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哪里走正文卷王七麟回到驛所,聽見黑豆在門房里繪聲繪色的講著什么:
“…掉入糞坑的哥哥跟他們說,快把他拉上去,可是他們都不肯干,說自己被打得很厲害,動彈不得。最后糞坑里的哥哥氣壞了,就罵他們,上面的哥哥跟他對罵起來。”
“后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哥哥們沒臉留下想要離開,有個哥哥要去拉糞哥哥。可是糞哥哥生氣了,就把他給拽了下去,然后他們在糞坑里打了起來。”
王巧娘、金大爺等人都在門房里,王七麟跟著聽完跟著笑,說道:“莫非這就是糞斗?”
他沒想到府里四位公子挨揍的事這么快傳到了驛所,不過想來也是,這年代普通人家入夜沒有打發時間的休閑方式,只能靠八卦傳聞來獲取一點精神愉悅感。
所以,當有府城公子掉入糞坑這種大新聞出現,他們自然會第一時間傳遞開來。
但黑豆不是在傳八卦,他是真去看了現場。
金大爺消息靈通,得知府城公子挨打立馬帶著黑豆去看熱鬧。
王七麟轉頭看看爹娘和其他姐姐都不在,很詫異:“爹娘呢?有這樣的熱鬧他們不出來聽?不像他們為人啊,難道他們還在現場嗎?”
王巧娘說道:“不,爹娘他們去同福客棧幫工了,竇大人把他們都安排了進去,一個人一個月給二十個銀銖呢。”
這是高到離譜的工錢,游星和力士的月俸才有二十個銀銖,普通旅店的幫工一個月能給兩個銀銖就不錯了,飯館的更慘,有些只是管飯,便有人愿意來干。
王七麟皺眉道:“這么高的工錢?爹娘難道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看見他要生氣,黑豆拔腿跑了。
只要大人生氣他就不會留在現場,這是他從說書人一句話里悟出來的: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王巧娘慌張的解釋道:“爹娘知道,他們說這是竇大人賄賂你呃,所以不想去,但竇大人說不是賄賂你,他說客棧有你的一成干股,讓爹娘他們過去幫工,其實是幫你看著客棧,所以給這些錢。”
王七麟忍不住搖了搖頭,道:“行吧,跟爹娘說一聲,去看著可以,但二十個銀銖不行,十個銀銖吧。”
徐大推開他道:“七爺你這就是不懂人心了,大姐你讓爹娘就要二十個銀銖,然后每個月每個人拿出十個銀銖來,湊在一起去路口設個粥鋪,給南來北往的旅人供個粥供個涼茶。”
這些事是小事,王七麟沒刻意去管。
他回到屋子里,水甕中水花四濺,風水魚露出光禿禿的腦門盯著他看,很委屈。
它使勁撲棱水,使勁盯著他看。
王七麟無奈,走過去說道:“行了,我看見你了,你折騰什么?就這么想展示存在感?你這小蹄子,幸虧是條魚,你要是個娘們那不麻煩了?簡直是戲精。”
風水魚將水拍向他的臉,王七麟嗅了嗅后說道:“臥槽,好臭啊。”
他這才想起有段時間沒給風水魚換水了。
謝蛤蟆跟他說不要給風水魚換水,直接在驛所里挖個小池塘,讓它去池塘里待著。
王七麟覺得這是個好招,于是他跟徐大說明天挖池塘引水種荷花種蓮藕。
徐大不樂意:“這跟我什么事啊?”
王七麟給他使了個眼色曖昧的說道:“你想想,咱驛所到時候有了池塘有了荷葉,弄個小船讓木兮在上面跳個舞,帶勁不?”
徐大撓了撓屁股嘿嘿笑了起來。
木兮平時聊天說過她在青丘府中跳舞的事,她最擅長的便是水上舞。
有了動力事情就好辦了,大清早他便揮舞著鋤頭在驛所院子里開干了。
王七麟起床去練刀,看見他老爹王六五在月亮門處怔怔的看著自己。
見此他放下刀擦了把汗過去問道:“爹,有事嗎?”
他想起昨晚對大姐的叮囑,又說道:“哦,你是來說在同福客棧做工的事嗎?”
王六五沒回答,他有些遲疑的說道:“小七,你跟以前很不一樣了。”
王七麟笑道:“環境和時間會改變一個人,誰會跟以前總是一樣呢?不過無論我怎么變化,我都是你兒子嘛。”
王六五也咧開嘴笑了起來,他說道:“哦,我來找你是跟你說,現在找咱家提親,縣里頭不少人家想把閨女許給你。”
王七麟沒有問下去,他搖頭道:“爹,我的婚事你別急,還是先給姐姐們找個好婆家吧,我的親事有月老管呢,他已經給我找好媳婦了,這點有高人跟我說過了。”
王六五擔心的問道:“月老給你找的是人嗎?”
王七麟失笑道:“爹你亂想什么呢?”
王六五嘆了口氣說道:“你整天跟妖魔鬼怪打交道,我和你娘心里總歸有些擔心。特別是說起你這個婚事,最近我總是做一個夢,夢見你結婚了,掀開媳婦蓋頭一看,下面是個狐貍。”
“要不然就是做個夢夢見你有孩子了,抱過來給我和你娘看,結果一看你抱著個小狐貍。”
王七麟笑道:“你兒子就是跟狐貍干上了唄?”
這話有歧義,他又補充道:“就因為你兒子要斬妖除魔,你就以為他要娶個妖怪?”
王六五又嘆了口氣,說道:“小七,不光我做了這樣的夢,你娘也做了這樣的夢!”
王七麟拍拍他的肩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和我娘天天想我跟妖魔鬼怪打交道,肯定都會做這樣的夢。”
王六五搖搖頭走了,他看著父親的背影一時沒動彈。
剛才的話是他安慰父親的,爹娘二人同時做一樣的夢,這怕是什么兆頭…
他想到了當初在青丘府中的狐仙…
今天他待在驛所里查看轄內各鄉送上來的案宗,里面記述了從縣城到村里發生的詭事,有背景、起因、過程、結論和處理結果五個描述點,很詳實。
他一邊看一邊搖頭,在他看來很多詭事都充滿疑點,聽天監辦案太粗暴簡單了,就是找到妖魔鬼怪去殺妖魔鬼怪,壓根不管它們為什么出現、有什么隱情。
不過這也是沒轍的事,聽天監內有能人異士,這些人動手都是一把好手,讓他們動腦子就不行了。
他正批閱著卷宗,金大爺上門來問道:“七爺,打擾您一下。”
王七麟道:“金大爺客氣了,有什么事嗎?”
金大爺說道:“縣里姜家派了管家和紅姑來找你,我猜她是來給你提親的。”
紅姑是吉祥縣第一媒婆,也是個修行人士,據說跟專管男女情事的紅喜門有些關系。
她在縣城內外有頗多傳奇故事,相傳經她手促成的夫妻都能百年好合、白頭偕老,所以大戶人家都喜歡讓她去給家里子女提親尋媒。
姜家在吉祥縣有權有勢,王七麟不管要不要接受人家好意,他都得去招呼一聲。
于是他便去了待客廳,一進門看見一個清瘦的老頭和一個滿臉福相的婦女在輕聲聊著什么。
老頭長得普普通通,清瘦的臉、清瘦的身材,頷下一縷山羊胡。
婦女的形象就比較有意思了,王七麟在夢里的地球上見過許多次,每次見到的時候她都喜氣洋洋的抱著一些胖娃娃,然后喊:紅會福娃娃。
兩人倒是很客氣,王七麟一露面便爭先恐后的站起來跟他寒暄。
王七麟聽了一下,姜家這次是給二女兒姜妍爾提親,紅姑誠懇的說道:“王大人,姜氏第二姝的美貌與才華在城里城外聞名遐邇,大人可以隨意打聽,奴家絕無虛言。”
“不錯,王大人這點放心,我家二小姐素來有吉祥第一玉人之稱。當然外界有一些關于二小姐的不實傳聞,說她脾氣不好,但我敢向大人保證,這些都是傳聞罷了,是好事者編排我家小姐。”姜管家也說道。
王七麟淡淡一笑,道:“這點我自然知道,二位我是信得過,姜家家大業大,能看上我這個鄉間小子,實在讓我受寵若驚。”
聽到這里,姜管家微不可查的苦笑一聲,他是聰明人,已經聽出話里的意思。
“可是,”王七麟開始轉話鋒,“二位有所不知,我上頭還有四位姐姐未能出嫁,按照我家鄉傳統,上有長親未能成親,我這小的也不能成親,所以只能謝絕姜氏的好意了。誠惶誠恐,奈何福薄緣淺。”
紅姑下意識問道:“王大人家鄉不就是咱吉祥縣嗎?咱吉祥縣還有這樣的傳統?”
王七麟道:“我家鄉小村規矩多,二位也知道,越是小地方事越多。”
兩人又是一番滔滔不絕的對他勸說,紅姑連姜妍爾的畫像都帶來了,她打開畫像之后,一位翩然俏佳人含羞帶俏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鵝蛋臉、柳葉眉,芙蓉如面,冰肌玉骨,如果姜妍爾真有畫像中這般美貌,王七麟還真得說她一聲吉祥縣第一俏姑娘。
其中‘姑娘’這個限定很重要,否則她就不是第一俏了。
看他鐵了心的推辭,姜管家沒轍了,將求助目光投向紅姑。
紅姑手上帶了一枚頂針,她習慣性的轉動頂針,有一條淡淡的紅線在上面若隱若現。
王七麟看向頂針,紅姑注意到他的目光后不自然的笑了笑,將手收進了袖子里。
見此他便猜到了,坊間傳聞紅姑就是吉祥縣月老,她撮合的男女最后總能走到一起,怕是就跟她的道術相關。
這個頂針很可能是個法器。
她剛才看王七麟難以對付,下意識便拿出了法器準備施展法術來成全這樁姻緣。
這自然是不行的,于是王七麟意味深長的一笑,道:“當今圣上對民間的道法勢力,頗有不滿啊。”
紅姑自如的笑道:“圣上乃是天子,言行舉止自有深意,我等草民不敢妄自揣摩。”
但王七麟的警告起作用了,紅姑沒有多做糾纏,她跟姜管家低聲耳語幾句,姜管家微笑著點點頭,兩人起身留下禮品告辭離去。
姜家著實大戶,送來的禮品足足兩大箱子,是讓挑夫挑進來的。
送走兩人,王七麟沒有繼續留在府里,他對徐大說道:“走,去辦一件案子。”
徐大滿身大汗,樹蔭下的木兮急忙遞上一卷沁了涼水的毛巾,他溫柔細致的擦了一把,柔聲問王七麟道:“又有什么案子發生了?這怎么一件接一件呢?”
王七麟拉起衣袖猛撓胳膊。
木兮關心的問道:“七爺,你怎么了?是不是起疹子了?”
王七麟搖頭道:“不是,是剛才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忽然起了痱子、汗毛也豎了起來。”
徐大一捏拳頭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音,木兮下意識看過去,他回以鐵漢柔情的微笑。
正直日上半空,天氣炎熱,太陽曬在人皮膚上能曬出一層油來。
徐大問道:“非得這會去啊?多熱的天。”
木兮抿嘴笑道:“七爺不怕熱,你看他還穿著官服呢。”
王七麟摸了摸胸前的陰陽魚玉佩,很得意。
徐大說道:“七爺腎虛,怕冷不怕熱。”
木兮羞怯的看了他一眼,接過毛巾跑了。
王七麟怒道:“你又編排我?”
徐大也怒了:“大爺從來不編排人,現在全縣都知道新來的大印腎虛,剛來縣里沒幾天去買了兩趟三十六味帝皇丸,一趟買十來個,把帝皇丸當飯吃,腎虛的都快沒了!”
王七麟一怔:“真的?”
他著急忙慌去問金大爺,金大爺咧嘴笑:“七爺,腎虛沒啥,十個爺們九個虛,我也虛,沒事。”
王七麟站在門口,滾熱的夏風吹來,他只感覺渾身發冷。
惡語傷人六月寒。
人言可畏啊。
徐大和謝蛤蟆出來,老道士也納悶:“大人,咱們為什么非得頂著大日頭去辦案?”
王七麟解釋道:“我不是想辦案,我是想避開衙門,昨晚上府尉的公子掉入茅坑里頭,這消息傳的很快,今天府尉肯定會知道消息,到時候他會找人來聽天監去處理這事。”
“他家公子掉茅坑,為什么還要找聽天監?”
“笨啊,”徐大鄙夷,“公子們身邊有高手護衛的,可高手護衛卻被人兩拳給捶的脫肛了,這事肯定有鬼啊,縣衙自然解決不了,到時候不找咱聽天監能找誰?”
王七麟點頭:“然也。”
他們這次要辦的案子是一件老案子,不是很危險,但是很詭異:
縣城有個叫茍或的人最近今年運氣很差,摔個仰天跤還磕碰了鼻子。人家倒霉了喝涼水塞牙縫,他是喝涼水咬破舌頭咬破嘴唇…
出門看陰天帶上傘,結果不下雨;等到了大晴天出門,卻碰到大雨傾盆,他趕緊往家里跑,跑的越快雨下的越大,等他跑到家,雨停了…
逛個街碰到兩伙人打架,然后兩伙人都把他當做對方的人,一起給圍毆了他,把他打的很慘…
他想知道自己要倒霉多久,就跟朋友一起去寺廟求簽,朋友買通了廟祝,在簽筒里放的全是上上簽,然后輪到他抽簽了,他搖晃的太使勁,簽筒摔地上給摔碎了,不但沒求到上上簽,還賠了人家一個老料簽筒錢…
聽過介紹,徐大樂了:“嘿,他是被倒霉鬼、掃帚星給纏上了吧?沒有找人驅鬼試試?”
王七麟道:“怎么沒找?找了個和尚來驅邪,結果找了個假和尚,不念經竟然玩符箓,一張符箓點燃,把他家房子給燒了!”
這下子連謝蛤蟆都驚呆了:“這不是被倒霉鬼纏上了,他這是霉神附體了。”
徐大道:“要我說這事有點邪,咱最好別去上門主動招惹他,很有可能咱跟著倒霉啊。”
王七麟搖搖頭沒說話,他沒想著能把這事解決,他就是去開開眼。
這人住在外城一條巷子里,曾經在府衙里做過更夫。
可是他倒霉之后一旦晚上上街巡邏就會碰見孤魂野鬼,這玩意兒不害人卻嚇人而且誰知道什么時候會碰到個大鬼惡鬼啥的?就普通人這能力,碰到害人的鬼那肯定沒得跑,所以他很早就辭職了。
大熱天街頭沒什么人,他們在巷子里繞了一會迷路了,只好面面向覦。
謝湖經驗老道,他低聲道:“有人跟著咱們,跟了好一陣。”
王七麟不動聲色的點點頭,三人走到一處三叉路口散開,果然有個青年鬼鬼祟祟的跟了上來。
三人同時出現,將青年一下子堵在了中間。
人肉漢堡陣勢。
青年嚇一跳,看見他們出現后咧嘴笑,摘下個水囊遞給他們。
徐大一巴掌將水囊拍開,虎著臉道:“膽子挺大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把摻和了迷魂藥的水給我們喝?怎么著兄弟,哪條道上的?把牌子亮一亮,今天你必須給我們個說法,否則大爺讓你知道得罪聽天監的下場!”
青年困惑的看著他撓撓頭,然后雙手比劃了起來。
王七麟一愣:“聾啞人?”
徐大冷笑道:“肯定是裝的,這種把戲大爺見多了。”
巷子周圍是二層小樓,有人在二樓窗口乘涼看見這一幕,便急匆匆走下來說道:“三位大爺誤會了,小莽他不是壞人,恰恰相反,他是好人,他一定看你們滿頭大汗,特意從家里帶了水來給你們喝。”
一邊說這人一邊簡單的打手勢,青年咧嘴笑,伸出手快速比劃起來。
謝蛤蟆懂手語,看了兩眼后點頭道:“王大人,他的手語沒問題,可能真是個聾啞人。”
走出來這人笑道:“他確實是聾啞人,你們不信可以打聽。呀,這位小哥還是聽天監的大人?那更簡單了,您可以隨處打聽,這小莽真是聾啞人,而且他是個好小伙,我們老狼窩巷子里沒人不說他的好。”
徐大尷尬了,他把水囊還給小伙抱拳道:“對不住了,兄弟,大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于你,還請海涵。不過這兄弟也太熱情了吧?他追在我們身后,我還以為他是小偷小摸呢。”
這人笑道:“我們老狼窩巷子雜亂容易迷路,小莽經常出來幫人帶路,他對這里熟悉,不過不會說話又聽不懂人家的話,難免會鬧出一些誤會,還請大人們多多諒解。”
王七麟拱手向小莽道謝,然后將來意說明。
聽完他的話,這人高興的說道:“你們要找倒霉蛋啊?那你們找對人了,就讓小莽帶你們去好了。”
他沖小莽比劃了兩下,小莽咧嘴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沖他們招手輕快的往前走。
王七麟看的詫異。
小伙子耳朵聽不見、嘴巴不能言,這種人生活應該很艱難、生命中應該充滿了絕望,可為什么他卻表現的這么輕松?
有點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