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薛箏的賞梅宴出來,已經是黃昏了。
馬車從梅林穿過,池棠聞見暗香浮動,忍不住從車窗探出頭來。
斜陽映雪,疏影如畫。
那人就從畫中走來,似有光華潤澤,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饒是池棠見慣了好相貌,也為之一怔。
怔過之后,想起杜容的話,心里卻有點發怵。
當年雖然事出有因,后來也不了了之了,但蕭琢確確實實動過要娶她的心思。
為了心上人不想娶公主之類的…
池棠忍不住自作多情了一下。
不過現在把腦袋縮回去已經來不及了,蕭琢已經看到她了。
他目光一凝,朝她微微一笑,遠遠地作了一個揖。
池棠見他笑得坦然,不由耳根發熱。
果然是自作多情了,蕭五郎這么神仙一樣的人才,心儀他的大姑娘小姑娘如過江之鯽,怎么可能一直惦記著她?當初也就是個誤會而已。
這么一想,池棠便讓人停了車,特意下車來向他回禮,口中稱道:“蕭五叔,許久不見!”
蕭琢頓了頓,隨即笑道:“自入京以來,忙于俗務,許久未能拜訪池公,實在慚愧。”
這倒不是托辭。
蕭琢一中狀元就被皇帝拎到了眼皮底下做事。
官任起居舍人,就是要記錄皇帝起居,幾乎是每日形影不離跟著皇帝。
得皇帝賞識自然是好事,但也忙得不可開交,連蕭彤都抱怨過好幾天沒看到她五叔的臉,覺得整個世界都變丑了,因此特意跑到池家來要瞻仰一下池爹。
不過蕭小姑娘說著這話的時候,眼睛卻只盯著池哥看,非常沒誠意。
池棠客氣地回了兩句,看了一眼他的來向,隨口問道:“五叔這是從哪里過來呢?”
這一帶是漫山遍野的梅林,奉高縣的士紳在梅林四周修了不少莊園。
五天前,東巡隊伍到了泰山腳下的奉高縣后,皇帝一家自然住進了早就修建好了行宮,隨行官員則多借住在當地士紳的莊園里。
薛家就住在這邊,蕭家卻不在。
行宮也不在這邊。
所以蕭琢是來這里找人?
照理說,還有五天就要封禪了,蕭琢現在應該挺忙的,來這邊是要找誰?
看他一人獨行,應該不是奉詔——
“上洛公主幸渤海公府,陛下讓我下衙后走一趟,催促公主早些回宮。”蕭琢答道。
池棠的臉色頓時古怪起來。
皇帝這安排,要說不是讓蕭琢和上洛公主培養感情誰信?
蕭琢果然要娶上洛公主了嗎?
池棠心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
上洛公主是趙王的親妹妹,蕭琢要是娶了上洛公主,會不會就偏向趙王了?
原本蕭琢和爹爹關系挺好的,蕭彤和她也挺玩得來,甚至很有可能會成為她大嫂,那現在…
“想什么呢?”蕭琢突然笑了一聲,道,“是不是許久不見,阿棠侄女都同我生分了?”
池棠訕訕一笑:“哪有生分…”
本來就沒有很熟吧?
他眸光溫存地看著她,語氣有些感慨:“我如今…有些話也不好說,不過你也別聽外面傳的,有什么問阿彤就是。”
池棠怔了怔。
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又輕嘆一聲,低低道:“也是沒料到,如今會是這樣…你——”復雜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太子…對你可好?”
池棠一個激靈,立即正色答道:“很好!非常好!特別好!”還拉了身上的斗篷給他看,“你看,這是太子殿下今年給我獵的新皮子,一水的黑貂!看這毛色!這亮澤!”
墨黑的斗篷襯著白玉般的一張小臉,嫩得似能掐出水來。
她一雙水杏眸子睜得渾圓,眼里灼灼發亮。
蕭琢哈哈一笑:“不錯!不錯!”突然拍了拍她毛茸茸的頭頂,“如此,五叔也放心了。”
池棠還沒從他那一拍反應過來,他便拱手作揖,告辭了。
池棠迷迷瞪瞪地爬上車,靠在車窗邊,聞著梅香,幽幽發愣。
蕭五郎,該不會真的喜歡她吧?
哎…她怎么會被太子殿下和蕭五郎這樣好看又優秀的人喜歡?莫非她有什么自己沒發現的優點?還是說她其實長得挺好看的?
不過她已經有太子殿下了,別人還是不要喜歡她了吧…
池棠癡癡想著,一時竊喜,一時憂慮。
這時,馬車從一處虬枝掩映下的莊園前駛過,恰巧莊園大門打開,一群衣著華貴的少女陸陸續續走出,空氣中頓時摻入了脂粉及酒香。
池棠剛嗅著混入的香氣回了神,那邊已經有人看到了她。
“呵呵!池四!”一聲冷笑意味著來者不善。
池棠蹙了蹙眉,低聲問趕車的莫七:“那是誰?”
花枝掩映下,只看到裙裾繽紛,人卻看不分明,也是奇怪,對方怎么認出她的?
莫七看了一眼,停了馬車,道:“似乎有貴人在。”
認人未必要看臉,看衣飾排場就能猜出七八分。
池棠定睛一看,瞥見一抹明黃,心中頓時一驚,忙下了馬車。
皇族子弟未必著明黃,但著明黃的必定是皇族子弟。
她剛一落地,就見一名少女越眾而出,冷冷地看著她。
白裙素襖,堆髻上簡單幾只珠釵,打扮得清麗淡雅,神色卻十分猙獰:“池四,你還敢來!”
池棠沉默。
這白裙少女正是高霽雯。
雖然高澈之死沒查到兇手,但并不妨礙高氏認定和池家就是仇人。
就好像假祥瑞那件事,他們也沒找到高澈的罪證,但不妨礙池長庭順手弄死高澈。
兩家這個仇等于是明面上的了。
只是高家死了個高澈,池棠覺得自家占了上風,所以選擇低調行事,平時偶然在人多的場合遇到高霽雯殺人的目光,總是大度地視而不見。
但這回狹路相逢,好像不能視而不見了。
池棠想著要是實話實說說自己只是路過,不但沒氣勢,還顯得心虛,只好硬著頭皮道:“是啊,我還敢來。”
這話有點挑釁。
高霽雯原本還在忍耐,頓時被這一句撩撥得怒火直竄,指著她暴喝:“賤婢欺人太甚!來人!來人!我高氏兒郎何在!都死了嗎?”
四下跑出二十多名男子,將池棠連馬車團團圍住。
高霽雯神色平靜了下來,森森地看著她,眼中殺意畢現:“自己送上門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好好招呼,弄死了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