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榴花耀目,芰荷婷婷,天氣也開始變得溽熱,哪怕是到了夜里。
若有風還好,一旦無風,就會悶熱潮濕。
但有一個地方例外,無論多熱的天氣這里總是冷森森的。
那是昭邑城郊的西北角,有一片不算大的亂葬崗,墳塋林立,像一個個干癟的土饅頭。
此處名為“夜叉墳”,和一般埋葬窮病貧賤之人的亂葬崗不同,這里埋的都是作奸犯科、窮兇極惡,不受家族所容之人。
被埋在這里的人隨便拎出一個來,數說其所做之事,都無不令人嚙齒發指。
若是編成書,便可命名為“惡人集錄”,若是小孩子不聽話,隨便講上一段,保證嚇得乖乖聽話。
所以人們就管這里叫“夜叉墳”,因為夜叉這種東西長得似人而非人,但生性殘暴兇狠,連自己的生母都要吃掉。
而這些人都是喪盡天良的惡人,跟夜叉一樣。
最近這一年多來,此處又添了幾座新墳,除了幾個被官府砍頭的江洋大盜,還有智勇公府的梅柳兩位侍妾,以及譚家的庶女譚蕊。
這幾個人的事跡一度被整個京城的人議論紛紛,只是時過境遷,便漸漸地沒人提起了。
如今已是五月下旬,小半個月亮在天上撒下微蒙的光,整個夜叉墳都浸在郁郁的黑暗里。
四周荒草怪樹的影子糾纏成詭異的暗影,梟鳥和烏鴉偶爾叫上一兩聲,令人毛骨悚然。
人們都說是因為此地兇戾之氣彌漫,導致草木生長得都怪異丑陋。
這個地方沒有一棵樹是筆直成材的,也沒有一株草是柔綠可愛的。
就連往來行人所駕的騾馬再怎么饑渴,也絕不吃這里的草。
人都說“夜叉墳,兇死人。白日遠處看一眼,夜里猛鬼來叫門。”
白天尚且少有人至此,更遑論如此深夜。
但若有哪個不長眼的醉鬼或是不識路的外鄉人經由此處,只怕會嚇一大跳。
除卻此地墳塋累累、磷火飄飛之外,更有一點忽明忽暗的火光伴著鐵鏟挖土的聲響。
有人在挖墳。
次日天光大亮,陸陸續續有人打這里經過,看到一座墳墓被挖開,薄皮棺材被砸爛,里頭的尸首已然不見了。
有人記性好,還記得這是二月里自焚的譚家庶女的墳墓。
但這件事并未引起什么議論,并不是人們都不愿提起臭名昭著的譚蕊。而是因為近幾日昭邑城里出的事情可比這大的多了。
挖墳雖屬犯罪,理應報官,可現在的官府哪里還顧得上這件事。
京兆尹胡聰一張圓臉都拉成了方臉,那總是掛在臉上的笑意也蕩然無蹤。
衙門里的差役捕快已經不夠用了,又從各處調來了幾百人。
刑名師爺涂文雙從外頭一溜小跑著進來,看著胡聰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忍不住偷偷嘆了口氣,稟告道:“老爺,夜光閣的損失統計出來了。”
說著呈上一張單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胡聰腦仁一陣眩暈,他實在不想再看了。
就這幾天,幾樁大案先后堆到了他的面前,更要命的是這幾件案子哪一個都找不到頭緒。
頭一樁是端王世子被追殺一案,死了好幾個王府侍衛,但那伙歹人的來歷卻無從查起。
這件事已然叫圣上知道了,立逼著一月內找到真兇。
胡聰不想上也得上,可倒霉的是緊接著城里的幾處珠寶行都被竊了,丟失了大批珠寶。
開珠寶行的人非富即貴,更有幾個是皇親國戚,哪一個也得罪不起。
這些人平時把錢財看得極重,此時破了財不急眼才怪。
都跑到衙門來鬧,弄得胡聰解釋安撫得嗓子都啞了。
“老爺,您得打起精神來!”涂師爺道:“屬下們還都指望您呢!想您在京兆尹的位子上已經坐了兩任,什么風浪沒見過啊!”
胡聰聽了唯有苦笑,嘆道:”涂師爺啊!如今這昭邑的風實在又大又邪門啊!我這頂烏紗帽只怕怎么捂也捂不住嘍!”
涂師爺聽了也傷感,只好不再提起。
而端王府內,端王世子錢千鎰正在宴請鐘野。
“鐘公爺,前幾日你救了我,早就該感謝救命之恩的,但我那天實在是受了驚嚇,平復了兩天才好些,還請你不要見怪。”
鐘野大手一揮道:“世子言重了,不過是路見不平而已,不論是誰鐘某都不會袖手旁觀的。”
他并不介意端王世子今日才請他,像錢千鎰這樣的紈绔子弟,吃喝玩樂是行家里手,可說到打打殺殺只怕就慫了。
再說那天的情形也的確兇險,若不是鐘野遇到了出手相救,只怕皇陵里又得豎起一座新墳了。
“鐘公爺,咱們平時私交甚少,除了那次你不請自來教訓了封家兄弟之外這還是你第一次來我家,沒什么好招待的,還請不要拘束。”錢千鎰道。
鐘野自然不客氣,他這人天生豁達不拘小節,既然來都來了拿捏著做什么?因此就痛痛快快地大吃二喝起來。
錢千鎰在一旁相陪,他還是頭一次見鐘野吃飯,簡直就是猛虎下山一般,一桌子水陸八珍、御供飛禽,被他輕描淡寫吃了個精光,兩壇御賜的五十年窖藏美酒被喝得一滴不剩。
這都不算什么,最然錢千鎰佩服的是鐘野居然面不改色,舉止如常,絲毫不顯醉態。
錢千鎰一舒拇指道:“鐘公爺好飯量好酒量!難怪如此雄壯威武,真應了那句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相!”
“哈哈,世子真是好涵養,”鐘野笑道:“竟不嫌鐘某粗鄙。”
“哎,鐘公爺何須自慚。我是真的欽佩你,似你這般方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錢千鎰雖是個花花公子,但他并不傻,遇什么人說什么話的本事還是有的。
他見鐘野把桌上的東西都吃光了,獨獨剩了一盤瓜子,就問:“公爺怎么不吃瓜子?”
鐘野笑道:“我娘不許我吃瓜子,說對牙齒不好。”
錢千鎰聽了微微頓了一下,雖然他貴為皇胄,平日里什么珍饈美食都吃過,但最喜歡的卻是嗑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