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被光鮮美好的外表迷惑雙眼,一片祥和的海寧縣背后,還有成百上千的老百姓遭受磨難,在看不見的黑暗中,隱匿的危險伺機而動。
呆的日子越久,越覺得海寧并非表面那般和平。光是縣衙前告示榜上張貼的榜文就從未斷過。前幾日剛揭掉尋人告示留下的空地,第二日馬上被新的黃紙覆蓋。上面的內容千奇百怪,有跑腿送貨的,郊外采集材料的,甚至尋人幫忙調解勸架的。此等尋常請求,因報酬少又費事,接的人不多。不過買兇殺人的榜文,當真讓人吃驚。
話說,“殺人”二字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榜上沒人管嗎?不禁在腦中上演一段自編話本——某府上老爺得知寵愛多年的孩子不是親生骨肉,當了多年便宜老爹不自知,而給他戴綠帽之人竟是備受信賴的王管家,于是盛怒之下一劍刺死王管家。此為事件前因,在民間也算常見,但畢竟事關門風,家丑不可外揚。多半是編個理由將死訊告知其家人再給上一筆錢財打發。可孩子的母親——身為人妻卻與他人行之茍且之人,不僅毫無悔過,欲要買兇殺人為王管家報仇,最終以家主一夜間暴斃為此事結果,那么官府要如何處置?如果查,查誰?真正的兇手不過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如果定罪,定誰的罪?
先前沒看到買兇殺人的榜文,每天只接一下跑腿請求,凌若也樂得自在。如今既然看到了,就不得不思考許多事背后錯綜復雜的關系。小事靠民間手段私了也就罷了,然,涉及人命需得鄭重再鄭重。凌若自知初到此地人微言輕,沒有立場去府衙說三道四,搞得只能她自個兒瞎糾結。
是肉不好吃了,還是姑娘不好看了?勞什子費神想這些東西。
不!欲打退堂鼓的她又突然義憤填膺——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要停止思考,更不要忘記居安思危。過好小日子未嘗不可。只是,人在江湖要有俠肝義膽。若是任由每個人冷漠扭曲,還怎會有好世道?過去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她不知道。但是從今以后,她要做一個好人,一個能讓每個人都吃上肉的好人。
嗯!沒想到自己如此豪情壯志!被自己帥哭!
不過,現在時機不對,這可讓凌若有些頭痛。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發生失憶的概率有如人海茫茫覓一知己,又有如三千烏發尋一白絲。本想學著話本說辭來形容自己失憶是多么的稀罕,后來她發現“文采”這東西她沒有,便作罷。總之俗世話本的情節凈給她遇上了。
有時候也會想象失憶前是個怎樣的人,沒準身懷絕世武功,曾經能傲世蒼穹睥睨眾生,然而被重信之人算計,心灰意冷墜下懸崖,醒來后忘卻所有從頭再來。古人有云“三個女人一臺戲”,非也非也,凌若她一個人就是一出戲——在腦中憑空想象的戲。
無論如何,在“稱霸江湖”前得先練一身好武藝,否則諸多事宜插手不得。欲要行俠仗義,先確保個人安危,才有余力保護他人。總之,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揭榜固然已經成為凌若謀生的主要手段,但凡看到能力范圍內的,毫不猶豫就是揭。揭榜講究門道,酬金高則難度大,而且要求刁鉆,揭的人甚少;反之,容易操作上手簡單的酬勞自然少,費時費力也沒人愿意揭,像前幾日尋人告示勞神費心報酬低,自然無人愿意去。若是能翻到個難度和金錢折中的,那可真是賺大發,這種香餑餑一堆人搶,所以得蹲點。如果不把握機會,今晚可能就沒雞腿吃咯。
也有揭不到榜喝西北風的時候,所以為了生存,凌若還得繼續保持從醫老本行。城內河道兩岸盡是些游走叫賣的,凌若有樣學樣,肩上挎個大布袋四處賣藥。如今就差再背個寫有“妙手回春,藥到病除”的旗子為她宣傳造勢。
今天專門早起從街上買來幾個醬肉包。這家的包子面皮香軟餡大皮薄,咬到肉餡時滋出肉游,香氣溢滿鼻間,別提多享受。他家店前買客絡繹不絕,若是來晚只能明日請早咯。反正揭榜也得趕早,正好遂了凌若的意,隨手把包子往嘴里一噎便匆匆趕來告示榜前。一眼掃到貼在最中間那張告示——尋物。
尋物類的告示不在少數,除非報酬高,否則沒幾個人愿意接,全城來回跑還得仔細辨別,想想就夠麻煩。再一看賞金,低的連凌若這種新人都嫌棄。估計貼榜人也覺得那點賞金太過寒酸,于是在報酬一處補充寫到,“可根據尋找結果增加額外報酬”。這可真是稀罕。其一,告示上未說所尋之物為何。其二,除了酬金還有具體物件。錢都這么少了,給的東西還能值錢?
凌若盯著告示陷入沉思,尋物這種小事還用這么大一張黃紙,生怕別人瞧不見。如若真是要緊之物,不惜重金也要尋回,那還能理解。可是報酬少得可憐,不知該說對方是不懂行情還是摳…絕非有心吐槽發榜人,腦子沒坑的人應該都不會揭。
但是!但是!但是!明顯當下看榜這人腦子就有坑,她——決——定——揭。
“我倒要看看這人究竟要尋什么!”說罷,凌若豪氣的將黃紙揭下來。
與此同時——
“就是你!把她抓起來!”
這什么世道,怎么揭個榜還要被抓?凌若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兩個壯漢強行擄走。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此時她的雙臂被人挾到身后動彈不得。
“把她嘴堵上!”
“別…我不說話了。”凌若立馬閉嘴安靜下來,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身處劣勢,就不要把自己逼得更加狼狽。停止掙扎的她順從的跟著兩位壯漢走進深巷。看著場景,莫不是…
話本上寫過這種情形,不是劫財,就是劫色。凌若身上又沒幾個錢,難道是要…
上天不憐啊,終于要對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美麗小女子下手了嗎!凌若在內心發出哀嚎。
剛才被抓的急促,未注意被帶到哪,就周圍環境看,附近是民居。這幾日全城跑榜,對海寧縣地形摸出個大概。河兩邊皆有住人,河西多為平民,因著北部有山,地勢偏高,人煙自然稀少些。河東平坦,多是富貴人家,院落也大些。目前看來,她應該在河東。
“姑娘,剛才多有得罪,在此跟您賠不是。”
兩個大漢松開凌若雙臂,此刻她可以自由活動了。
突然一句女聲給凌若整蒙了。況且剛才那么粗魯,現在突然禮待?
她一臉狐疑的看著眼前兩位壯漢,二人紛紛退到兩邊,只見一位披著斗篷的人走近,正是方才發話之人。
“我家主人礙于身份不能親自來見,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請’您。”
“你家主人?”
“姑娘適才可是揭了榜?”
“是我”凌若拿出榜單給她看,“可是這個尋物告示?”
“正是,我們在此恭候已久。”
聽聞此言更是一頭霧水,不過一個尋物罷了,怎鬧得如此“隆重”?
“我正要問問你們究竟所尋何物,這告示寫的也太粗略。”
“姑娘莫急,主人在府中等候,只是為掩人耳目,姑娘得先捏造一個身份,才能隨我進府。”
“區區尋物,有何見不得臺面,還要我偽裝身份。”
“奴婢聽主人之命,只負責將揭榜之人帶去府上,其他的一概不知。”
看這丫頭口風挺緊,應該問不出什么。
“好說,我略懂醫藥,不如就以郎中身份去府上瞧病吧。”
“那就按姑娘說的做。”
“等等,做戲就要做全套,待我拿些家伙。”
凌若讓他們在巷子等著,她回客棧取些草藥和裝有丹藥的瓶瓶罐罐。
走回鬧市后完全有機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可她到底還是輸給自己的好奇心,不妨查一查嘛,正好有機會進大戶人家瞧瞧。
少頃,凌若挎著布袋重新回到深巷。
“走吧。”
沿巷子往里沒走多久,原本鱗次櫛比的民居逐漸稀疏至不見,眼前是一方空地,朱門兩側坐有石獅,門匾刻有二字——王府。
丫鬟上前扣門,應門的是個小廝。丫鬟說明凌若是請來的郎中,小廝上下瞅了一眼便放行。
富貴人家就是不一樣,繞過假山,便見滿園庭芳,亭臺樓榭錯落有致,廊道悠長曲徑通幽,碧瓦朱檐雕梁畫柱。
凌若心想,這家是干啥的,端的有錢!丫鬟急促的領著她繞到后院內宅見她家主人。
“夫人,郎中帶到了。”
“帶她進來。”
聞聲,候在門外的凌若跟著丫鬟進了內室。
“你先下去,在郎中診治期間,不要讓人來打擾。”說話的是位夫人,此時正端坐在簾后。想必她就是丫鬟口中那位主人了。
“是”丫鬟得令退下。
“小女凌若,參見夫人。”凌若對著簾內之人拱手作揖。
夫人看來者是個女娃,不由放心了些。府中耳目眾多,若來的是位男子,讓人抓住話柄可就不好辦了。既然剛才她說自己是個郎中,不如善用此身份。
“近日偶感不適,還請先生好好瞧瞧。”
“夫人是哪里不舒服?”七轉八繞的終于見到正主,凌若以為會直接是開門見山式的對話,怎知還要真的“診治”一番?有錢人的世界,她是真的不懂。
“頭痛,胸悶,食欲不佳。”
“這狀況多久了?”
“有些時日了。”
“我先給你開些寧神的藥,照著方子抓回來熬制,每天一服,看看是否緩解。”
“唉”夫人長嘆一聲,“我不知已經服了多少湯湯水水,終不見效。”
既然是夫人請揭榜之人來,那自然不是真的生病,而是需要我這個身份。凌若如此判斷著,吃藥都不能治好的‘病’,看來需得換個法子治了。
“夫人近日可是感到郁結?”
“終日在這院子里,守著花花草草,也說不上是開心還是郁結。”
“您脈象平穩,亦無傷寒之狀,頭痛或可因難眠?”
“先生真是神醫,我已多日難以入睡。”
“憂思費神,夫人可要保重身體好生休養。
“唉”夫人又是一聲長嘆。
“小女不敢僭越,只是夫人這病靠吃藥是好不了的,心病還需心藥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