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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 古今將相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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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島泉在江城的助動車上忍受著嚴寒的考驗的時候,伍漢康在海城的那輛溫暖的轎車忍受著追趕時間的考驗。

  他的車開得再快也沒有什么用,關鍵還得后面的兩輛大貨車也開得一樣快。他可不像洪山可以一腳油門把一輛奔馳s級轎車開得像跑車一樣,一是他現在傾向于佛系駕駛,二是他有意開在兩輛貨車的前面也算是幫他們開道。

  把生兒育女的經驗傾囊相授的伍漢康問江岸:“咱嫂子在江城怎么樣了?”

  “比咱們可辛苦多了。忙碌一整天不說,還穿著一身濕衣服,而且到現在還沒吃沒喝的。”

  “因為要一直穿著防護服是吧?”

  “嗯。防護服穿上了不能隨便脫。也挺可憐的。”

  “和江城的醫護人員比,海城的醫護人員就輕松多了。我去婦嬰保健院看到那些醫生護士只不過就是戴了只口罩而已。他們還能換班吃個飯。”

  江岸笑了笑:“所以在江城那是又辛苦又難受啊。”

  “而且嫂子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難怪你今天心情不是特別好。”

  江岸點頭“嗯”了一聲。其實他今晚心情不好,倒不是因為妻子去了江城的緣故。因為這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他再怎么擔憂也無濟于事。他擔心的是那筆欠下的債該怎么解決的問題。

  伍漢康擔心的雨始終沒有下下來,這讓他頗覺安慰。

  他在心里在默念:至少這一個小時你可千萬別下啊。今晚下的這些雨對于行車的安全和速度確實有影響,但是應該不至于影響這飛機的航班。所以伍漢康全部的擔憂,就在從海城機場到海城東部機場這一個小時的路程上。

  與江城的不眠夜相比,海城絕大多數人都已經進入了夢鄉。三點多鐘正是人們熟睡的時候。這一座國際化的大都市,這一座充滿喧囂的一線城市,在大年初一凌晨三點陷入了沉寂。這個城市睡著了,但是它的心臟還在搏動,它的脈搏還在跳動。伍漢康和他的同事們,就是這個城市的脈搏中極其微弱而又不為人關注的那次跳動。

  然而,無論脈搏的跳動是多么的輕微、多么的不被人關注,對一個健康的身體而言,每一次跳動都是不可或缺的、每一次跳動都是至關重要的。正如同伍漢康今夜要往江城送物資的舉動。這種舉動不僅放在歷史的長河中也泛不起一點波瀾,即便在現實的溝壑里也沒有一絲漣漪。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卻關系到成百上千人的生命。

  對于全人類這個整體而言,上千人不算什么。他們只存在于小數點后面無數個零之后。但是對于每一個個體而言,倘若連生命都沒有了,那么全人類對他還有意義嗎?這個宇宙、這個地球、這個數百萬年的人類文明、這個與他息息相關的所有的人與物,對他還有意義嗎?

  蕓蕓眾生的蕓蕓,是在眾生這個前提下的。即便是一只螞蟻,也有贏得生命的權利。所有的生命,都值得贊嘆,都值得謳歌。

  有些生命之所謂普通,只不過是源自這些生命上貼的那些標簽。

  有些標簽確實是普通的,然而標簽貼上的那些生命卻沒有一個是普通的。標簽是什么呢?標簽就如同時尚雜志所宣揚的價值觀——你戴的帽子是有價值的,你拎的包包是有價值的,你穿的衣服鞋子是有價值的,唯獨沒有提到戴帽子、拎包包、穿衣服和鞋的那個人有沒有價值。倘若價值只存在于那些帽子、包包和鞋服之中,那么血肉之軀的活生生的人和店里那些塑料等材質做成的模特有什么區別呢?模特身上的衣服也許更值錢。

  普通不普通,便在于這樣的標簽。人一旦被貼上這樣或那樣的標簽,他便與旁人不同了。這種不同有些是主觀主動的,有些是客觀被動的。有的人默默地接受了這些標簽,有些人則為去掉這些標簽而抗爭。他們抗爭的只是標簽嗎?不,抗爭的他們自己生命的價值。

  伍漢康記得多年前曾在太湖邊的靈巖山下探訪過韓世忠的墓。他把車停在一個路口,并不確定這條路是不是通往陵園。因為那條路實在是太小太不起眼了。甚至于他開過了又調頭回來看了半天才把車停下來。

  沿著路往里走的時候,他沒有看到陵園的壯觀景像,看到的只是一叢叢的雜草。這些草飛揚跋扈地瘋長著,完全沒有半點兒看人眼色行事的意圖。有許多草都長了一人高,把前方的視線都擋住了。

  終于,在一個碑前伍漢康才確認自己來對了地方。他不是來看碑的,是來看墓的。但是伍漢康繞著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個墓。墓倒是保存完好,但是早就被草擋住了。只有撥開草走到近前才能看到原來果然有一個墓。

  伍漢康看著那座墓,心中無比的震撼。令他震撼的并不是這座墓如何的宏大巍峨,恰恰相反,這座墓實在是太小了。小到幾乎還不如鄉村里那些有錢人家修的新墓。

  這便是將近一千年前那位與岳飛齊名的民族英雄、抗金名將的墓嗎?這便是那位當傳奇美人梁紅玉親自在中軍擂鼓時,在黃天蕩氣勢如虹令敵人檣櫓飛灰湮滅的將軍的棲身之處嗎?

  這便是倉皇北顧辭廟日后一戰使得漢人終于在江南立足腳跟的英雄的永久歸宿嗎?

  那位岳王受萬世尊崇時,這位頂天立地的韓王卻湮滅于殘敗不堪的雜草中,豈不悲哉?

  韓世忠的標簽難道不顯赫?韓世忠的生命難道就那么普通?

  這令伍漢康不得不對著那個毫不起眼的墓,吟出那句出自《紅樓夢》的歌詞:“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伍漢康坐在墓前,只恨自己只是為了尋訪古跡,卻并沒有做好祭奠英雄的準備。他以為韓世忠墓就如同岳飛墓一樣,不僅有絡繹不絕的憑吊的騷人墨客,還有其實只是想在廟前的秦檜夫妻像吐口痰的娛樂心態。

  倘若知道這位英雄的墓是此般光景,伍漢康一定會買一壺好酒,請英雄飲上一杯,以慰在天之靈。

  伍漢康又想起了不知道在哪里看過的一句話:經歷了無數的輪回方才修得人身。作為一個人,又如何能放縱自己?生而為人本就是一件幸事,未必一定要在青史留名,但至少要活好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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