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大人要來拜訪你,邀了我同行,但你不在,我聽人說,你來這里了。”真冬姬說著話,將腳邊一塊石頭踢的遠遠飛出去。
看了看街道兩旁店鋪行人,陸寧笑道:“別傷了人。”
尾張國的“都大人”僅有一人,便是名義上作為上使館護衛隊的火槍輕騎都的都頭劉營,實際上,這些火槍輕騎,自然是隨時準備聽自己命令作為奇兵行事的。
劉營知道自己的身份,沒要緊事自然不敢來見自己,既然來見自己,便是有不得不見自己的理由,但他顯然很緊張,是以,才請了真冬姬一起去自己駐蹕之地。
“好,我看看他有什么事。”
陸寧緩步而行,心說希望是個好消息吧。
真冬姬悶悶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陸寧在莊園的“晝御座”,其內已經是中原廳堂布局,擺放著桌椅,陸寧進來的時候,正惴惴不安神思不屬的劉營,立時雙膝跪倒,顫聲道:“圣,圣上萬歲萬萬歲!”
真冬姬知道他們可能談齊人之間的事情,所以沒跟進來,見沒外人在,劉營才施大禮。
其實,也實在是腿有些軟。
要知道,面前的小小班頭,如果說是文總院,就夠令人吃驚了,偏偏,其不僅僅是文總院,而是,那云霄殿上跺跺腳,天下都要顫三顫的無上之尊。
劉營當年作為羽林衛的扈從輔兵,倒是跟隨圣天子東征西討過,越是如此,越知道圣天子到底是怎樣一位天下霸主,更莫說,當年作為輔兵遠遠看著圣天子身影,和現今一對一見面,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受。
“起來吧。”陸寧坐了上首,見劉營戰兢兢模樣,雖然從地上爬起來,但卻身子微微顫抖,更不敢去坐旁側座椅。
陸寧微微蹙眉,“說正事兒。”
說起來,戰場上,劉營絕對是悍不畏死的勇卒,現今的畏縮之態,卻和膽量無關。
“是,是。”劉營想說什么,卻一下卡了殼,大腦一片空白,忘了為什么來見圣皇帝,他立時臉色慘白,努力去想,可越是如此,腦袋越混沌一片。
“這樣吧,你和真冬姬說,再讓她和我說。”陸寧有些無奈,站起身,走過劉營身旁時,拍了拍他肩膀,笑笑道:“沒關系。”
羽林郎的扈從輔兵,大多是出身低微的勇悍之卒,和將門子弟,確實不一樣。
而自己本就不該有這種場合單獨召見他們的戲碼,如果是金鑾殿上召見他,隔得遠遠的,又君臣禮儀盡在,就不會令他如此失態,所以,把這個勇敢善戰的小伙子弄得如此狼狽,實則怪自己。
坐在漸漸有了綠意的湖畔,陸寧無聊的擺弄著手中的草梗。
腳步聲輕響,真冬姬行來,在陸寧身邊坐下。
“班大哥,都大人說,從出云國來了位使者,自稱是出云國最大的大名主須佐田衛派來的,他們自稱是出云臣氏的后人,言語里,想恢復祖先的領土,希望得到中原上國的支持。”
真冬姬又奇怪的問:“都大人為什么要我轉講述給你?是你剛剛得罪了都大人,他痛罵了你一頓么?但這些事,又和班大哥你有什么關系?”
又輕輕嘆口氣,“班大哥,看來要天下大亂了。”
出云臣氏,陸寧當然知道。
因為出云國,是石見國的近鄰。
而石見國,是在出羽、陸奧漸漸成了定局后,陸寧最關心的一處所在了。
無他,為了石見銀山。
這個號稱影響了十六世紀東亞格局,使得日本銀產量占據世界三分之一地位的寶藏,現今,還未被人發現。
因為并不在京都近畿之地,現今普遍遠離京都的東瀛土地都未得道足夠的開發,石見礦山現今還被距離大海不遠的原始叢林掩蓋,要百多年后,才有人發現了那一帶的小銀礦,繼而,逐漸揭開他的面紗,到戰國初期,才發現這片銀脈的龐大,繼而當地大名,召集工匠,學習中原的灰吹法煉銀,如此,該礦山才得到大規模開發。
而使金銀分離出金,使銀鉛分離出銀的灰吹法,中原在唐之前就已經使用,現今更大幅完善,在中原,皇家鼓勵及獎勵機制下,將經驗總結成理論已經開始成了一種風氣,甚至專門有了采礦學著作。
是以,現今石見銀山,也絕對是中原技術能進行大規模開采的一處寶藏。
不算出羽陸奧的話,現今技術能開采的大的東瀛銀礦,無非就是比較靠近京都的生野銀山、對馬島銀礦和石見銀山。
對馬島已經被大齊侵吞,因為其上銀礦產量不高,加之隔著大海,每年其銀礦提供的白銀可以忽略不計,是以,倒也沒引起東京公卿們的義憤,而產量比較大的生野銀山,則是京都公卿們主要貴金屬財富的來源。
但石見銀山得到徹底開采的話,十個生野銀山也不是對手,儲量的話,更是百不及一。
石見銀山,是陸寧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納入囊中的,本來想,也許過幾年審時度勢,將石見銀山附近田地都買下來,“名主”可以用東瀛人來代理。
而發掘出銀山后,一旦遇到麻煩,水軍可以隨時抵達石見國海岸。
石見國,距離對馬島很近,中原水師到石見國,方便的很。
現今對馬島上,已經開始在澆筑水寨。常駐水軍。
不過現今看?現在機會好像就來了。
出云國,在石見國之東,因為石見國的關系,對鄰近幾國,陸寧也很關注,是以,出云國出云臣氏的傳說陸寧自然知道。
那是日本上古神話傳說中和天照大神爭天下的另一個神族,后來被 迫臣服,讓出了出云之地。
當然,實際上,日本國公元前后還處于原始部落時期,是以,其上古神話,基本上也是這時期的傳說,和中原的黃帝之類傳說差不多,只不過,中原奴隸制國家出現前的原始部落爭斗階段,最起碼也要夏及之前的階段了,距現在,也得有四五千年,而東瀛幾百年前,才剛剛由蒙昧時代萌生真正的文明。
出云臣氏,實際上應該就是原本出云國地域的一個原始部落。
傳說,現在出云國須佐一地的族群,便是出云臣氏的后裔。
而顯然,現今眼見天下大亂,須佐一族的豪強便想假托出云臣氏后裔的名頭,得到出云國的統治權。
當然,現今東瀛人觀念,其不會稱王稱霸,應該是想以知行國這種形式,做為天皇名義上統治的地方諸侯而已。
現今其派出使者,不惜山長水遠跨越半個東瀛本州島,來到尾張,希望得到齊人某種程度上的支持,說明這位須佐一族的首領須佐田衛,也絕對是個人物,對現今局勢,看得比較明朗。
知道齊人有很大可能支持他,而又不侵吞他的土地。
如果是在戰國時代,他應該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吧,但可惜生在了現在,如果不是“齊人東渡”,其也沒什么機緣在公卿們還有很大影響力的關西之地崛起,只能默默無聞而又平淡的走完自己的人生。
只是,他自然想不到,送給自己的,是一份怎么樣的厚禮。
如果出云國不是緊鄰石見,齊人當然也會支持他,畢竟東瀛地,豪雄并起,形成一種分裂的平衡最好。
但絕對不會是現今支持他的力度。
陸寧幾乎都沒有猶豫,已經決定大力扶持這位須佐田衛,令其成為出云國的大名,且石見國部分地域,也將歸屬于他。
由此,換來石見銀山一帶,方圓數十里的地契。
一旦石見銀山得到穩定的開采并令各方勢力默認這個事實,東瀛之行,才算功德圓滿,
而中原的銀幣大業,也得到強有力的支撐。
開始鑄銀幣,自然是因為黃金、白銀儲量見多,不說國內,就高麗諸多貴重金屬礦,金銀銅都有,都實際上漸漸要被齊人開采,東瀛來說對馬銀礦又入了齊土,出羽陸奧的金礦銀礦就更不必提。
現今來說,必要的儲備外,貴重金屬不流通起來,簡直一文不值。
而再得到石見銀山的話,中原錢幣,合理把控下,基本上,不會再缺貴重金屬。
用紙鈔和銀幣對等兌換,相對更容易,也使得紙鈔在海外的流通地域,會越來越寬廣。
原本是想幾年后,假托東瀛人之名,買下石見銀山及附近的山林田地。
現在看,也不必那么麻煩了,幫助須佐田衛取得出云、石見的合法統治權,再從他手里,買下石見銀山及附近土地就是。
畢竟,如果簽訂個百年契約,甚至永久契約,用東瀛人做代理,以后變數便多,從大齊律法上,保護這塊土地容易站不住腳。
當然,銀山被發現后,也要適當給須佐田衛一些好處,免得他太過眼紅。
令其成為石見齊人礦場的朋友而不是敵人,對石見礦山平穩開采乃至不用維持太多的駐軍,很重要。
實際上,真要開采石見銀山,也必然要在石見國建一處港口,加之大齊來的工匠、勞力等等,本身,就可以使得須佐田衛的領土更加繁榮。
正琢磨間,旁側真冬姬起身,顯然是見陸寧一直想事情,她的一連串問題都不加理會,所以準備離開。
“真冬,你等等。”陸寧喊住她,笑道:“都大人請你傳話,是因為此事,和你有些關系,東海百行,早就想在出云或石見,經營一處港口,來代替九州地的主要貿易港口,都大人早前就跟我提過,想秘密的辦,現在,可能來了機會。都大人準備推薦你出任出云國上使院上使,主要便是督辦此事。”
用這位關東御領的女兒去出云國,也促進他們的結盟關系,使得他們一東一西,互相呼應,抵消將來來自京都的壓力。
真冬姬微微一呆,“都大人推薦我?”
陸寧笑道:“他看起來只是個都頭,官職還沒你高,但小霹靂輕騎都非同小可,是文總院最親信的部下之一,雖然聽說文總院權勢不在,可能已經回了中原,任命上使一事,交由了楊業督帥,但他同樣,曾經是楊業督帥的近侍扈從呢。”
真冬姬恍然,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謝謝班大哥告訴我這些秘辛。”
陸寧笑笑,自不會在謊話上多所糾纏,琢磨著,自己該動一動了。
便在這時,匆匆的腳步聲,卻是劉營去而復返,便走便道:“收到急報,信濃國,楊督帥聯軍和小野好古逆軍鏖戰于筑摩、伊那,已經將小野好古軍擊敗。”
陸寧怔了下,本以為,小野好古會趁春節出其不意發起攻擊,或按照正統做法,在正月之后再進襲。
卻不想,他卻偏偏選了年前,畢竟,其軍馬長途跋涉,剛剛到信濃,怎么都該修整一番。
但小野好古并不是京都的那些草包公卿,他顯然很清楚自身和齊國加之附庸軍的實力對比,取勝會很艱難,是以,才兵行險招。
楊業,沒令自己失望就是。
聽起來,戰果并不是太突出,因為劉營用了“擊敗”,而不是“擊潰”的字眼。
具體戰果,要看詳細的軍報了。
不過,畢竟楊業最多也就能集結四五千的正卒,那些附庸軍墻頭草一樣,難堪大用,甚至還要防備他們反水,這場戰役真正能布置在關鍵點的兵力,楊業應該會有捉襟見肘的感覺吧。
說起來,自己對部下將領,好像要求有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