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色中,在城南的隆隆的炮聲傳來時,城北儀鳳門的官兵,看到幾艘船泊在江中,又過一會門外來了幾名官兵,城樓上的守軍立即大聲問道。
“城下何人?”
“德世子麾下虎賁軍虎威營參軍司徒浩,有一封我家總兵陳無敵的信給魏國公!”
陳無敵的信,很快就被送到魏國公的面前,可就是這么簡單的一封信,卻在城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能放他們進來!萬一要是德世子兵敗,咱們還可以解釋,對此事不知情,要是放他們進來,到時候可就會完了!”
謝升的話音剛落,那邊就有人暫同道。
“可不就是如此,如今城外勝負難料,放他們進來,估且不說,要是他們從城內發炮,將來難和阿巴泰他們交待,要是亂兵趁機行亂,不知多少百姓遭殃!”
就在眾人一致覺得不應該讓來援的明軍進城時,突然一聲怒吼于堂中響起!
“無恥!向德世子求援的是你們,現在援兵來了,不讓進的也是你們,什么兵亂,什么敗兵,向阿巴泰交待!真虧你們能說出來,城外德世子正領兵與東虜拼命,值此之時,大不了就是一死而,我等身為大明勛臣,又豈能懦弱如此!”
暴喝出聲的是懷遠侯常延齡,幾年前在張獻忠襲擾中都時,他就曾上折請求自己組織義軍、鄉兵剿寇,可卻沒有得到皇帝的批準,這次東虜逼城,勛臣中只有他組織家仆、街坊編成千余義軍協助守城。
原本以為援兵到了,大家會堅守南京的他,沒想到一進門,就聽到大家說的居然是要把援軍拒之門外,他自然是勃然大怒,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城去,與建奴決一死戰,即便是死了也省得受這樣的羞辱。
“懷遠侯,其實,其實,不過就是一時權宜之計而已。”
“是極,是極,為保全城百姓,只能如此了…”
“是啊,東虜暴虐,萬一要是德世子兵敗,東虜破了城,到時恐怕會死傷無數,我等又焉能忍讓城內百萬百姓,盡遭東虜殺戮!所以,德世子的兵馬萬萬不能進城!”
“是啊,為了滿城百姓的性命,就是我等受些屈辱,又,又有何妨!”
眾人話語落在常延齡的耳中,讓他愕然的看著眾人,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一會,他才指著眾人說道。
“你,你們如此,又焉能對得起高皇帝,對得起我等列祖列宗,我等列祖列宗當年為何起兵,你等忘了嗎?”
這樣的一聲質問,讓眾人的臉色頓時一燙,一時間堂中眾人盡是無言以對。
盯著堂中眾人,常延齡大聲質問道。
“援軍未到,你們說行緩兵之計,如今援軍到了,你們卻把援兵拒之門外,口口聲聲說著什么是為了城內百姓,可實際上,你們所為的不過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這傳出去,讓世人如何看我大明朝廷,讓我大明男兒,如何能抬起向腦袋!你們難道就沒有一絲羞恥之心嗎?”
常延齡的喝斥,盡管讓眾人無不是臉熱非常,可是眾人卻是各有心思。
“可,可眼下,眼下城外,局勢不明,我等,我等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在城外大營中,已經被嚇喪了膽的錢謙益忍不住道出一個現實。
“萬一要是德世子兵敗,我等,我等也有個周旋的余地不是!”
周旋的余地,對于錢謙益來說,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鬼門關里走出來的。今天當那些個蠻夷發怒的時候,他真以為自己要掉腦袋了。
最后也正是憑著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才僥幸活下來的。萬一要是德世子也敗了。那些個蠻夷遷怒下來,到時候可是要連累大家的。
無論如何,為了全城老百姓留點,周旋的余地總是好的。當然,這并不是說他希望城外的明軍敗。他當然希望明軍能夠打贏那些蠻夷,但是,希望歸希望。現實歸現實。
“其實,援軍進不進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咱,咱們給他們吊下去幾千兩銀子犒勞一下就是了…”
徐文爵的話聲一落,立即引得周圍一陣附和聲,常懷齡一聽,想到在此之前,他們拿出一百萬兩銀子去犒勞城外的那些蠻夷。現在,對于救援他們的自家人卻如此吝嗇。他整個人頓時被氣的仰天悲呼道。
“高皇帝啊,你張眼看看吧…”
說罷,居然氣急攻心吐血暈了過去…
“該殺!”
當城內的回復傳來時,瞧著籃子里送來下來的銀子,虎威營參將李度冷著臉,半晌才吐出兩個字來。
“這,這南京諸公可真,真是…將軍!”
司徒浩看著面色鐵青的參將,長揖道。
“守軍不讓咱們進城,咱們就不能從城上發炮,這樣一來就不能胡將軍一同前后夾擊,現在怎么辦?”
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南京守軍不讓進城,計劃的改變讓司徒潔的心底頓時沒了底。
畢竟原本按照過去的這個計劃,城內的這一環節是非常重要的。現在計劃突然改變了,這起不意味著又增加了一些變數?
行軍打仗最害怕的就是變數的不斷增加啊。
“把魏國公的回信給軍門送過去,還有…”
面色鐵青的李度盯著銀子說道。
“把銀子給城墻上送過去,讓他們用這些銀子買好棺材,洗干凈脖子等著,待世子爺破敵之時,再取他們的腦袋!”
這句充滿殺機的話,傳到城內時,徐文爵等人看了一眼,然后默默的說道。
“區區一德世子而已,居然如此跋扈,實在是狂妄的很!”
其實,他們之所以會對德世子無所謂,說白了,就是有持無恐,他們相信德世子就是再怎么跋扈,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別說是德世子,就是將來他們迫不得已獻了城,陛下也不見得能怎么著他們,總不能把南京勛臣都殺個干凈吧!
當李度的信送到陳無敵的手中時,已經是第二天凌晨時分了,面對南京城緊閉城門的舉動,盡管出乎意料,但是他只是默默的說道。
“哦,我知道了。你回去后,告訴李參將、胡參將,就說建奴的船隊有異動,他們可能想從水上動手,讓他們做好準備…”
說罷,陳無敵就默默的坐在那里不再言語了,只是靜靜的往盔甲上涂著染料,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似的。
其實,現在虎賁營中的官兵大抵上都是如此,都在往盔甲上涂著染料。可剛涂一半,看似不驚不怒的陳無敵卻突然猛的把盔甲丟在地上,然后厲聲喝道。
“爾等實在是欺人太甚,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與你等勢不兩立!”
吼出這句話后,陳無敵又深吸了一口氣,從揚州出征,直到現在,他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盡可能的發揮已方的優勢。
“行軍打仗無非就是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我軍長處在什么地方?”
又一次默默的于心底回憶著世子爺的話,陳無敵的眉頭緊鎖道。
“世子爺啊,末將是能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可是…”
喟然一聲長嘆后,陳無敵搖頭道。
“哎,罷了,罷了,無非就是拼命而已…”
在發出造成長嘆的時候,他的神情顯得極為無奈。現在他似乎知道了當初為什么世子爺會殺人。
其實無非也就是殺雞給猴看。
只是現在,即便是他想殺雞。也得能先進那個雞圈里啊?
罷了!
罷了!
無非就是拼命而已。又是一聲長嘆后,陳無敵默默的為盔甲涂著染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