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志明收拾了一下桌子,給池非遲遞過一疊測試單,挪了位置坐到一旁,把位置留給池非遲,笑瞇瞇道,“辛苦了,池先生,你先做測試題吧,我讓人去幫你泡茶。”
池非遲點頭坐下后,沒有翻那疊紙,準備順著一張張答下去。
這些測試,先做哪張都一樣,同時也是最難應付的一關。
首先,他要知道這些題是在測試什么、每個答案會導向什么結果,而這些題里,還摻雜著一些測謊、答案會互相矛盾的題,以免有人故意夸大情況或者隱瞞心理狀況,他也必須把測謊性質的題答對,再控制整體分值,導向他想要的答案。
以他的情況,不適合答出‘完全健康’的分值,最好存在一點點小問題,不然福山志明會懷疑的,那就要根據非赤竊聽器對剛才一群人談話的轉述,做出符合他狀態、看起來情況又很好的答案。
在此期間,他又不能顯得思考太久或者太過于遲疑。
測試卷都有限制時間,很多題都要答第一時間想到的答案,而有的題又必須思考之后才給出答案,而福山志明還在一旁盯著,他還要讀準要求,把答題時間給控制好,該思考的假裝思考,該果斷的也要控制住本能,第一時間選擇有利于他的答案。
再之后,還有自由回答的問題。
比如‘填寫你能想到的二十句話’,這是開放題,比選擇題更難應付。
那二十句話的內容、順序、詞組選擇和組合排序,都可以幫福山志明解析他的心理。
雖然題他都做過不止一遍,私底下還研究了很多遍,可以提前預設好答案,但如果唰唰唰寫下去,福山志明也會懷疑他早有準備,把這些題報廢,并讓他重新做一遍。
所以,該思考的時候,他也要演出思考的模樣,同時,要注意控制自己的瞳孔移動方向、維持時間,讓瞳孔做出思考而不是撒謊該有的狀態。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在福山志明面前表演,有著演技考驗中的地獄級難度,必須掌控好身體每一個部位,克制住本能,導向他想要的結果…
非赤趴在桌上,一邊看著池非遲做題,一邊轉述著剛才聽到的事。
柯南、沖矢昴、阿笠博士、越水七槻好奇湊到桌旁,見福山志明沒有反對,也就待在桌旁圍觀。
福山志明優哉游哉地喝著茶,不時看看池非遲,視線有時停在試題上,有時候又停在池非遲臉上,只是一掃即過,并沒有一直盯著池非遲看。
里昂勞也到了桌旁,把杯子放在桌上,見池非遲目不轉睛做題、壓根沒有抬眼看茶杯,笑了笑,突然出聲道,“池先生,你繼續,我隨便跟你聊聊,我希望你能配合我,盡量給我真實的答案,可以嗎?”
池非遲頭也不抬道,“可以。”
“很好,”里昂勞笑道,“聽說伱入院之后,你父母一次也沒來過,是嗎?”
阿笠博士、越水七槻、柯南、沖矢昴一怔,看了看里昂勞帶著和善笑意的臉,又看向福山志明。
說這個可以嗎?
福山志明垂眸喝茶,視線余角注意著池非遲的臉色變化。
有什么不可以?
“是。”池非遲回答沒有遲疑,臉色也依舊平靜。
“太過份了吧,”里昂勞感慨著,突然尖銳問道,“你恨他們嗎?”
池非遲垂眸盯著紙上的題,“算不上。”
“算不上是什么意思?”里昂勞追問道。
“有點在意,但沒到恨那種程度。”池非遲答完,拿筆在紙上填答案。
情況更麻煩了。
加上里昂勞在旁邊的問答,他又要重新計算他該有的答題節奏、答題時間,而且里昂勞絕對不是問問題那么簡單。
如果他沒猜錯,里昂勞是準備對他進行催眠。
很多人印象中的催眠,只是傳統的催眠——一個放松又舒適的環境,接受催眠的人放松地躺好,聽著舒緩的音樂或者耳邊舒緩的引導聲,慢慢進入睡眠狀態。
這種催眠當然有用,心理學家和催眠學學者還研究出了多種有效的引導方案,不過這只是催眠中的軀體型催眠。
對于那些對催眠有很強防備心、不信任的人,影視中往往會提高催眠師的水平,讓催眠師無往不利,似乎逮到一個人就能讓對方進入‘恍惚’狀態。
而真相是,有時候催眠師也需要用藥物進行輔助,比如有‘吐真劑’之稱的種種配制藥或者注射液,就能夠輔助催眠師進行催眠,如果這都不行,那催眠師再怎么神通廣大,也不可能讓對方突然失去防備。
與催眠師的水平無關,人本來就分成兩類,一類容易接受軀體型催眠,一類則不容易,而且會根據時間或者經歷變化。
這類人無法被催眠嗎?
也不是,只是方法不同,被催眠的狀態也不同。
催眠一定要讓人像是睡著了一樣嗎?催眠一定需要輕聲細語地引導嗎?
那種方式完全顛覆了傳統意義上的催眠,有時候催眠師會提出種種尖銳刻薄、具有逼迫性的問題,就像揮舞著大劍的侵略者,放棄了一點點靠近目標的接觸方式,選擇直接逼近,一劍把人甩懵。
這種‘情緒型催眠’是可行的,別管用什么方式接近,能接近目標并干懵他就成功了,而這種催眠中,被催眠者往往不會進入睡眠狀態,甚至意識不到自己被催眠了。
看《紺青之拳》中里昂勞的表現,應該就是擅長這類催眠的人。
他前世了解過這兩種催眠方式。
慢慢接近、讓人放松的催眠方式,利于套取情報,比如時光回溯、尋找心理創傷根源,而帶著壓迫力一劍干懵的方式,利于在人思維出現破綻時,引導一個人去達到催眠者想要的結果,在戒煙戒酒方面也有不錯的效果。
他也見過一些顛覆傳統催眠治療的手段,拿戒酒戒酒來說,催眠師一邊瘋狂暗示‘煙酒會使你的肺腎受損’、‘煙酒會讓你留下難聞的氣息、惹異性討厭的氣息’,一邊在暗示結束后,強制讓對方每天抽夠指定數量的煙或者喝足指定數量的酒,一天天的暗示下,接受治療的人一邊反感著抽煙喝酒的舉動,一邊又不得不去做,一度有人出現抽煙喝酒時反胃想吐的情況,但‘鐵律’就是‘鐵律’,每天抽不夠量、喝不夠量都不行。
在這種煎熬中,人會對抽煙喝酒這種行為產生強烈的排斥心理,之后催眠師會根據情況,以一周或者兩周作為一個周期,遞減一部分量,讓人松一口氣,產生‘少抽煙喝酒很輕松很幸福’的感覺,并且逐步加強這種感覺,最后讓接受治療的人徹底戒煙戒酒。
整個過程中,接受治療的人沒有睡著、沒有精神恍惚,卻被利用人性、被掌控著情緒,一步步達成了催眠師想要的結果。
對于里昂勞的手段,目前他還沒有什么好辦法,這種方法可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能應付的,相反,越全神貫注,越容易被催眠。
接下來,里昂勞的問題越來越多,不局限于某一個方面,都簡單易答,卻也容易勾起人的警惕心,讓人不自覺地集中注意力去回答。
“你知道恐懼癥吧?”
“知道。”
“恐高、恐血、幽閉空間恐懼癥、開闊空間恐懼癥,包括對社交的恐懼,你有嗎?”
“沒有。”
“我剛才問你這個問題,你第一時間想到了什么?”
“我家老師有恐高癥。”
“如果讓你跟未來戀人表白,你會對她說什么?”
“看情況而定。”
“看什么情況?你們之間的經歷還是你對她的感覺?”
“可能都有。”
“你有秘密瞞著在場的所有人嗎?”
“有。”
“能告訴我們嗎?”
“不能。”
池非遲回答著,思維不自覺地被牽扯,做測試卷的速度都慢了下去。
他不得不去思考,因為福山志明還在旁邊聽著,而在這些問題里,還摻雜著一些反映著心理狀況的問題,他回答也要避免被福山志明看出一些問題來。
雖然他知道這么被拉扯下去很危險,但要是不配合,里昂勞恐怕也會用其他的方式朝他揮大劍,目前他還算能夠應付。
破局的方法,他已經想到了一個。
兵行險招,他在等,等著里昂勞也對他放松警惕,等一個可以反過來一劍干懵里昂勞的方式。
“你覺得在場沒有讓你信任的人嗎?”里昂勞的問題依舊尖銳,且問得毫不遲疑。
“跟信任無關。”
池非遲忍住了反問的沖動。
剛才他是想反問一句——‘你會隨便告訴別人你小時候尿床或者別的窘迫事嗎?’
這樣看似可以讓自己的回答更容易讓人信服,可是他解釋了就意味著問題,這種找補的解釋,能夠讓旁邊的福山志明判斷出——他對這個問題很在意,很可能在撒謊,他確實不信任在場的人。
這個里昂勞問出的問題,有的真不是人能夠問出來的。
穩住,挺過這一關,他的虛偽程度可以上升好幾個臺階。
“為什么這么說?”里昂勞加快了問話的速度。
池非遲也跟上里昂勞的速度,“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愿意提的窘事。”
里昂勞根本沒有深問,又轉了話題。
“你對福山醫生有什么印象?”
“人很好,但很煩人。”
福山志明:“???”
好吧,池先生可以說是很實誠了。
“你覺得他哪里煩人?”里昂勞語速很快地追問。
池非遲迅速跳過了‘他總覺得我有病’這個答案,幾乎不假思索回答道,“我不想跟他聊天的時候拉著我聊天。”
虛偽程度1!
福山志明:“…”
他有那么煩人嗎?
明明每次他都做好了鋪墊,讓池先生更樂意接受溝通啊。
是他沒有注意到池先生的小情緒?感覺自己專業水平不行、忽略了患者感受,是對他最大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