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璞這話一說出口,謝就看到文氏面上露出了慚愧自責的表情。
不妙了,便宜娘親肯定又要把謝老太太作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天知道謝老太太過去是怎么教養文氏的?竟然把人教成了這等軟弱、圣母又從不敢反抗婆婆的模樣?其實她是故意的吧?
謝當機立斷地搶在文氏之前開了口:“爹,三弟因為聽大伯祖父說,曹家那邊發生了一些事,暫時騰不出手來折騰我們了,好奇是怎么回事,就跟著琴姨娘一塊兒出去打聽消息了,中午前應該會回來的。至于老太太,她老人家死活不肯搬到這邊來住,說是不想見到大伯祖父,也不想見族里的人。娘和我們無論怎么勸,她都不肯松口,最后還裝起病來。我們沒辦法,只好由得她去了。只是讓她繼續留在李家,也不成樣子,所以三弟幫著在承恩寺附近尋了個宅子,讓老太太住了進去。三妹妹跟過去侍疾了。娘還雇了兩個婆子,安排得很周全。”
謝謹之迅速從旁補充:“那宅子是三弟費了老大的功夫才租到手的,雖然比這邊小些,卻更清凈更舒適,還有些象老太太從前在家里住的院子。老太太一瞧就喜歡上了,歡歡喜喜地住了進去,什么病容都沒有了呢。有三妹妹承歡膝下,想來她老人家不會有事的。昨日我們得信晚了,沒來得及給她送信,早上我們又忙著去接父親,抽不出人手來。不過我覺得,等父親精神抖擻地出現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心里一定全是歡喜,不會想到要責怪我們報信遲了的。”
文氏這時候,才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對不住,老爺,都是我的錯,我沒能照顧好老太太…”
然而,已經因為一雙兒女的話而對此事有了結論的謝璞卻抬起手來,制止她繼續說下去。
他對妻子道:“這事兒不賴你。母親每遇到族里的人與事,總是免不了任性胡為,你我都早該習慣了。可是,大伯父為了救我,還在奔波勞碌,母親卻還要為了點往日心結,便故意打大伯父的臉,也未免太過了些。回頭我去向她老人家請安時,一定要與她說明白才是。過去,兩房人分住兩地,一年也見不上一回,母親愛耍小性子,我也就由得她去了,橫豎宗房與二房那頭,我自會盡一份孝心,也不必非得讓母親知道。可如今,兩邊已然碰上了面,我又再一次受了大伯父與二伯娘的恩典,倘若再無動于衷,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的小人?”
文氏訝然,隨即小心地道:“老爺若真要與老太太說這些話,可得斟酌語句才是。若是老太太聽得惱了,只怕…不好收場。”
謝璞嘆了口氣:“母親這輩子雖吃過些小苦頭,但并未真正受過苦,也總有人能縱容她過得隨心所欲。可眼下不比往日,我雖然平安脫罪,但日后仕途難測,即使皇恩浩蕩,賜我官復原職,我也不過是個小小的知府,再也沒有了皇親國戚的名頭在。母親若還是象往常那般,無所顧忌,將來定要吃虧的。我寧可讓母親惱火一回,罵我是個不孝子,也勝過她日后沖撞了貴人,吃了大虧也無人能救的好。”
文氏默默低頭,雖然她心里還是很擔心丈夫,但謝璞已經拿定了主意,她就絕對不會反對了。
謝與謝謹之則十分贊成父親的打算。謝老太太也該要受些教訓了。既然她總是仗著兒子胡來,那就讓她兒子去教導她吧。
現場氣氛好象些沉悶,大金姨娘干笑了幾聲,嘗試著打破僵局:“老爺、太太也不必太過擔心老太太了。她老人家雖然是住在別處,但總歸是住得比咱們舒服的,況且也不過是兩個月的事。兩個月內,咱們就能搬回自家宅子去了,難道還用擔心老太太會住得不稱心么?”
謝璞抬眼看了看她,淡淡笑道:“興許不止兩個月。不過,只要母親住得高興,在哪里都是一樣的。”
什么叫“興許不止兩個月”?
大金姨娘有些懵。謝璞都無罪釋放了,難道官府扣下的房舍財產還不還回來么?
謝謹之隱約猜到幾分:“可是曹家那邊故意為之?”
謝璞平靜地說:“先前曹氏說,我的罪名瞧著不妙,讓我將家中的財物產業先行托給平南伯照看,省得官府查抄了謝家,我又保不住性命,連累得家里老弱婦孺一無所有。我便把京城與蘇州、松江等地的產業都交給了平南伯府。后來曹氏又問起了桂園,我也一并交出去了。除了老家那邊祖上傳下來的房舍田產,以及二房的私產以外,什么都沒剩下。”
大金姨娘結結巴巴地:“可是…老爺現在平安無事了呀?他們…他們憑什么繼續扣下謝家的東西不還呢?”
謝已經聽明白了,對大金姨娘道:“姨娘,爹是寫了轉讓協議,把東西給了平南伯府的。如果官府要查抄那些產業財物,平南伯府通過曹家的影響做點手腳,東西才能落到他們手上。現在爹沒事了,官府查抄的財物與產業便又是爹的了,那爹寫的轉讓協議就是真實有效的,平南伯府又怎么肯輕易把東西吐出來?”
大金姨娘頓時大驚失色。
文氏擔心地看著謝璞,后者卻很平靜:“沒事兒,咱們家也不是全無家底剩下,只當是尋常富戶人家就好,日子照樣能過。沒有了曹家這門姻親,那等巨富也不是我們能輕易保住的。如今外頭的人皆知是曹家吞了謝家的家財,我們也就能耳根清凈了。”
文氏柔聲道:“等到二房的財產被發回來,老爺只管拿去使就是了。”
謝璞點了點頭,還是一副十分淡定的模樣,好象他不是被人搶走了百萬家產一般。
大金姨娘心里一點兒底都沒有了。雖然聽起來謝家并沒有精窮,但以后她們母女就真要看文氏的臉色行事了呀…算了,文氏也不難相處,總好過讓曹氏或謝老太太當家。
誰知謝璞隨即又嚇了眾人一跳:“我可能會再放外任,不能留在京中任官了。”
謝謹之道:“父親先前已經奉旨在六部觀政,人人皆知您是要留京的,如今又出變故,是上頭的意思,還是父親自己想要離開?”
謝眨了眨眼:“是顧慮到曹家的存在嗎?”
謝璞微笑著點頭:“無論是皇上,還是我本身,都覺得外放更好。我的長處終究是在地方民生上頭,即使勉強留京,有曹家制肘,也難有出頭的一日。繼續外放,不但能讓我放心大展拳腳,積攢資歷,還避開了曹家的鋒芒,以待日后。皇上也有這個意思,只是外放何處,任什么官,尚未有結論罷了。我會在家休養一陣,等待吏部下令。”
他頓了一頓,環視家人一圈:“等我離開京城后,你等便收拾行囊,隨大伯父回老家去,不要再滯留京城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在那一瞬間,謝就明白了。謝璞能下定決心去勸說謝老太太讓步,估計就是因為,她即將要回老家,依附宗族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