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軟軟地趴在他膝上,一根手指都懶得動了。
他愛憐地輕撫著她的秀發,抬手將車窗推開一條縫。
天光及冷風一齊鉆入,讓她混沌如火燒的腦袋清醒了少許。
池棠想爬起來,又被他按了回去。
“殿下——”剛開口,嘴里就多了一塊點心。
池棠鼓著雙頰看他。
不是說好給她講書嗎?才講了多少就開始不正經了?
太子殿下最氣人的就是,明明壞事是大家一起做的,完了只有她一人面紅耳赤、氣力不支,他就跟沒事人一樣。
想到這里,池棠就忍不住多瞪他幾眼。
他微微一笑,安撫地在她肩上拍了兩下,抬起目光,落在面前的矮幾上。
“莎莎”書頁翻動,他清冷的嗓音響起:“僖公八年,春,王正月,公會王人、齊侯、宋公…”
池棠聽得心中一動。
這不是她剛來的時候太子殿下翻開的那一頁嗎?殿下翻開在那一頁,難道是當時正在看?
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里跟剛才那段中間還有很多呢!又跳內容了?
“…朝服雖敝,必加于上,弁冕雖舊,必加于首…這段的意思是,即便天子式微,也仍舊尊于一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卑禮法不可亂也。”
按照之前的講解方式,他說完《榖梁傳》,還會提起《左傳》和《公羊傳》的觀點。
可這次,他好像忘記了,繼續就著《榖梁傳》說了下去。
池棠正要提醒,又被他往嘴里塞了一塊點心。
他口中不緊不慢念著書上的內容,目光卻朝窗外迅速瞥了一眼,隨后垂眸看她,微微頷首。
池棠微微一驚,抬頭也往窗外看了一眼。
外面自然有人,而且有很多人,諸如宮女、內侍、侍衛等等。
太子殿下意指的是誰?
他仍舊若無其事地為她講解《榖梁傳》,語聲緩緩,細致而耐心,但沒有再提另外兩本,只專心同她說著尊君尚父的言辭。
池棠趴在他膝上,一邊聽著,一邊悄悄往外看,還是看不出他在說給誰聽。
想了想,認真地附和了一聲:“嗯嗯!”
他語氣一頓,像是忍不住似地笑了一聲,左手溫柔地在她背上順毛似地摸了摸,繼續他的教書育人…
“《榖梁傳》?”御輦上,皇帝抬起眼皮,滿眼錯愕,“太子特意把池家那個小姑娘喊過來,就是為了給她講解《榖梁傳》?”
“確實是在看《榖梁傳》。”底下答道。
皇帝笑了:“跟喜歡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居然看這種書?朕怎么生了這么個不解風情的木頭?難怪到現在一兒半女都沒看到!”
這些話皇帝可以說,旁人可不敢附和。
也只有明鏡道人笑了一聲,道:“太子殿下非同凡人。”
皇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問:“在講哪一篇?”
答道:“僖公八年。”
“僖公八年…”皇帝若有所思地重復了一遍,隨后又笑了笑,道,“倒是有心了…他還真把人家小姑娘當學生教了?”
“這大約是緣分吧。”明鏡含笑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突然問道:“你覺得朕這個太子如何?”
明鏡眸光閃也不閃,笑道:“貧道豈敢妄言東宮?”
皇帝指著他笑道:“出家人也知尊卑?”
明鏡莞爾:“神仙也需人主冊封,何況貧道肉體凡胎?”
皇帝哈哈一笑,放過了這個問題,卻又問道:“池家那個小姑娘你見過沒?”
明鏡點頭:“昨日碰巧見了一面。”
“如何?”
明鏡定定地看著他:“陛下想問什么?”
皇帝淡淡一笑:“你知道朕想問什么?”
明鏡沉默片刻,玩味一笑,道:“批貴人命是要折壽的,不過陛下待貧道有知遇之恩,貧道倒也不至于舍不得這些壽數,只怕道行不夠,批不出來,不若待封禪禮罷,讓貧道先積累點福祉?”
皇帝笑看了他一眼,道:“好!朕就讓你主持登封禮,好好積一積福祉!”
泰山封禪禮,一共要持續三天。
第一天,于山下祀天,稱為封祀;
第二天,登泰山頂,將前一天祀天的玉冊封入祭壇,稱為登封;
第三天,至社首山祭地。
這三禮,其中祀天、祭地都是由太常卿主持,只有登封禮落在了一個從前名不經傳的道人頭上。
“什么叫名不經傳呢?道長是方外之人,淡泊名利,才少有人聽說他的名號!”
與朝臣們的激烈反對形成明顯對比的是,姑娘們對這位年輕俊美的道長都十分推崇。
甚至連池棠所在的圈子都被滲透了。
“他天天在陛下面前晃來晃去,還叫淡泊名利?”這點池棠必須反駁。
跟秦歸混在一起的,身上難免沾染人渣味,怎么這些女孩兒問不出來呢?
杜容真聞不出來:“淡泊名利也阻止不了他優秀!”
池棠不屑:“你是沒見過優秀的人嗎?杜二郎沒能滿足你對優秀的要求?”
杜二郎就是杜壑,杜容的堂兄。
杜容自然不能說自家哥哥不好,噎了一下,道:“我二哥也優秀,明鏡道長也優秀!”
這池棠就不懂了:“他到底哪里優秀被你看到了?”
不就獻了顆丹藥,然后裝神弄鬼?
“他渾身上下都長得優秀!”杜容理直氣壯地說,說完卻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朝邊上自斟自飲的薛箏擠了擠眼,賊兮兮笑道:“我是沒看全,阿箏看全沒?
薛箏“呸”了一聲,道:“高霽雯用過的男人,我嫌臟!”
杜容大驚失色:“高霽雯這么快就得手了?她不是還守著兄孝嗎?”
薛箏嗤了一聲。
杜容好生失落:“太可惜了,竟然被高霽雯搶了先。”
薛箏睨了她一眼,道:“那神棍是趙王找來的,說不定早就被高霽雯——”瞥見滿臉好奇的池小姑娘,硬生生把后面幾個字咽了下去。
“被高霽雯怎么?”池棠見她話說一半,忍不住追問。
“我怎么知道?”薛箏一口推得干干凈凈。
杜容還在失落:“竟然被高霽雯捷足先登了…最近怎么搶男人都搶不過她們?蘇四郎被石六得了去,蕭五郎被上洛拿下了——”
“蕭五郎真的要做駙馬了?”池棠悄聲問道,“我怎么沒聽阿彤提過?”
杜容也小聲了下來:“我也問過阿彤,聽她的意思,蕭五郎好像不太愿意,你家不是同蕭家有點來往?你說蕭五郎會不會有心上人了?”
池棠心里頓時“咯噔”一下,毫不猶豫撇清:“我不知道啊!我好久沒看到蕭五郎了!”
說完這句話的半個時辰后,池棠看著迎面走來的蕭五郎,心里止不住地發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