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鞋廠發工資的日子。
唐光明也開始轉早班。
大家對他挺關照的,尤其是師父周惠在拉長那里說了情,按照正常情況唐光明如果想加班,都會滿足他。
早班正常上班,再加一個中班是最舒服的。早班上九點到下午四點,中班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一點,兩班連轉,不用熬夜,不傷身體。
但是今天拉長卻沒有說這事,唐光明心中有點急,想去問,但他面淺卻開不了口。以前加班,他都是直接問周惠的。現在想來,在這種事情上他還是蠻依賴師父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很成熟,現在一看,其實還是個二十來歲的孩子。
唐光明本打算問問周惠,剛把頭轉過去,周惠卻耷拉下眼皮。
他這才發現整整一個上午,周師父都沒有跟自己說過一句話,這就奇怪了。
感覺到唐光明正在盯著自己看,周惠的臉漫漫紅起來,直紅到耳根處。
我們的小唐同志就算再遲鈍,也覺察到什么地方不對。忽然,他想起那是路眉亂開自己和周惠玩笑時所說的話,心中一顫,頓時亂跳起來。
算了算了,不加班就不加班吧,唐光明心想:“今天是領工資的日子,等下得了錢我還要給大姨轉款,另外還得上街去買點日常用品。另外,還得給毛根買條內褲,就不加班了。”
說毛根的內褲,卻是另外一件故事。
毛根從紅石村出來之后只穿了一身衣服,然后就賴在廠里混吃混喝很多天。他這人挺懶散的,天氣又熱,身上的衣服被汗水一泡,幾天下來就餿了。
唐光明被他熏得實在受不了,又是正色勸告又是小心哄著,總算讓這小子把衣服換下來洗了。
但毛根身上的內褲卻沒辦法換,原因很簡單,實在太破了。
毛根人瘦,臀上沒肉,尾錐骨高高突起,按照本地人的說法就是個尖屁股。他人又懶,能坐著絕不站著。因為坐下玩電腦玩手機的時間實在太長,內褲都被磨破了,正后方的位置有個大洞。
唐光明曾經開玩笑地說:“你是大師兄嗎,這地方恰好可以把尾巴伸出來。”
除了屁股位置有個洞,毛根這條內褲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都洗得半透明了。如果再洗,搞不好就徹底搓成絲縷。
這哥們兒實在有點慘,得,我幫你買好了,反正也不值幾個錢。
昨天他說起這事的時候,毛根哇一聲:“哥,你連內褲都替我買?一個大男人,怎么成天想的就是這種瑣碎的小事。男兒大丈夫,志在千里,不能把生命浪費在物質生活上?你前幾天不是才教育過我,窮不改其志嗎?”
唐光明倒是愣住:“貧窮是讓我們意志強大,可以抵擋物欲的誘惑,可你褲子都破成這樣,不太文明啊!還有,你成天賴我這里,可不像志在千里的樣子?”
毛根:“哥,你嫌棄我了,你不講義氣。你也別瞎買,我看過了,食堂那邊的空地上不是有人在晾衣服嗎,到時候我自己去挑一件穿回來就成,哪有那么多麻煩?”
食堂那邊以前是工棚,工人們在空地上拉了幾根鐵絲。洗了衣裳后,都掛在那里晾。
唐光明大驚,厲聲喝道:“你這是要去偷嗎,這是犯罪啊!”
毛根翻了個白眼:“什么叫偷,讀書人竊褲叫偷嗎?哥,我讀了你推薦的《在人間》后,也算是讀書人吧?”
唐光明:“反正就是不許,不然我們連朋友也沒得做。還有,別人的內褲,你穿著也不衛生呀!毛根,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能猥瑣。”
“好的好的,你這人實在太嘮叨了,跟我媽一樣,我媽都沒你這么煩人。”毛根嘀咕。
上了一上午班,唐光明發現自己的左手有點麻,腦袋也是暈忽忽的,頸椎病又犯了。
實在撐不住,就掏出藥吃了兩片,然后趴在工作臺上顯得很沒有精神。
藥是衛生院的醫生開的。
大夫說了,頸椎病沒有辦法醫,全靠自己調養。不過,來都來了,還是開點藥吧!
這種藥是用來擴張腦部血管的,血管一擴張,供氧量一大,人就不會暈。
旁邊,周惠關切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又過了片刻,她倒了杯水遞過去:“你…是不是感冒了,多喝熱水。”
“我沒有感冒,我只是…多喝熱水…哈!”唐光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
周惠不知道他在笑起來,有點愕然。
“我沒事,我沒事,就是頭有點昏,脖子有點酸。”
“那就是感冒了,你喝水。”
“好的,好的,我喝。”唐光明接過杯子,一不小心碰到了師父的手,感覺好溫暖,心中又莫名地一陣悸動。
兩人飛快地把手縮開,同時紅了臉。
旁邊的路眉等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神色都顯得曖昧。
唐光明為人正直,覺得很尷尬,只埋頭工作。
整整一天,他再沒有跟師父說一句話,感覺是在受刑。
到下午四點,他終于得到解脫。
這個時候,手機短信提示工資到了,本月工資八千六。
唐光明想了想,又添了兩千,湊夠一萬給大姨轉了過去。
得,這樣一來,不但工資都花光了,就連自己的積蓄也貼了進去。下來要靠剩余的六百塊過日子了。
下個月還得給大姨湊一萬塊,還是得加班,加更多的班。
“大姨,這是我這個月的一萬塊,下個月再給你一萬就夠外婆的手術費了。”
大姨:“光明娃,我還以為你躲了呢!你可是打了欠條的。”
唐光明:“外婆必須盡快手術,這種事情是能躲的嗎?大姨,手術的事情你可不能拖,不然我可找村干部了。”
大姨冷冷道:“怎么,你還是威脅起我來了?你起碼得再給我一萬,湊夠兩萬才能把人送進醫院。光明娃,你以后每月給我一萬,不然咱們沒完。”
唐光明懶得再跟她多說,直接掛了電話。
他本打算叫上毛根一起上街去買東西吃飯的,可那小子昨天晚上玩游戲玩了個通宵,到現在還縮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喊了半天死活不肯起床。
唐光明無奈:“白天風得能吹倒,晚上狗得攆不上,你這樣的生活很不健康。”
毛根嘟囔道:“你每天上班十幾個小時,都熬出頸椎病了,我看你的生活方式更不健康。”
唐光明無語,只的把飯卡扔給他。說,我上街去買點日常用品,隨便吃點小吃就行,晚飯你自己去食堂解決。
他便出了廠門,在街上逛了半天,吃了碗臊子面,又去了一家大商超買了牙膏和牙刷。正要回去,卻看到四樓的電影院新開業,正在播出一部老電影。
唐光明一直想看這部電影,見里面正在上映,頓時心癢難搔,就買了票進去。
這是一部愛情片兒,不帶動作,很苦情,唐光明看著看著,想起自己去世的母親,想起重病的外婆,一個人在黑暗的角落哭得稀里嘩啦。
電影看完,已經是夜里十點。也許是那碗臊子面提供的熱量不足,也許是因為剛才情緒波動實在太大,他有點餓了,就一個人去夜市攤喝了兩瓶啤酒吃了點東西。
等回到廠里宿舍,已是夜里十二點半。
今天同宿舍的人都在加班,毛根也不在。
這小子究竟去哪里了呢?
唐光明心中隱約有點不安,雖然他喝了酒,腦子有點暈,眼皮也在打架,但還是強撐著掏出手機玩起了王者農藥,免得自己睡著。
他玩的是輔助。
這一局的射手就是個瓜慫,膽子比芥子還小。明有好幾次都可以拿到人頭的,但關鍵時刻卻不肯越塔,反連累他死了兩次,肚子都快氣爆了。
射手在不緊不慢地發育,可對手也不閑著啊。
很快就拖成了尿崩局,打了半小時才剛推到對方高地塔,一看時間,竟打了四十分鐘——這也太墨跡了吧?
四十分鐘…毛根去哪里了…不好!
唐光明想起余桂花上廁所的時候被人偷看的事情,冷汗頓時下來。
現在都夜里一點了,毛根還沒有回來,難道偷看女廁所的人是他?
唐光明再也坐不住了,立即起身朝食堂那邊的廁所跑去。
毛根這人實在太猥瑣,一看到女人就走不動路,眼珠子滴溜溜地朝人身上掃描。
偷看女廁所這種臟事兒,只有他能干得出來。
剛到食堂那邊,就聽到有好多人在吼:“抓住他,抓住他!”
“打流氓了,打流氓了!”
“有人偷看女廁所!”
“打死他,打死他!”
電筒的光柱刺破夜幕,到處都是轟隆的腳步聲。
歹徒再次作案,終于露出原形,哪里逃,唐光明急忙沖過去。
果然,跑不了兩步,就見到一條瘦小的身影倉皇而來,不是毛根又是誰。
唐光明一把將他住住,沉著臉低聲喝道:“毛根,你干什么,給我站住!”
毛根一臉的驚恐:“我就是去弄條搖褲,怎么這么大動靜?哥,我好害怕!”
搖褲在本地方言中就是內褲的意思,唐光明剛進城上班的時候,車間里實在太熱,女工們都在抱怨說“太熱了,搖褲兒都泡透了。”
他還問路眉,搖褲究竟是什么。
在得到答案后,唐光明不能理解,內褲就內褲,怎么就搖起來了?
這不搭啊!
“搖褲?”唐光明愕然。
毛根:“我搖褲不是破了嗎,尋思著晚上沒人過來搞一條,沒想到這里埋伏了這么多人?”說著就揚了揚手里的那條內褲。
唐光明喝問:“真不是你在偷看女廁所?”
“偷看女廁所?”毛根愕然:“我看他個麻痹,又有什么好看的,誰知道特么地就撞進人包圍圈里了。這是不是已經過去了嗎,怎么保衛處的人還在查?”
唐光明跌足:“歹徒偷看女廁所的事不小,怎么可能就這么過去,保衛處肯定在嚴密監控這一帶。你大半夜跑這里來,還拿了一條內褲,這事你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說時遲那時快,保安們已經追了上來。
別看毛根平時流里流氣的像個社會人,其實就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頓時慌了神,直接把手中的內褲進到唐光明手里,下意識喊:“不關我事,不關我事。”
一個保安上前一把扭住唐光明:“偷女人內褲,偷女人內褲,你這個變態,說,是不是你看了余桂花?”
唐光明正要解釋說內褲是毛根偷的,但看到他身體像篩糠一樣地抖著,心中卻是一軟:“我沒偷看余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