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正意是投資界的暴發戶,顧鯤是投資界的貴族。”
這就是馬風和蔡重信,與顧鯤聊完投資、試圖規勸顧鯤把更多眼光和資金投向互聯網界并勸說失敗后,留下的深刻印象。
顧鯤既避免了在泡沫高位接盤進場,還留下了一個高瞻遠矚的美名。想來以后泡沫破裂時,關于他眼光的都市傳說,也會隨著馬風的崛起和見證,傳遍華夏創投圈。
偏偏顧鯤其實也不懂太多,他在投資領域本質上還是一個外行的老粗。只略懂那么一丁點,就都恰到好處若隱若現地先擺出來了,再說多就會穿幫,可謂吃干抹凈充分榨干剩余價值。
談判結束后、顧鯤少不了擺一桌接風酒席宴請對方。馬風就非常慷慨地連連敬酒,發自內心地感謝顧鯤的點撥:
“聽君一席話,勝創十年業。就憑今天的收獲,老哥就該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隨意。”
顧鯤也不拿大:“好說好說,既然投了你,將來有的是機會全方位合作。你以后在國內電商要是真做起來了,我其他生意可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呢——比如,我要是控股、參股的歐洲頂級奢侈品大牌,你們阿貍巴巴未來的電商平臺上,可不許賣假貨哦?
別急著解釋,我知道你們只是平臺方,不自營,但你們也有監管的義務的嘛,別人賣假貨,你也得負起責任來給我往死里打。另外,以后我經手的那些蘭方、馬來西亞特產,高端嗜好品,一樣得給我逢假必打、重手滅殺。
哪怕不是假貨,只是逾越我的代理授權串貨私賣也不行,一樣給我往死里整。我要確保來蘭方買得到的高端貨,必須是最尊貴的客人本人肉身親自來蘭方,或者至少是派下屬來蘭方,才能買得到,網上不許有賣!
當然了,那些我沒參股沒控股、甚至跟我競爭的牌子,你將來如果有第三方在賣,稍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混過去了,別公然叫囂就好。不出十年,我要全世界所有的奢侈品品牌都長個心眼:凡是不讓我顧某人參股的品牌,在華夏雖然也受法律保護,但事實上它的假貨在網上就會更容易買到、他品牌的逼格貶損卑賤程度就要加深!”
馬風和蔡重信聽得一陣牙酸,微不可查地偷偷倒抽了一口涼氣。
合著投資阿貍巴巴還有這種企圖?好歹毒!
不過,馬風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您太過譽了,我們還沒這個能耐,我們只是做供應商平臺的,是提供企業間合作渠道,并不面向消費者。不過,如果是企業級合作中發現有造假訂單,我們還是會盡量想辦法封殺、扣他們的誠信保證金,但實在不能再承諾更多了。”
98年底的馬風,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到未來互聯網的交易成本能低到滲透到每一戶人家,連2C的業務也用得起。更想不到他未來會開淘寶。
顧鯤笑著說:“能力不重要,我就隨口一說,有這個心就好了。”
馬風自然也只能賠笑:“那自然是義不容辭的。不過,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有句話我還是想勸一勸:就算您覺得互聯網這一行現在泡沫大,是不是就非要插手奢侈品,值得三思吶。
您也說了,那些掉份兒的生意不能投資,奢侈品的地位檔次是夠了,但你不是做華人的自有品牌,也知道華人自有品牌做不起來。那你一味買法國意大利品牌去入股分成,說到底不就成了幫老外賺華夏人的錢了么?
原先去蘭方要花外匯,好歹也是花給愛國華人,而且現在蘭方本幣也改人民幣了,情有可原。現在這么一整,我怕將來萬一再有排外的民族注意情緒,您的生意會受到殃及啊。”
一旁的蔡重信,聽了這番話就有些失色,他不了解顧鯤跟馬風的交情,唯恐馬風這么秉筆直書諍言直諫會刺激到顧鯤,連忙在桌面底下偷偷拉馬風的袖子。
不過,出乎蔡重信意料的是,顧鯤并沒有絲毫生氣。
“觀點不同,可以說嘛,不過,我不同意你說的‘投資外國奢侈品牌就是幫洋人賺華人錢’,恰恰相反,我認為我做的依然是幫華人世界創匯的愛國義舉。”
“讓華人拿外匯儲備去買奢侈品、也是一種創匯?”馬風覺得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自己的智商是不是受到侮辱了。
顧鯤臉皮厚得毫無波瀾:“當然,因為這個需求不是我創造出來的。旅游和奢侈品的生意,邏輯是完全一樣的,那就是人無我有的階級差異感、稀缺感、優越感。無論一個國家共同富裕到什么程度,這種需求都是存在的。
所以,華人要買奢侈品,尤其是以我們華人如今的文化自豪感和自尊心程度,不管有沒有我,都會花大約這么多錢在買外國奢侈品消費上。
有了我,好歹可以做出篩選引導,把相對更親華、對華友好的品牌,投點錢合作起來,賺到的錢還能回流一部分到我們華夏民族的口袋,蘭方也從中賺點差價——公私兩全,豈不美哉?”
創匯無非開源節流。
華為賺的是開源的錢,顧鯤賺的是節流的錢。
正如當官是為人民服務,當清潔工也是為人民服務。創匯沒有貴賤,只是歌命分工不同。
當一個人需要買奢侈品的時候,他注定是不會買國產貨的。
買國貨那就不叫奢侈品了,只能叫潮牌。
馬風和蔡重信,都沉默了下來,覺得杯子里的路易十三有些苦澀起來。
似乎無解啊,顧鯤這廝老是說大實話。
馬風撓了撓他不算貓咪的頭發,似乎還撓掉了幾根,變得更加稀疏了,才不甘心地找到一個反例:“可是,法國佬買奢侈品,就是買法國貨的啊!我覺得你剛才那個大前提就不成立。”
顧鯤很真誠地恢復正色,仔細地、不帶成見地思索了一下馬風的觀點。
“嗯…這句話倒是不差,法國人確實是一個特例,好吧,我收回我剛才的觀點,那有些太絕對了。不過,法國人和意大利人的文化自豪感,不是其他民族能比的。
意大利人一直認為自己是西方的文明源頭、上有古羅馬下有文藝復興,法國則是近代以來西方文化的驕傲、啟蒙的鼻祖,這都是特例了。我們華人積貧積弱了那么些年,文化自豪感兩代人之內是找不回來了。兩代人之后…到時候我投資的這些法意奢侈品牌,就算倒閉了,或者至少是不賺錢了,我也認了,到時候再提前推出股份吧。不過,至少三四十年內,這種情況是扭轉不過來的,我這代人依然有我這代人要完成的歷史使命。”
顧鯤忽然有一種弗朗哥一般的歷史豪邁感。
在世人眼里,弗朗哥不過是西班牙的獨裁者,可又有幾人知道,他在教導年輕的胡安.卡洛斯王儲時,是怎么說的?
“殿下,那些骯臟的毒菜手腕,您不需要了解,到您登基的年代,這些都用不上了,這是我這代人的歷史使命。
我不得不毒菜,那是因為民豬必須在勝選一方不會趁著一個任期就把落選一方斬盡殺絕的前提下,才玩得下去。但很可惜截止到我們這一代西班牙人,沒有這樣的基礎,我們沒有重復博弈的傳統,只有猛追窮寇斬草除根的傳統。”
顧鯤也有他這一代人的歷史使命,華人真正文化自豪感爆棚的大同時代,不是他要關心的,到時候他說不定已經功成身退了。
不過顧鯤并沒有時間意淫太久,因為馬風的反駁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法國人和意大利人的文化自豪感是很強,但我們華人也不差,誰不是為上下五千年而自豪?意大利人就算追溯到古羅馬,也就兩千多年。要說科技和軍事、經濟,我們還不如西方,我承認。要說文化自豪都不如西方,我不覺得。”
顧鯤呵呵一笑:“我就問你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你覺得中餐好吃么?”
馬風:“中餐當然好吃了,別的不說,要論飲食文化,西方全擰起來也被我們吊打吧。”
顧鯤:“你看,你激動了,這就是破綻。真正最高境界的文化自豪感,是不會激動的。就好比,一個灣灣人嘲諷你,說大陸人連泡面茶葉蛋都吃不起,你肯定會憤怒地反駁吧?
但是再過20年,等你兒子那輩人成長起來,他們再聽到類似的言論,就絲毫不會憤怒了,只會當成笑料,最多回以一個‘呵呵,鯊臂’一笑了之,回答都懶得回答。
我們的文化自豪感程度,跟法國人的差距,大約就是這么多。因為中餐確實好吃,可是國際社會不認可,不覺得你高檔,你就容易起嗔心,要跟人爭競,急于證明自己。這就跟一個沒學歷的企業高管,被人問到學歷問題時會惱怒是一樣的。
法國人面對你同樣的問題,面對世界上其他國家質疑法餐,他們根本懶得回答,也懶得證明,就‘呵呵’一下過去了。只有懷著急于證明之心的人,才會急于去買外國的奢侈品,因為這也是一種證明。
我跟西方媒體打交道可是打得多了,你恐怕不知道吧,現在好多西方媒體都以做中餐在外國環境的試吃來換取收視率和點擊率。以至于加州街頭那些黑人都誤會了,每次看到有人擺白吃東方食品的擺拍攤位,就走上去兜攬生意:你給我100美元,我能把整瓶振江陳醋或者皮縣豆瓣辣醬喝下去。這還是推廣中餐么?其實就是看猴戲啊。”
這種例子顧鯤后世見得太多了,無論是蒂姆庫克還是賣電池車的馬斯克,他們在產品遇到在華公關危機的時候,其人設設計團隊的顧問,都會教導他們“去當眾吃一套煎餅果子/鹵煮/炒肝,顯示他對華的文化親和力,然后那些骨子里自卑的華人就會認同你的品牌了”。
還有很多無恥的油管華僑自媒體號,都是做這個生意的。明面上說對外宣傳推廣中餐文化,其實干的是花錢和至少送贈品、讓人白吃來引誘白人黑人出鏡說幾句好吃,然后賺到了流量。這種行徑最后卻讓老外更加鄙視中餐了:呵呵,就是那個花錢請我說好吃的辣雞!
中餐確實好吃,可是卻成了外國人“借助說中餐好吃就能贏得華人的好感和生意”的把柄,只能說是一種文化悲哀。
為什么要急于讓外國人承認呢?
無欲才是最大的自尊。
中餐只是一個最容易看出來的例子,而這樣的文化自豪感差距,還有很多。
顧鯤自問,如今這個時代,沒有一個華人看這一點看得比他更透徹,這也注定了只有他最適合做這種裝逼生意的中間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