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徐徐,花香幽幽。
蘇香凝快步走上畫舫,湖面樓船的廊道間沒有游人,她以為闖錯了地方,本想就此離去,轉眼卻瞧見一個略顯熟悉的背影緩步前行。
同樣穿著書生袍,身形也一模一樣,蘇香凝自然欣喜,連忙小跑上前:
“蘇公子?!”
男子聞聲茫然過頭,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的臉龐,‘面如冠玉,目似郎星’說的怕就是這樣的男子。
蘇香凝錯愕止步。
忽然沒了胡子看起來年輕一大截,蘇香凝第一時間還沒認出來。不過仔細一看,那雙眼睛騙不了人,她連忙欠身福了一禮:“蘇公子....你怎么把胡子剃了?”
“額...”
暴露咯!暴露咯!
曹華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蘇香凝,亮出身份還不得把這姑娘嚇的跳湖。
正猶豫怎么應對,蘇香凝轉眼卻是瞧見了站在旁邊的紅衣女子,愣了稍許,走上前詢問:“這位是?”
仔細打量,這位不正是萬寶樓簪盒上面刻的那個女子。
能陪著‘蘇公子’端午出游,還刻著萬寶樓盒子上當招牌的人,還能有誰。
蘇香凝當即猜出了七七八八,反應過來后,臉色頗為尷尬,急忙欠身道:“我..小女子蘇香凝,見過夫人...聽說您去江南安胎,沒想到這么快就回來了。”
夫人?安胎?
謝怡君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不對勁!
曹華表情自然的點頭:“是啊,走進去說。”
他說著便推開了一間屋子,讓二人進去免得被有心人看見。
蘇香凝那里敢接受邀請,人家夫妻倆結伴游玩,她一個外人還是個女子貿然插進來,若是被當做狐媚子豈不是讓蘇公子難堪。
“不用...是我冒昧,今天和雨兒出來,瞧見了蘇公子所以過來看一眼...嗯...若是二位有興致,也可以過去坐坐,不打擾了。”
說完福了一禮,轉身便走。
還好識相。
曹華松了口氣,擺擺手道:“蘇姑娘慢走,待會一定過去拜訪。”
蘇香凝偏頭含蓄一笑,轉身往樓船下走去。
走出幾步,她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蘇公子和夫人好像在吵架,那位紅裙女子眼神微冷帶著審視目光,蘇公子則不停解釋表情訕訕。
原來,蘇公子懼內...
念及此處,蘇香凝更是覺得抱歉,都是她太唐突害的蘇公子被夫人責備,可這種事情她越解釋越麻煩,還是等下次在鋪子里給蘇公子道個歉吧....
胡思亂想,蘇香凝走過樓船一側,踩在踏板上準備下船,忽然聽到‘咯吱’的一聲輕響。
諾大的樓船微微傾斜,自岸邊搭在船上的踏板原本丈余寬足夠多人同行,此時卻是漸漸錯位。
腳下不穩,蘇香凝身體一晃,連忙蹲下想穩住身體,可樓船的傾斜并沒有停止,踏板一側漸漸離開湖堤,眼看便要跌入湖水。
蘇香凝花容失色,那里敢在踏板上逗留,咬牙便朝著湖堤沖過去,只是身體一動,本就只有一邊掛在湖堤上的踏板頓時翻轉。
“啊---”
女子驚慌失措的叫聲響起。
曹華聽見聲響轉眼瞧去,卻見遠處的蘇香凝已經身在半空,直直落入湖水中。
水花四濺!
“嗚嗚...救咕嚕咕嚕...”
性格恬淡根本沒下過水的蘇香凝頭朝下栽進湖水,連上下左右都分不清,當即便嗆了幾口水。
曹華未加思索,便把劍和扇子扔給謝怡君,從樓船上一躍而下。
撲通!
五月的湖水溫涼清澈,距離蘇香凝有三丈遠的距離,游過去也用不了多大力氣。
可他跳入湖水后,只是剛剛游出不遠,便聽到上方傳來謝怡君的驚慌呵斥:
“小心!”
曹華略顯茫然,正想回一句‘會游泳別擔心’,腰間便傳來一股鉆心劇痛,一把匕首刺入了后腰。
視角從樓船上看去,只見蘇香凝落水的瞬間,曹華便一躍而下跳入水里,而藏在船身下等待許久的一道人影,看清跳下來的人后,便猛然游過去用匕首刺向曹華的后腰。
事發突然,一切不過轉瞬,船上岸邊的游人兵甲都還未反應過來。
水花翻騰,碧綠湖水中,兩個人影攪在一起,鮮血剎那染紅了湖水。
曹華措不及防,劇痛之下,本能一手肘往后揮去,砸在了某個東西上面。
骨骼碎裂聲音被水花掩蓋,湖面爆起一簾水花,水珠飛濺。
后方的身影拼死拔出匕首,沖著他的后腰又是一刀,短促悶呵響起。
“呀—”
匕首捅出不過幾寸,卻是戛然而止。
命懸一線之際,曹華五指如勾猛然捏住了捅過來的手腕,反手猛擰,將刀尖轉向來人,左手猛的拍打刀柄,便將匕首給拍入了來人胸口。
噗--
一切不過眨眼之間,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沒時間去想。
猛的一腳把刺客踹開后,顧不得疼痛便朝著蘇香凝游過去。
“有刺客!”
此時岸邊才傳來焦急呼聲,大隊黑羽衛沖了過來。
大廳中的文人士子正在硬著頭皮作詩,聽到尖叫聲皆是側目,才發覺船身在不停傾斜。
“啊——”
“船漏水了!”
尖叫聲四起,書生仕女四處奔逃擁擠不堪,如沒頭蒼蠅般亂跑,桌椅板凳望著右側滑去,撞在了墻壁上。尉遲大官人二話不說鉆到了桌子底下,大喊道:
“曹公救我!”
自然沒人回應。
趙天洛臉色煞白,沒想到光天化日竟然有人行刺,急急忙忙站起身朝著另一側門口跑去。侍郎蘇幕那里敢讓公主受傷,和幾個同僚一起護在周邊。
可踏板已經掉入水中,樓船上的人根本下不去,周圍的畫舫本就是用來游玩的,此時沒有船夫,沒法開過來撐住即將翻到的畫舫。
為了刺殺曹華,下方等待的刺客本就是準備船上之人都落水后趁著混亂找機會,因此早就在船底鑿開了數個破洞用塞子堵住,此時全部拔出來,進水的速度極快。
船上的人如同下餃子般跳入水里,不同水性的官家小姐則嚇得蹲在地上抱頭大哭。
湖水中。
曹華根本顧不得腰間的劇痛,咬牙游到了蘇香凝落水之處,把正在水中驚慌翻騰的女子托起朝著岸邊游去。
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驚慌是本能的,蘇香凝想也不想就把身邊的人死死抱住。
救溺水之人最怕這個,稍有不慎就是同歸于盡的下場。
劇痛難忍,曹華額頭青筋暴起,用力把蘇香凝托出水面,大聲道:“別亂動,有我在沒事。”
聲音在蘇香凝耳邊炸響,總算是恢復了少許神志。她驚慌失措的抱著曹華的脖子,抬眼看去周圍卻全是血水,又給嚇蒙了。
岸邊候命的黑羽衛趕了過來,瞧見湖面飄著血跡,不明情況,一時間不敢貿然下水。
曹華撐不住多久,見狀怒罵道:“快救人,刺客死了!”
黑羽衛這才下餃子似的跳入湖里,游到了跟前把蘇香凝接下,朝著岸邊游去。
至于曹華?
武藝通天的都督眨眼就在水中宰了刺客,那需要他們這幫飯桶去幫忙,根本就沒人理會曹華。
“我去!”
曹華莫名被拋下,氣不打一出來,只覺得腰間鉆心的疼痛,整個右邊身體都有抽筋的感覺。
他正想讓這群憨皮回來搭把手,一只手已經摟住了他的腰,把他托了起來。
轉眼瞧去,卻見謝怡君不知何時跳入了水中,把他抱著往岸邊游去。渾身衣裙濕透,發絲貼在臉上卻不顯凌亂,看動作很熟悉水性。
曹華松了口氣,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亂抓太正常,便一把環住了身旁女子的上身,手放的位置還不大對勁,軟綿綿的一大團。
謝怡君自是會水的,本來閑庭信步游刃有余,猛然被一把抱住,頓時錯愕,眼中顯出幾分羞惱。
抱住也罷,危機之下情有可原,可她還感覺那只賊手不動聲色的捏了捏,力氣挺大,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故意。
“你這廝—”
應對驚慌失措的落水之人,最穩妥的方法就是先一拳打蒙,所有謝怡君便一手肘打在曹華的胸口。
只聽一聲悶哼,曹大都督雙眼一番直接就暈了過去。
幾番折騰,終于上了岸。
黑羽衛和官差全部跳入湖里,打撈落水的書生仕女。趙天洛自然被優先照顧,但濕身免不了,心里又氣又后怕,不停質問黑羽衛怎么辦的事。
蘇香凝被趕過來的沈雨接住,因為嚇懵了,現在還沒回過神。
湖堤邊,謝怡君用力把曹華扔上草坪,坐在上面整理衣衫不停喘氣,身上有箭傷未痊又下水,肩膀也疼痛難忍。
偏頭見曹華腰間血流不止,謝怡君還不忘譏諷一句:“死到臨頭還想著輕薄女子,活該。”
話是這么說,手上卻沒半點遲疑,撕下曹華袍子一角,用力按住他腰間的傷口止住鮮血。
黑羽衛發現都督受傷后大驚失色,急急忙忙跑過來把二人掩護送上了馬車。
樓船最后還是翻了,黑羽衛百十號人連番搭救倒是沒有出人命,不過公主殿下落水受驚,曹華又被刺客捅了一刀,顯然不是小事。
曹華遇到的刺殺不再少數,大多都是暗箭,真能傷到他的還是第一回。
把刺客打撈起來后,胸口被匕首直接捅穿從后背透出刀尖,頭骨被一手肘擊的凹陷七竅流血,早已經死的不能再死。
驗尸的黑羽衛見到此景,對都督武藝的佩服又深了幾分。
汴京城中。
寒兒丫頭聽到公子遇刺,急急帶著黑羽衛出門準備支援護送,等待許久的董超突然跑了出來,跪在地上:“卑職該死,今日有人擅闖案牘庫,以被小的們拿下。”
寒兒火冒三丈:“這種小事,還需要請示?”
董超一愣,低頭說道:“擅闖之人是禁軍教頭林沖...”
“任何人擅闖案牘庫都是死罪。”
寒兒本想直接宰了,不過又想起了什么,冷眼望向董超:“不過都督下令,典魁司殺人需向先公子稟報,既然人已經當場抓住,便從輕處罰,脊杖二十,刺配滄州即可。”
董超聞言皺了皺眉:“不用稟報都督?”
這若是獻殷勤沒被人知道,豈不是白忙活。
寒兒冷眼道:“公主出門受驚,都督遇刺受傷,鷹爪房上下都難逃其咎,此時稟報鷹爪房失職,你是想一起去滄州?”
鷹爪房中全是密探,各地反賊和王侯將相的動作都應該在鷹爪房的監視之中,金明池的刺殺明顯早有準備,典魁司卻沒有受到半點消息,這必然是鷹爪房的失職。
“卑職不敢。”董超連忙低頭,再不敢多說,只能硬著頭皮傳令。
在地牢內焦急等待許久的林沖,等到的卻是一副刑枷,迷茫、絕望、憤怒充斥與胸腹,可他又能如何?
在林沖的視角中,是曹華覺得他礙眼。曾經曹華殺了高衙內,他心中其實一直帶著幾分感激,事到如今才發現,高衙內也好他也罷都是曹太歲眼中的一條狗罷了。
董超本不想玩這么大,可刺字紋面后便沒有回頭路,日后曹華若是礙于陳靖柳的關系不罰林沖,他難逃其咎。
好在林沖擅闖案牘庫是真的,只要把這條咬死他便無錯,只是林沖若是申冤說他誣陷怎么辦?
能在鷹爪房做事沒有一個是善茬,董超略微思索后,便和好友薛霸一起接下了‘送林沖上路’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