜破損的裂隙太大，越想往身上貼就裂的越快。
“格老子的，這是老娘最喜愛的一張皮！”
婦人顯然在氣頭上，也不管是否實力懸殊，朝著矮冬瓜踹了一腳，便跨著大步朝凌若殺來。
身后那一桌十二惡鬼皆未動手，均是坐在原地隔岸觀火。
“好家伙，傻鬼不傻，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凌若側身閃過鬼婦鈍擊，趁著縫隙瞥向羅肆至，眼神里傳達著決不能讓他們安生靜好的意思。
羅肆至會意，冷哼一聲，本就沒將它們放在眼里。
俗話說閻王叫你三更死，絕不留命到五更。他家夫人就是閻王，既然下了令，那可不能怪他。
羅肆至看似隨不經意的揮扇，瞬息之間，魔氣從烏金扇骨散溢而出，從半腰處下潛至木桌底部，繞著十二惡鬼的腿一寸一寸往上爬。
絲絲縷縷的魔氣，如夜雨潤物無聲，扎下根、侵入魂。
尚有皮肉者，可知痛楚。但人死了，肉身已滅，五感盡失。十二惡鬼自作聰明的將本體包于他人體內，反倒成了桎梏。
待時機尚可，魔氣游走全身。
羅肆至輕啟烏金扇，無形的氣息突然硬如鐵刺，穿透身體每一處角落。
彈指間，孤魂野鬼灰飛煙滅。
清凈了。
羅肆至不動聲色的瞄向凌若，眸子里隱不住的燦若星辰，那是暗戳戳的邀功。
凌若正上躥下跳的溜著大小兩只惡鬼，沒空理會。
靈體輕且無形，過猶不及，好在她已經駕輕就熟。自打沒了身體，好久沒這般酣暢淋漓的舒展了。
凌若被兩只惡鬼逼到墻角，身后已無路可退，只有手中油膩的豬腿，和不遠處看熱鬧的羅肆至。
求助是不可能求助的，正好借機讓他看看自己的能耐。凌若仰起頭朝著那邊粲然一笑，“既然這么愛吃肉，這條腿就送你咯。”
說罷，將豬腿懟入矮冬瓜口中。
大約真是個失智的鐵憨，竟然拿起來繼續往嘴中送。
見狀，鬼婦愣了，一時忘記進攻，被凌若尋到機會撤身溜了出去。
得天時的凌若趁勢掐指捻決，指間金光閃現，那是素清派咒法特有的光芒。
以靈為咒，書寫符箓，三道黃符應運而出。
一道貼于后背，一道貼于額頭，一道貼于胸前。
頃刻，轟的一聲，鬼婦軀體爆裂，人皮散作一地碎渣。
輕而易舉。
凌若得意的點著小步伐笑著取走羅肆至手中烏金扇，得瑟的搖著。
至于那個矮冬瓜，吃了豬腿已經徹底失智。凌若心想，它能這么笨估計之前已經誤吃過多次。
便沒趕盡殺絕，放它在屋前躺著。
小鬼頭目已死，野鬼村和樂歡鬧的假象消失，只剩下腐爛、陰濕、血腥、以及破敗。
這才是黃泉路上該有的樣子。
凌若拍了拍衣裙，煞有介事的撣掉落在上面的泥土。隨即拈訣召出乾坤囊，從里頭取了些谷粒，灑在地上。
雞狗飽腹，新死亡魂便不會被它們叼啄肢體。能完整度過金雞山、惡狗嶺，便可順利進入地府。
屆時，也就不會因為魂體殘缺，去做那騙鬼害鬼的勾當。
野鬼村，或許不復存在。
嗐，怎么可能。
凌若想的天真美好，心底卻是明了。就算沒有雞狗相啄，貪婪、卑鄙、奸詐、狡猾，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壞，洗滌不掉。
她也只能幫助幾個心思單純的傻鬼罷了。
但并不覺得沮喪，世間的善惡本就是相互并存，有惡才能凸顯善的美好。
這讓她想起當女俠的初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扶危濟困、懲惡揚善。
既然是初心，凌若臉上掛著一抹壞笑，又想故作神秘又憋忍不住，眸子忽閃忽閃的瞧著羅肆至等待他主動提問。
羅肆至無奈，道了句“夫人想要如何？”
“忽發奇想，想到一個好玩的事兒！”
“嗯？”
“沒了身體很不方便，卻也打破肉身限制，徹底習得夢魂族最高術法——回夢。現在，正缺個練手的。”
“所以？”
羅肆至眼皮嘣嘣直跳，預感這丫頭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可他還不得不陪。
“嘿”，少女勾起嘴唇壞笑，“早就看云方生那狗東西不順眼，奈何他先死一步，害本姑娘一直沒機會教訓他。
但學會了回夢，可就不一樣了 師侄，你且等著看吧！”
陰間雖冷，卻不及身旁少女不自知散發出的陰寒。
不是惡鬼，更勝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