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位于汴京城外十里,曹華抵達之時已經到了正午時分。游人眾多熙熙攘攘沒法清場,也不好太過擾民,只能讓黑羽衛在外圍隨時待命,他陪伴永安公主進入金明池。
永安公主帶了兩名王府護衛,對他根本不加理睬,下車之后遠遠走在前面沒有停留等待的意思。
這倒正和曹華的意,取了個帷帽給謝怡君戴上,然后混入人群中在金明池周邊賞景,只要永安公主不消失在視線之內即可。
謝怡君行走無礙,站在湖邊石橋上臨欄觀景,紅衣長裙一頭長發及腰,顯得亭亭玉立。曹華穿書生袍,持著折扇站在旁邊,愿看去,恰似那斷橋相會的一對璧人。
曹華看了片刻,興之所至,倒是頗有興趣的輕聲道:
“白霧漫空白浪深,舟如竹葉信浮沉。科頭晏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好濕好濕..”
“聽不懂。”
謝怡君微微蹙眉,琢磨半天來了這么一句。
曹華想了想,呵呵笑道:“水真綠,天真藍,人真多。”
這句自然是明白意思。
謝怡君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金明池周邊的游人很多,通往官家畫舫的路邊,一個身材高大穿不搭調書生袍的漢子手持折扇,帶著十幾號家丁橫行霸道,不停的挑逗來往的小姐夫人,滿臉賤兮兮的笑容惹的不少女子敢怒不敢言。
謝怡君瞧見此人想起了什么,臉色微寒,抬手指了指:“曹華,你去把這廝打一頓。”
路上的自然是尉遲大官人,上次她喬裝在城中閑逛,因為身體某個部分太突出被尉遲虎瞧上,語言沖突后差點打起來,好在有人過來解圍她才得以脫身。
曹華轉眼瞧去,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正尋思怎么讓這傻子滾蛋,尉遲大官人卻是眼尖,老遠瞧見他便興沖沖的跑了過來:
“爺,您也來了!”
提著不合身的書生袍,尉遲虎小跑到石橋上,打眼一看,旁邊還站了個身材曼妙的女子,胸脯比他腦袋還大,眼睛頓時一亮:“這不是...”
話說一半,尉遲虎猛然醒悟,一驚一乍道:“曹公果然手眼通天,怪不得我在街上尋了幾天也沒找到,原來是曹公將這小娘子收入了房中..”
曹華劍出三寸,眸若寒霜。
尉遲虎連忙閉嘴,一雙賊眼連忙撇向了別處,訕訕道:“水真綠,天真藍,人真多。”
“滾蛋!”
“好噠!”
尉遲大官人急急忙忙又跑開了,瞧見畫舫的幾個才子,又死皮賴臉的跑過去套近乎。
方才的對話落入謝怡君耳朵里,臉色自然是不太好看,略顯鄙夷的說了一句:“物以類聚,你以前怕也沒少做齷齪事。”
“謝姑娘,不要對我抱有偏見,我是好人。”
曹華攤開手頗為無奈,見永安公主上了畫舫,便帶著謝怡君慢悠悠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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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規模的出游,自然少不了才子佳人的捧場,城中豪門大戶來游玩賞景的也不少,各家園子酒樓畫舫上人滿為患,楊柳河堤之間也不乏三兩成群的游人。
一顆柳樹下,身材嬌小的沈雨帶著兩個家丁閑逛,旁邊是青色素裙的蘇香凝和丫鬟青果。
沈雨一門心思做生意又天生大大咧咧,人情世故后知后覺,蘇香凝是個少言寡語的恬淡性子,一般有些許委屈也不告訴外人。
這幾天蘇香凝從百寶齋搬出去,沈雨才反應過來是經常逼著她出門彈曲的原因,便想著彌補一下出來游玩。
只是蘇香凝最近滿腦子都是豆花鋪子的事情,還有那個‘分銷商’,跟著沈雨出來也沒有賞景的心思,一直和青果小聲商量該怎么讓生意火紅些。丫鬟青果自幼沒干過重活,這幾天推磨搬東西有些吃不消,沒精打采的點頭搖頭,倒也沒啥主意。
沈雨討好了半天,有些委屈的說道:“小蘇姐,生意不是兩天能做成,該休息的時候也要休息一下。”
“知道啦。”
蘇香凝撐著油紙傘遮陽,起早貪黑幾天下來身體雖然疲憊,到也沒有露出多少不適。
沈雨抱著后腦勺,在草地上倒退著行走:“還有那個姓蘇的,你可千萬別信他,他根本不喜歡你,他就是饞你的身子。”
“雨兒!”蘇香凝臉色一紅,左右瞧去:“大庭廣眾的這話豈能亂說,再者蘇公子不是那樣的人。”
這左右一瞧,便在遠處的湖邊發現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她抬眼細看,那人卻已經進入了畫舫。
蘇軾?
蘇香凝眼中一喜,略微思索,便將傘交給了沈雨,提著裙擺往畫舫走去。
“我去那邊看看。”
“哦。”
沈雨扛著油紙傘,無趣的轉著傘柄,倒是有些擔心這個越來越獨立自主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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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三層樓船之上,正舉行著一場文會。
范成林等小有名氣的才子,正聚集在樓船大廳,與各方好友攀談起近日一些瑣事。
數張桌案擺開,也有書生仕女在甲板上作畫。
趙天洛來到樓船中,引得諸多文人上前獻殷勤,許多得知消息的將門子弟和豪紳嫡子也都在這里等著,當然,大多是尚未婚配的男子。
此次永安公主入京,一來是為當朝太后賀壽,還有個傳言就是永安公主到了待嫁之齡,江南那邊的文人也好才子也罷,統統都被拒之門外沒看上一個。
康王沒有辦法,才把這寶貝閨女送到了京城,讓當朝太后給物色一個合適人選。
駙馬不算位高權重,或許還得受些窩囊氣,但這足以讓不少寒門書生趨之若鶩,高門大族也有往臉上貼金的意思,派了各家的年輕俊杰過來試試。
大廳中熙熙攘攘,幾個大儒坐在首位審閱詩詞,見趙天洛走過來,皆是起身想迎。
趙天洛頷首示意便在主位坐下,頗有興趣的打量起才子們的佳作。
她對詩詞一道興趣不深,但很喜歡這樣所有人意氣風發大展才學的場合,偶爾遇到才氣過人的才子,也會攀談褒獎一番鼓勵。
只是佳作不常見,趙天洛看了一會兒,便覺得沒甚意思。想了想,她從護衛手里接過一個木盒,遞給旁邊的蘇幕。
侍郎蘇幕經常主辦這些小詩會文會,接過木盒后打開,卻見里面華美玉簪上刻了一首詩句: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五十六個字小如米粒,整整齊齊刻在細長玉簪上,渾然天成絲毫不顯擁擠繁復。
蘇幕品位許久,撫須輕笑道:“公主,這位蘇公子倒真是位大才,可惜一直不肯現身,否則這京都第一才子的名頭當之無愧了。”
趙天洛近些天也好奇過萬寶樓掌柜的身份,只可惜一直沒找到到,她聞言臉色和睦:“隱與市井的大才,必是沒遇到能讓他出山的伯樂,我打聽過,此人已經回了江南,等他下次來京,各位便能見到。”
說道這里,她想起了什么,語氣又帶了幾分不滿:“才名當之無愧,只是這小掌柜太貪戀俗世錢財,簪子定價太高。”
上次萬寶樓伙計把簪子送到王府,她才知曉一根玉簪千兩紋銀,繞是她一個公主都心疼了半天,更別說尋常婦人。讀書人當視金錢如糞土,這么貪財的才子她還是一次遇見。
“一字千金,若是這么算,其實也合情合理!”
蘇幕對詩詞一道造詣頗高,或許是惺惺相惜,還給萬寶樓的蘇公子說了幾句好話。
得到全詩,蘇幕此時有些急不可耐,仔細觀賞許久,又起身把大廳中的人叫過來觀摩。
不久后,大廳中便開始交頭接耳,攀談起那位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大才子。
稱贊敬佩聲不絕。
慢慢的,話題又跑到了‘草尖’之上。
大廳之中,幾乎所有人都戴著一只‘草尖’,萬寶樓還貼心的設計的男款女款小孩款,確保每個對曹賊恨之入骨的人都能買到一只。
趙天洛過來并未提前告知曹華跟著,見這些書生又開始作死,本想起身制止,卻聽到兩聲輕咳從樓船外響起。
眾人轉眼看去,卻見是個白袍書生,腰懸一把很熟悉的長劍,緩步走到了主位坐下。
京都太歲,曹華!
“嘶—”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紛紛擾擾的大廳當即鴉雀無聲,剛剛還玩笑的才子佳人,此時都偷偷摸摸的拔下了頭上的‘草尖’簪子,生怕引起曹賊的注意。
曹華坐在趙天洛旁邊,見幾個才女偷偷藏起‘草尖’的模樣,只覺得好笑。
為了讓鋪子里的‘草尖’更暢銷,他盡量把表情弄的嚴肅,冷聲道:
“怎么都不說話了?莫非覺得曹某來的不是時候?”
尉遲大官人瞧見曹華頓時來了精神,在人群中舉目四顧,傲氣盡顯:“某非曹八斗曹公過來,你們不敢獻丑?”
在場所有人唯唯諾諾稱是,生怕曹大都督摔杯為號,三百刀斧手沖入樓船之中。
趙天洛頓時惱火,轉而望向曹華:“你出去!沒事不要進來,還有尉遲虎,你也給我滾出去!”
曹華進來就是走個過場,聞言正合心意,起身便走了出去。
尉遲虎倒是死皮賴臉,一扶頭上方巾,當做什么都沒聽見。
隨便露個面,整個世界都清凈了。
廊道甲板上的才子佳人跑的干干凈凈,全躲到永安公主的羽翼之下尋求庇護。
謝怡君見廊道無人,便摘下了帷帽透氣,順便譏諷道:“你好大的官威。”
“過獎。”
曹華陪著謝怡君在樓船上漫步,隨意欣賞周邊景色。
風平浪靜的湖面上,忽然翻起了幾個小氣泡。
身體本能的敏銳,讓曹華注意到了這個略顯突兀的細節,但仔細查看時卻沒什么異樣,不禁微微蹙眉。
便在此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