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時,遠處一座土丘上合不勒正震撼地看著這一幕。
“這就是民兵?”
他驚愕地說道。
居高臨下的他,可以俯瞰幾乎大半個戰場,在這片實際上也算不上真正平原的山間平地上,十幾個這樣的車城散落著,但互相之間的距離都不會超過一百丈,而且都是盡量選擇高處,尤其是那種旁邊有溝壑保護的位置。所有車城都在不斷噴射火焰,隆隆炮聲如雷鳴,喊殺聲響徹天空,四周硝煙彌漫,讓整個戰場看上去有些不真實,而在這硝煙中,他部下的蒙兀騎兵正毫無秩序地在這些車城間疾馳。
真的毫無秩序。
因為這些車城的切割,原本洶涌而來的兩萬騎兵,不得不擠進這樣一個個車城間并不寬的通道。
然后在兩邊炮火夾擊中不斷倒下。
他們的確也在射箭。
但后者的護墻,盾牌,鎧甲,讓絕大多數箭都毫無意義,畢竟騎兵的弓本來就孱弱,而且因為那些三眼銃和弓弩的夾擊,這些騎兵也不敢靠的太近…
人家是弩。
精度本身就高一個等級。
靠近到十丈內,幾乎就是被這些民兵當靶子射,而且他們的戰馬害怕那些火器,本能地不敢靠近這些發出巨響并噴火的東西。害怕死亡的蒙兀騎兵,只能盡量收縮在二十丈外,然后不斷狂奔著射箭,他們甚至不敢停下瞄準,因為隨時都有可能要面對大銃的霰彈。但這樣射出的箭,對于車城里面真沒什么用,別說命中率低的可憐,就算命中了,這樣的箭恐怕一件皮甲就能擋住,更何況這些民兵其實已經開始穿棉甲。
宣化這些民兵屯墾隊重要作物就是棉花,王躍也支持他們種棉花,因為棉紡業的發展,目前各地棉花價格很高。
畢竟大宋之前棉花種植很少。
棉花的確早就傳入。
但傳入和普及是不一樣的,這些年也就是靠著王躍的推廣,才讓棉花真正開始普及,而手搖紡紗機和織布機,又讓原本只是剛剛開始普及是棉花再次緊缺起來。宣化這些土地本身產量不高,因為氣候問題連冬小麥都沒有,每年就能種一季,相反河北因為民兵被強制性種糧食,再加上沿海漁業沖擊,糧食價格卻始終很低。
這樣當然種棉花了!
賣到燕山的紡織工廠,再買廉價的糧食和罐頭。
而對這些需要自備鎧甲武器的民兵們來說,自己家地里的棉花,無疑是最廉價的鎧甲來源。
他們全是棉甲。
流矢對他們真沒用。
但民兵的大銃,三眼銃,弓弩對蒙兀騎兵,那可就不一樣了,后者身上的鏈甲也罷札甲也罷,能擋住這些的真不多,雖然這些蒙兀人從女真手中獲得大量鐵制鎧甲,但女真人也不可能真給他們好的,能給他們的只能是最低劣的。
這個擋不住步兵弓,弩,還有三眼銃。
至于大銃的霰彈的確破甲能力悲劇,但殺傷戰馬還是很輕松,而且大銃其實也有大號霰彈,那個破甲能力就完全不同了,就是一次裝填不了太多而已。
這些在一個個車城間徒勞狂奔的蒙兀騎兵,就這樣在狂奔中不斷丟下一路的死尸。
就這一個眼看突破的。
結果卻是這樣。
女人啊!
合不勒在這里可以看的很清楚。
那個女人就像會妖法一樣,不斷甩出一個個他看不見的東西,然后在騎兵中間化作爆炸火光,發出雷霆般響聲,嚇得那些從小伴隨騎兵的戰馬不顧主人的控制,一個個驚恐地嘶鳴著掉頭逃跑。
這就是民兵?
他兩萬騎兵居然拿兩萬民兵無可奈何?
“大汗,他們沒有水,困上三天就完了,只要咱們這樣不斷襲擾,讓他們始終不能出來打水,最后還是咱們的囊中物,沒必要強攻,就是別讓他們閑著。”
王躍像狗頭軍師一樣在他身旁說道。
“就怕后面的宋軍,俺巴孩那里就一萬人,未必頂得住楊宗閔和折可求聯手。”
合不勒皺著眉頭說道。
可憐他直到現在,還沒懷疑過身旁這個人。
相反還更信任了。
畢竟王躍報告的都是真的,只是這些民兵戰斗力出乎意料,但這很顯然與王躍無關,合不勒對這個會說蒙兀語言,而且機靈能干的漢人,還是很欣賞的,甚至準備封他個官,以后把自己孫女嫁給他,這位蒙兀大汗自從南下后,越發感覺人才的重要,可憐他們連冶鐵都不懂,任何有才能的人在他看來都很重要。
不過現在的情況,的確讓他有些出現顧慮,雖然應該不用擔心南邊的常勝軍了,但后面的楊宗閔,折可求甚至郭企忠,都不會坐視啊!
他的確留下了在后面阻擊的。
但他從弟俺巴孩只是帶著一萬人在后面。
折可求和楊宗閔并不弱。
而且后面還有個郭企忠,這個家伙同樣很能打。
所以這里不能拖太久。
“大汗,其實小的以為,折可求這些人不會救王躍。”
王躍神神秘秘地說道。
“什么意思?”
合不勒說道。
“那王躍據說被南朝官員都視為逆賊,巴不得他趕緊死,只是他手中有常勝軍和燕山,還有契丹,奚,明國人做幫手,南朝那些只是打不過他才不得不聽他的。要是粘罕真打到榆關,那這些人說不定會看熱鬧,借著粘罕這把刀弄死他,要是咱們滅了這些民兵,同樣也可以南下,那這些人就更喜歡了。”
王躍說道。
“你們漢人,都是這般喜歡內斗!”
合不勒鄙視地說道。
王躍笑了笑。
很顯然大汗不知道,真正要說內斗那得看他的后代啊!論起一盤散沙互相捅刀子,家族內部放血,誰能比得上他的后代啊!
合不勒繼續看著眼前的戰場。
王躍說的不錯,繼續這樣下去他終究是勝利者,因為這一帶水源就是旁邊的桑干河,但這些民兵只能這樣結陣自保,他們一旦散開就是被蒙兀勇士踐踏的,而出來打水是根本不可能的,就算身上攜帶有水壺,最多也就是撐個兩三天而已。
最后還是會被干渴摧毀。
“你,去告訴忽圖喇,各部輪番進攻,但不要再強攻,只是阻擋他們出來取水。”
合不勒說道。
“小的明白!”
王躍說道。
然后他毫不猶豫地催馬離開。
合不勒繼續站在那里,恍然某些宣傳畫里的他曾孫一樣,默默看著眼前的戰場。他并不知道就在同時,宣化以東龍門關西邊的山谷內,石雄正帶領著他的騎兵軍開始前進,包括三千具裝騎兵在內的一萬五千騎兵將從宣化南下橫掃戰場。而在這片戰場東邊,媯川上游的儒州城外,大奚國皇帝蕭干親自率領的一萬奚人騎兵,也已經在這里完成最后的補給,準備在接下來狂奔百里完成合圍。同樣在戰場西邊也就是合不勒背后,五十里外一個步兵軍正在走出天津關,直奔他背后的礬山城。
三路大軍正在完成合圍。
甚至就連折可求,楊宗閔和郭企忠那里也已經接到了命令,折楊二人將全軍出擊,攻擊留下抵御他們的俺巴孩部。
至于郭企忠…
他不會向這里參戰的。
他負責在白水濼等著,然后給逃回陰山以北的白韃靼致命一擊。
蒙兀人逃回去部分無所謂,實際上也很難做到全殲,但經此一戰蒙兀人估計再也沒膽量南下,過些年就是他北上犁庭了。但這一次白韃靼必須干掉,而郭企忠同樣最喜歡的,就是滅掉白韃靼,在小斛祿覆滅之后,白韃靼已經是他需要直面的最主要敵人。
他會在白水濼等著。
而這一切的總導演,則不無感慨地看著血戰中的民兵們。
總共十八個民兵營,兩萬八千民兵和女人,他們在十八個車城里面抵擋著兩萬三千游牧騎兵,依靠著他們的戰車和手中武器,讓后者的死尸鋪滿他們中間初春的田野。
沒有人后退。
沒有人潰逃。
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在天空中如雨落下的利箭中,默默向著外面的敵人射擊著。
民兵們不知道計劃。
實際上這個計劃除了高層,下面基本上無人知道,這些民兵當然也不知道,他們也只是以為粘罕真的已經兵臨榆關,他們需要回到關內準備迎戰女真。但他們知道此行必然會遇上蒙兀人的襲擊,所以老弱婦孺走山路經過奚人的地盤,青壯和部分有作戰能力地女人,帶著物資走大路南下居庸關。
然后現在他們也真的遇上了蒙兀人的進攻。
而且是大舉進攻。
他們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但他們依然選擇了血戰到底。
而且這些民兵們,同樣也展現出了強悍的戰斗力,此刻的他們絲毫不比朱元璋時代的衛所軍戶們差,一支支超長的長矛,一輛輛戰車,連同那些簡陋的初級火器,再加上頑強的意志,讓這些原本的農民們,打得游牧騎兵們無可奈何。
這就足夠了。
他終究真正讓這個民族展現出了他們應有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