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撲!
即便是大多數參與者,也不知道自己成為了這股逆流的一部分,而他們之中的相當一部分人,不過只是激于“一時義憤”。
以東林書院為中心,四周盡是白幡,來自各地的士子哭靈祭奠“自殺明志”的友人之時,又把祖師爺孔圣人的牌位請了過來,對著孔圣人進行“哭廟”。
在憤慨“哭廟”的同時,又有人振臂疾呼道:
“今上專獨,雖大功于世,可卻視我士民為芻狗,于朝專獨,于民苛虐,置皇明祖訓仁政于不顧......”
疾呼聲是振聾發聵,聞者無不是大聲疾呼響應。
這樣“哭廟”的場景已經好些年不見了,為啥,因為報紙的流行,讓士人有了另一個發聲的渠道,有明一朝,“哭廟”不僅是江南一帶流傳已久的傳統,在大江南北,即便是北方各地也是屢見不鮮,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宣德后,大明經濟日益發達,各地文教興盛,作為社會監察力量的鄉紳士子,在官府有不法之事不當之舉,往往都會聚集文廟向祖師爺孔圣人哭訴,以“哭廟”申告的方式,讓官府不敢小視。
“哭廟”并不是南方獨有,文教興盛也不是江南獨有,至于有人歪曲什么“江南獨有”,根本就是扯淡,江南文教興盛不假,士林龐大不虛,可有明一代,南直隸出過幾個輔臣?
南北分榜不是假的,況且每個省都有相應的名額,江南從來沒有“壟斷進士”,江南士林為什么龐大?說白了,就是進士名額少,難考,讀書人太多,鄉間“閑士”太多,閑人多了,事情自然也就多了。而“哭廟”與其說是江南的傳統,倒不如說是大明士人的傳統,有明一代,確實也發揮了一定的社會監察作用,但同樣,官府也不止一次被所謂的“滔滔民意”給綁架。
在過去的十幾年間,報紙的風行,不但取代了類似大字報的“揭貼”,同樣也取代了“哭廟”,成為了民意訴達、社會監察的主要手段。
可這一次,從各地云集而來的士子,卻借著死人之名,再一次重拾舊時傳統,與其說是有人振臂一呼,群起響應,倒不如說是,經過十幾年的打壓之后,早就感覺到危機的鄉紳士林作出的最后掙扎。
也難怪他們會掙扎。
在過去的十幾年間,乾圣皇爺的軟刀子一刀刀的割在他們的身上。
從廢除家奴到打擊投獻。讓不知多少鄉紳士宦之家大傷元氣。接下來這位乾圣皇爺又干了什么?
清丈田畝、足額納稅。
這些年,乾圣皇爺可是沒抄折騰大家伙,其實,朝中為官的“鄉黨們”也曾好言相勸過,但是終究不起作用,這位乾圣皇爺一意孤行啊。
而且他和大明其它的皇帝不一樣,他手里有兵!
而且還好殺!
大伙就都忍著吧。
可忍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這幾年,土地清丈清個差不多了,又有消息傳出來,陛下要“攤丁入畝”,往后大明不再收“丁銀”了,把丁銀都攤到田畝里了。
那怕是目前僅僅只是在湖廣試行,也足以讓眾人為之警覺了,現在是試行,可接下來呢?
接下來恐怕就是要推行全國了。
一但推行全國,吃虧的可就是他們啊!
過去他們家中有良田萬畝不假,可有功名在身的他們壓根就不需要交“丁銀”,這筆銀子不是按人頭交的嘛,現在倒好,直接把丁銀攤到地里了,這不是要他們的命嘛。
這,這根本就是奴隸鄉紳啊!
皇帝昏庸無道!
想著前陣子剛挨的板子,念著過去的“好日子”,氣憤難當士子們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不滿,紛紛借機發泄出來了。他們將孔圣人的牌位請了出來,借著死人之名集會哭廟了。
在領頭人慷慨激昂的演說后,立時有士子跟著疾呼道:
“陛下的攤丁入畝新政,實乃奪民之財,坑民之舉,如今朝中奸臣當道,若奸臣不去,大明將暗無天日!”
在場士子們你一言我一語,言辭間皆一副憂國憂民的痛心疾首之狀。
至于這份慷慨激昂,這份憂國憂民,
有幾分是憂國,幾分是憂民。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反正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份慷慨激昂不過只是做秀而已。
一時間,這場因“死人”而起“哭廟”,在有心人的推動下,立即席卷了各地,甚至不斷有揭帖張貼,要求暴群退位,太子襲位。
當然,更多的言語卻是希望皇帝能夠幡然醒悟,回頭是岸,重新與士大夫共天下!
驟起的風波,迅速傳到了京城,這種事情沒有人敢隱瞞,況且,都有人在尋揭貼說,讓陛下退位了,這還了得。
這已經不再是“大不敬”了,而是板上釘釘的謀逆了!
在接到稟報時,朱國強還在后宮陪著陳小宛,享受著難得的閑暇,在接到稟報時,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事有些蹊蹺。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這事確實蹊蹺啊。
哭廟、揭帖…
雖說這是明朝士林最常用的手段,可問題在于,他們早就知道,在自己這邊這些手段是屁用沒有啊,早些年他們不是哭過嘛?
頂個屁用。
到最后不還是殺得殺,流得流嗎?
這才過多少年?
就一點記性都沒有?
可現在,他們又辦了相同的一件蠢事,他們當真以為自己是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這人頭又不是韭菜,割了是長不出來的!
“你怎么看?”
在御書房內,正翻看著奏折的朱國強頭也不抬的問道。
“臣以為,此事不宜深究。”
垂首立在陛下的面前,石磊直接了當的答道。
“為什么?”
石磊的回答,讓朱國強的眉頭一跳,反問道。
“那些人,可都是已經吆喝著讓朕退位了!”
朱國強冷笑道。
不惱火,那是騙人的,這江山是老子一下來的,他們居然敢讓老子退位,簡直就是的 “陛下,這件事表面上是幾個士子,但是未嘗背后沒有人操縱,那些操縱的人,他們的目的是什么?讓陛下退位對他們有什么好處?當然什么好處都沒有?已成看來,他們不過就是想試探一下陛下而已。”
“所以,就不宜深究了?”
朱國強反問道。
“不是不宜,而是不必,但是必須要向他們表明態度,表明陛下的態度。只要向他們表明態度也就行了。”
石磊的話,讓朱國強沉默了好一會兒,
僅僅只是表明態度就夠了嗎?
“陛下,他們不是一個人,也不是幾十個人,而是一個群體,他們所要對抗的并不是陛下的某一個政策。而是陛下于他們之間的關系…”
是一個階層!
這個階層并不是用資本來劃分的。不僅僅是士紳富人,其中甚至還有很多所謂的寒門子弟。
他們現在之所以站出來,并不是為了經濟上的利益。而是為了對抗“馴服”,是對皇權的反抗!
在另一個時空中,滿清之所以沒有面對強烈的抵制,是因為…他們入關的時候就已經用屠刀馴服了一大批人。
而這樣的馴服,正是朱國強沒有進行的。
說句難聽的就是殺的人還不夠多。可是,殺人能夠解決問題嗎?
當然不能!
皇帝就像馴獸員一樣,他的目目的是讓野獸臣服于自己,而不是殺了野獸。
盡管石磊沒有明說,可是朱國強也知道他的意思。
其實說白了,他這個皇帝和那些人就像是一個棋局上的兩個棋手。而那些站出來的人,就是棋子…沒有人會關心他們的死活。
甚至那些人之中都沒有什么所謂的書香門第士家大族,都不過只是最普通的棋子而已。
這場棋該怎么下?
其實這場棋再簡單不過。沉默片刻,朱國強說道。
“想和朕下棋?他們還不夠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