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簾前,江文樂問道,“柏岑,醒了嗎?”
柏岑掀開帳簾,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醒了。”
江文樂問,“去外面走走?”
“好。”
柏岑今日依舊是一襲素白長衫,他自江文樂手中接過油紙傘,二人共撐一面傘,與濕潤的黃沙里踏行。
“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樣?軍營里是不是沒有你想象中那么遭。”江文樂語調輕輕。
“確實出乎我的意料,原本以為軍營內該是混亂不堪,沒想到竟是井然有序。”
“沒來到這里之前,我同你想的一樣。來了之后才想明白,若是內部便混亂不堪,那這一仗,無需去打,便已然敗了。”
柏岑頓住腳步,垂眸望著她,“文樂,我聽說明天就要打仗了。”
江文樂點頭,“孰勝孰敗,明日便能揭曉。”
柏岑腦海中忽然再現亂葬崗內尸橫遍野的場景,斂目低語,“明天會死很多人吧。”
“會。”
“文樂,明天你會上戰場嗎?”
江文樂不應答,柏岑眉心顫動,油紙傘自手中摔落到地上。
細潤的雨滴打在二人肩頭,柏岑垂下眼簾,連忙抬起手,用修長白皙的雙手為江文樂擋住細密雨珠。
“你忘了你暈血嗎?不要去,好不好?”
聲色宛若甘泉緩緩流淌,溫潤之中帶著些許懇求。
江文樂彎下身,拾起沾上污泥的油紙傘,輕輕應了一句,“好,我不去。”
傘上沾了泥,已經沒法再擋雨了,二人便各自回了營帳。
江文樂叮囑了介不二,讓她今日好生照顧柏岑。
介不二自然是極其樂意的,她固執的以為,只要自己多和漂亮人待在一起,就能再生出一副國色天香的容貌。
暖陽重現,午時已至。
天際隱約被一道長虹貫穿,雨停了。
余佩領著步兵校尉林邵與騎兵校尉李章一同前來,道:“大人,都準備好了。”
到了后場之后,李章環視一圈,旋即憤憤道,“葉老狐貍又沒來,那廝竟還在營帳內躲著。”
江文樂忽想起那天在葉秋帳內的事情,又想起昨日從黑煤塊手中丟出的水藍珠,不禁皺眉。
那夜潛入她帷帳的究竟是不是葉秋?
看來這件事情得找時間好好調查一下,只不過如今最重要的不是他,而是眼前這些將士們的士氣。
葉大將軍若一直對外宣稱身體抱恙,恐怕會軍心動蕩。
這場演練,須請他來。
江文樂思忖片刻才道,“我去葉將軍帳內看看。”
余佩跟了一步,“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就行。”
畢竟還在軍營之中,葉秋就算是再恨她也不敢對她怎么樣。
葉秋營帳外。
江文樂掀起帳簾,正欲大步走進,忽又頓住了腳步。
不行,她可是二十一世紀知禮守禮好青年,怎么能如此無禮,私闖營帳呢?
江文樂露出閃閃發亮的一雙眼睛,自帳簾的一條縫中探出了頭。
私闖不好,偷看可以。
只見帳內的葉秋不再是從前那副常服裝扮,他今日竟換上了戰甲。
倒有幾分英姿勃發的模樣。
葉秋立于案前,似在畫陣法圖。
鐺鐺鐺。
葉秋的手指輕叩長案邊緣,眉頭緊鎖,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難題。
江文樂學著他的神情,又朝著葉秋做了個鬼臉。
這一霎,葉秋忽地抬起眸。
四目相對,好不尷尬。
江文樂忙跳進營帳,清了清嗓子,“那個,葉大將軍,早上好。”
早上好?
葉秋眸中瞬間被厭惡之色填滿,“哼,帝師果然是神志不清,厚顏無恥,毫無禮數。”
“毫無禮數?你竟然說我毫無禮數!”
她可是二十一世紀知禮守禮好青年江文樂!
葉秋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偷窺我,難不成偷窺還是什么守禮數的事情?”
“你一個大男人怕什么!”江文樂有些心虛,但氣勢上不能輸。
“而且,你什么好看的,哪里值得我偷窺了!”
葉秋氣得直咬牙,“你你,你厚顏無恥!”
“葉大將軍,煩請您瞅瞅,我臉皮哪里厚了?”
分明是吹彈可破。
葉秋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了。
江文樂垂眸,注意道長案之上的陣法圖。
這不是步兵與騎兵整合之后的陣法圖嗎?
等等,他似乎做了一些改動。
江文樂拿起陣法圖,細細觀詳。
葉秋將陣法圖搶回,“還給我,你一個女子看得懂什么!”
“我怎么就不懂了?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可是軍師。”
二人一爭一搶,誰也不退讓。
“嘶—”的一聲,一張圖被撕破為二。
江文樂拿著其中一半,愣愣地看著葉秋。
完了完了,葉秋要發怒了。
不行,不能弱下去。
“你要是不搶......”后面的話江文樂怎么也說不下去了。
她怎么厚顏無恥到推卸責任?
江文樂深吸一口氣,吐出一連串道歉的話:“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搶。”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是自小孤兒院院長便一直教育他們的一句話。
這件事情著實是她做錯了,她必須承認。而且造成的麻煩要一力承擔,這樣才能無愧于己。
葉秋瞪大了眼睛,半晌沒能反應過來。
方才那話是李天微說的?
他沒聽錯吧...有生之年竟能聽到李天微那女人道歉?
江文樂將手中半塊紙放在案上,“這種圖我看一遍便能夠記下,我重畫一張就是。”
說罷便重新鋪了一張宣紙,執起狼毫。
全程,葉秋都是瞪著眼睛看完的。
“畫好了,有些地方我改了改,你看下對不對。”
只見宣紙之上出現了一副完整到不能夠再完整的陣法圖。
他畫這幅圖足足用了一個上午,絞盡腦汁,修改了無數張之后才得出一張。
可是眼前這個女人卻在一炷香時間之內,將這一副陣法圖完美重現。
不,不止是重現。
那些他一直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全部都被她改正。
比如這一處,騎兵的半圓形陣列氣勢磅礴,可中心力量卻只有不到五百騎兵。
中心力量太過薄弱,若是被敵軍鉆了空子,此戰必輸無疑。
這女人只用寥寥數筆,挪動了車輪陣最后一個陣列的五百紅甲步兵,調進半圓形陣列五百騎兵之后。
防御與進攻相輔相成,即增強了整個陣法的中心力量,也護住了防御力量不足的紅甲步兵。
還有這一處,弓弩手與戰車的半月形陣列難以融進大陣之中,這是他一直頭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