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黃二娃家,泥鰍已經煮出來了,老黃兩口子正用刷把簽挑內臟。
所謂刷把就是農村用來刷鍋的工具,幾乎每家都有一個。
這種東西在外面也沒地方去買,都是自己做的。先是找一節慈竹筒,用刀沿著竹筒壁切出一圈細細的竹簽,風干之后,形狀就像是一把圓刷,可以用來刷鍋了。
刷把把用來刷鍋巴最好用,但對付油垢卻不好使。一般來說,大伙都是先用刷把刷一次,再用絲瓜瓤再刷一次。
耍把上的簽子都很細,有不講究的村民甚至當牙簽用來剔牙。
只見泥鰍已經煮到六分熟,老黃兩口子就用竹簽把泥鰍內臟和里面的臟東西一點一點挑出來。
宋輕云一看,這法子倒也不錯,至少衛生可以得到保證。
“老黃,怎么好意思讓你請吃?”
老黃:“宋書記,咱們這山里沒水沒河,在以前魚蝦都是稀罕物,今天大姑抓了這么多泥鰍,肯定是要請你的,等下咱們喝上幾杯。”
宋輕云說:“不了,下午還有工作。”
老黃就笑著說能有什么工作,今天上午我就看宋書記你到處亂逛。還有,咱們這里山高皇帝遠,上級領導沒事誰肯過來,你還怕喝了酒被他們逮了?
宋輕云說紀律就是紀律,既然規定工作時間不能喝酒,就得遵守。老黃你別看我好像到處亂逛的樣子,其實我是在了解情況。
老黃說,村子就這么大點,宋書記你來咱們村已經快一年了,又有什么情況不了解的?
他這么一說,宋輕云卻搖頭,說,村里變化大,一天一個樣子,誰也說不準什么時候就出現突發情況。比如這泥鰍吧,以前溝里就沒有,現在卻泛濫成災了,而水渠里的水也污染得不成樣子。
聽我們的小宋書記說起水渠里的水被污染一事,老黃點頭說,是臟得厲害,我以前也只有進城干活的時候,在啤酒廠的排水溝里見到過。
老黃所說的啤酒廠是上世紀八十年代興建的一家國營老廠,當年幾乎每個縣都建有鐵廠鋼廠氮肥廠。啤酒廠生產的啤酒據說味道還成,可就是規模小,只在本地銷售。
啤酒生產的時候需要耗費大量的大麥,產生的廢水排到溝里之后,因為營養豐富,水溝里的螃蟹、鯽魚、泥鰍什么的長得很好。
當然,水也臟得不象話。
那時候老黃在啤酒廠里做零食工,和工友們每天都下水捉魚。
村里現在這情形對他來說并不陌生。
宋輕云說:“各家客棧農家樂最是可疑,廢水又極大可能是他們排進溝里的。我剛才去老吊家看過,等下還得去別家看看。”
老黃:“別去了,就是他們。”
“你肯定?”
“我肯定。”老吊說:“十家客棧,見天幾百人吃飯,得產生多少剩菜剩飯啊!這些泔水用來喂豬最好不過,最搶手了,可現在你去村里看看還有幾戶人在養豬?”
他說,村里的人以前每家每戶都會養上兩三頭大肥豬,用來過年的時候殺了吃。在那個時候,大伙兒日子過得苦,也沒有冰箱冰柜用來保鮮。加上交通不便,日常肉食也沒辦法去外面買,只能自己養。
養了豬,到春節的時候殺了熏成臘肉掛灶頭上,要吃的時候就取一塊,通常會吃整整一年,吃到花口。
現在交通方便了,特別是鄉村小巴一通,花上一兩塊錢買張車票就能去鄉場買肉。你如果是六十五歲以上老人,還不用出車錢。所以,大家都是吃多少就坐車出去買多少,新鮮肉比臘肉可好吃多了。
豬肉價格受市場影響波動很多,養豬戶養上幾個月搞不好就打個平手,遇到運氣不好還要賠上幾個。所以,村民現在養豬的也沒幾個,特別是年輕一輩覺得鼓搗這玩意兒又臟又累,還沒搞頭,索性就不養了。
村里幾百戶人家,養豬的還真沒幾個。
自己吃的肉自然要講究些,飼料是不用的,都用糧食喂,更別說泔水。
這樣一來,農家樂和客棧產生的泔水就沒地方處理,只得直接倒進排水系統里,隨著陰溝流進水渠。
反正村里的排污管線上面都用石板蓋著,眼不見心不煩。
老黃說,這事是他去許爽那里幫忙的時候看到的,各家農家了和客棧想必也是如此。只不過,許爽那邊生意實在差,每天做的飯菜都是自產自銷,也沒什么泔水好排。
說完,老黃說:“宋書記,我要告密,我要舉報他們。”
宋輕云:“你這是反映情況,不算是告密。老黃,告密可是貶義詞。”
既然已經確定了是農家樂和客棧污染了環境,他就琢磨著下午再走訪幾家,拍幾張照片留底,然后和劉永華和各村委委員商量一下如何治理環境。
問題是這事涉及到各家的切身利益,特別是老吊和陳建國自己也開有客棧,刀子動到自己頭上,必然引起他們的強烈反彈。即便是以前在工作上和自己密切配合的陳建國,這次只怕也會非常抗拒。
這就頭疼了。
說著話,泥鰍已經收拾干凈,放進簸箕里,又用清水漂洗了一次。
電飯鍋里的飯已經蒸熟,可以做菜了。
黃明切好了煮熟的豬肉,開始用青椒炒回鍋肉。
宋輕云大驚,自己就是奔著老黃的回鍋肉來的,你黃二娃做的能吃嗎?可看到他一臉的陰郁,小宋同志就閉了嘴。
自他來這里開始,黃明就在廚房忙碌,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回鍋肉炒好,看顏色和香味好象還不錯的樣子,宋輕云用筷子夾了一塊嘗了嘗,味道還成。
接下來就是今天的重頭戲泥鰍鉆豆腐。
山里面水產得之不易,老黃親自動手。
他先是在鍋里倒上菜油,待到熬熟了,再扔進去幾塊切成顆粒的肥豬肉,炸成油渣。
這個時候鍋里已經是熱氣騰騰,滿屋都是植物油和動物油脂中和在一起的醇厚的香味。
老黃手下不停,立即把早已經切好的生姜、大蒜、泡辣椒用菜刀趕下去。
“唰啦”一聲,酸酸辣辣的煙霧冒出來,熏得宋輕云一陣咳嗽。
待到調料的味道被熱油提出來,老黃又把一碗霉干菜倒下去。
鍋中更是熱鬧了,吱啦聲不斷,烏黑的霉干菜被熱油煎得發白發黃。
老黃:“這叫勾油湯,其中冬菜是其中的關鍵。做河鮮最重要的是油要多,最好是用菜子油和豬肉混在一起的混合油,才能壓住水腥味。不過,也因為油多,容易膩,酸冬菜可以解膩。”
酸冬菜就是霉干菜。
宋輕云道:“我又不跟你學做菜,這話你跟許爽說去。”
老黃:“許爽這女娃子什么都好,人也是個機靈鬼,可怎么就學不會做菜呢,邪門!”他很無奈。
油湯勾好,他就把泥鰍和早已經切好豆腐塊放進去。
泥鰍本就煮得六分熟,在里面煮了兩分鐘就起鍋,裝進一口洗臉盆中。
這還不算完,老黃又在上面撒了蔥花、藿香、辣椒面和花椒面,又問:“宋書記你吃香菜嗎?”
宋輕云忙擺手:“老黃你是知道我的,吃不了那個。”
說時遲,那時塊,老黃又舀了一瓢剛燒開的熱油淋在泥鰍上面。
“唰!”一聲,盆里沸騰了。
紅色的辣椒面、綠色的蔥花藿香、白色的豆腐、黑色的酸冬菜,色彩豐富。
宋輕云本不打算吃泥鰍的,可實在經受不住這種誘惑,夾了一快豆腐放進嘴里:“好香!”
豆腐是老豆腐,已經煮出蜂窩眼了,汁水鉆進去,和豆制品特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香得上頭。什么泥鰍鉆豆腐,泥鰍可鉆不進去,鉆進去的是勾兌的濃汁啊!
辣、麻、香、鮮,還有豆制品回口時淡淡的苦味,大蒜的蒜香,這味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泥鰍自然是不吃的,但豆腐他沒有任何問題。
當下也顧不得吃回鍋肉,用豆腐就米飯一口氣吃了兩大碗,這才停了筷子批評老黃:“老黃,我都長胖了,你還這么喂我,你這是想謀害國家干部啊?”
大姑笑得不住頓足:“宋哥,你自己貪吃長成胖子,還怪我爺爺了?”
宋輕云給她夾了一條泥鰍:“不是你死活要拉我過來吃飯嗎,你也有責任,口頭批評一次。”
飯吃飽了,老黃父子倆都在喝酒。
黃二娃自宋輕云來以后都是一言不發,此刻喝了二兩苞谷酒,話匣子拉開,和老黃聊起了莊稼。
見他終于肯說話,宋輕云正打算旁敲側擊問問他很關麗的事,問他又做何打算。
電話響了,是陳二的。
宋輕云先不接,對老黃說:“老黃,陳二那邊出事了,我去看看,謝謝你的午飯,走了。”
陳二已經不是第一次打電話個宋輕云,每次都是說他哥陳大給他找麻煩,影響他擺攤,這次大概也不例外。
從老黃家出來,電話還在不屈不撓地響著。
宋輕云:“陳二,什么事,你大哥又怎么你了?”
陳二聲音聽起來很驚慌:“宋書記,陳大把我的豬給偷了。”
“把你的豬給偷了?”宋輕云一呆:“剛才我還跟老黃說起村里人喂豬的事,你家的豬就出事了,怎么了?”
陳二:“宋書記,偷了,被偷走了,那可是三百斤的大肥胖豬啊,你不能不管啊!我已經報警了,得把這個小偷抓起來關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