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郊區,一輛轎車拐進了一個村子。從車上下來四個人,三男一女。
“你就把我們帶到這兒?”那個最年輕的人看了看車大燈照射下的那個破院墻。
開車的司機把車鎖好說:“是啊,就是這里。”
“這個荒郊野嶺的鬼地方么事都冇得。我們每個人付給你800塊錢,你就把我們甩到這里?”
“你這個人么樣說話的啊?路上的情況你自己曉得的薩。我不是不想把你們送出去,是別個不讓我們通行。要回城你們又不愿意回去,只好把你們帶到這里來。要不然你說么樣辦?你自己看下導航,今天晚上我至少跑了150公里,跟兔子竄一樣。”
“那也不能弄到這個鬼地方來啊。”
“我跟你講,年輕伢。就是這樣的鬼地方現在是最安全的。人越多越不安全。在這種地方要是還有人感染病毒,那還是闖了個鬼。”
“我曉得人越多越不安全,但是這里人也太少了吧。這里安全哪?這么荒,我都聽到有狼在叫。”
司機說:“你莫鬼款,這里有狼叫?現在狼是國家保護動物,有狼叫我們還喜死。你還說這些話,枉費我還幫你們找了個獨門獨戶的院子。你看這個架式,在城里這就叫別墅。”
“別你個鬼!”
年輕人轉頭看了看后面的一男一女兩個人。兩人沒說話,其中那個男人沖前面努了努嘴,示意去看看再說。
司機拿個手電在前面帶路,年輕人掏出手機打開閃光燈給后面的兩個人照路,三個人跟了上去。
司機帶他們來到一個臺階拾級而上,然后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門。
“你有鑰匙?”年輕人奇怪。
“是啊。這是我叔叔的屋子。他們一家人在外面打工。本來過年要回來過的,現在這里有疫情他們也回不來了。這個地方就給你們住吧。”
年輕人跟進去一看,院子倒是不小,可是房子卻不大。一個客廳兩個臥室。年輕人從前看到后,無非就是一套寒磣的農民房。別墅?別你個鬼!
他們自己的家雖然裝修不算有多豪華,但和這個農民房比,簡單比恭王府還奢華。天壤之差,云泥之別。
司機見三個人把房子看完了,站在門口說:“別的就不說了,你看一天收你們100塊錢。怎么樣?”
“什么?這個破地方還要錢?錢我們不是給你了嗎?”年輕人感覺自己的火氣在一點一點地積攢。
“你這個人才過癮吧?住房子不花錢的?你給我的錢是車費,不是房租,一碼歸一碼。”
“一天100塊錢,一個月3000塊。你以為你這房子在哪里啊?荒郊野嶺的三不管地帶,租得比江城市中心還貴啊?”
“你這個人才過癮吧?江城市中心租金只要3千塊?那這樣,看你們今天也這么辛苦,打個折,90塊錢一天怎么樣?”
“90塊錢一個月也2700。你這簡直是搶錢!”
司機臉一沉:“那反正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你們愛住不住。要么你們再給我一人800塊錢,我送你們回市區。要么你們自己找地方住。好吧。”
女人把年輕人一拉,對司機說:“那水電煤這些總包含在房費里吧?”
司機臉色多云轉晴,笑著說:“水電油米菜這些,都算我的。要吃肉吃蛋,你們自己買。這總可以了吧?”
女人點點頭。
司機又說:“就是煤氣沒有。”
女人皺眉道:“沒有煤氣怎么做飯?”
“煤氣以前倒是有。現在賣煤氣的地方也不營業了。這段時間只能燒柴火對付對付。這屋里柴火夠燒兩天的。我過兩天再送一些過來。明天我再帶你們去集市上走一走,看看需要買點什么必需品。”
年輕人還想再說什么,女人把他拉住了。
司機又把飲食起居相關的事情交待一遍,收了300塊錢的押金就走了。押金只收了300塊錢,雖然不多,不過在這個連地圖都未必顯示得出來的地方,司機根本就不擔心他們不付錢逃掉。
等司機走了之后,年輕人問那女人:“媽,你剛才為么事拉著我不讓我說話啊?”
他母親說:“你都已經到這種地方來了,這整個村子里面都是他們的親戚。你要是把他搞毛了,他做點么為非作歹的事,在這種鬼地方鬼才會管我們。到頭來吃虧的還不是我們。不管他說一天100塊錢還是90塊錢,我們先住幾天,慢慢想辦法。”說著,她又轉向她的丈夫說,“對吧?這也是緩兵之計。”
她丈夫點點頭,沉默不語。
年輕人一聽,也是這么個道理。只好一邊咒罵著一邊去臥室里把被子展開來看,又聞了聞,皺了皺眉頭到客廳里對他父母說:“這被子都潮了,一股霉味兒。這還么樣住人呢?”
另外兩個人坐在客廳里對視了一眼,各自嘆了口氣。
一個說:“真是虎落平陽被狗欺。”
另一個說:“不是狗,是犬。”
一個說:“他們哪里配當犬哪?”
另一個說:“要不先坐一晚上吧。明天天氣好的話再把被子拿出去曬曬,今天晚上肯定是冇得辦法睡了。”
男人坐了半晌,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杜喬,你現在那邊情況么樣啊?”
“我已經從醫院回來了,正在屋里清理東西。有些東西要拿到醫院去。醫院說是每天有探視的固定時間,但是又說不讓進病房。正慢暫還不曉得是么樣搞。剛才問了一下護士,護士說明天等醫生過來再說。他們留了我一個電話,讓我先回去。如果說不能探視的話,那我在醫院呆著也起不到么作用。但是不在醫院守著,我心里也擔心呢。”
陸杜喬的哥哥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竭盡所能安慰自己的妹妹。
陸杜喬又問:“你那邊情況么樣?出江城冇?”
“出個鬼的江城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們現在被那個順風車司機拉到他老家的村子里來了,給我們找了一間房子住。連被子都是濕的,我們三個人睡又不能睡,只能在這里坐著。”
陸杜喬對她哥哥說:“要是這樣的話,你們干脆回來薩。”
“回去?我們花了2400塊錢才跑到這個地方來,肯定是不會回去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自己好好保重,在醫院里把口罩戴好。”
“好的,哥。你也照顧好自己。”
在這個特殊的晚上,有無數人都在通過各種途徑想要離開江城。然而江城的封鎖,就是為了隔斷病毒向全國擴散。江城以一城之力,與這個傳播力極強的病毒做著抗爭。
江城的一千多萬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然而恰恰在這種危難之中,有無數的盡職之人堅守在他們的工作崗位上,有無數熱心之人奉獻出無私的愛心,才使得江城人民化解了絕大部分生活的困境。這些人里,就包括伍漢康、卓島泉這樣在快遞行業工作的群體。
所謂流動包括許多層面,資金流、商流、信息流、人員流動、物流等等。當人和物的流動都不受限時,效率是最高的。當人和物的流動都受限時,效率是最低的,同時負面影響也是最大的。在人的流動受限的情況下,只有充分解決物的流動,才會逐步化解負面影響。
物流就是起這個作用。當一個城市甚至一個國家的人員流動都受限時,物流不僅成了經濟的基礎,也成了安身保命的基礎。
也許伍漢康們、卓島泉們只不過是忠于職守,并沒有意識到這么高遠,但是千千萬萬個伍漢康、卓島泉正以自己的責任感、執著精神在為億萬人分憂。
他們無比普通,他們卻很偉大。
偉大不是空洞的贊美,偉大不是絢麗的歌頌。偉大是知與行的合一,是致良知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