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亮叫住了已經走出大門的蔡誠景。
眼前的蔡誠景,高個子,瘦得像竹桿。
穿著一身的藍色的“救濟衣”,滿頭亂發。
三十來歲的人,長得四十多歲的樣。
精神萎靡,目光呆滯。
跟那些在街道上要飯的人沒什么區別,甚至還不如那些要飯的人精神。
“村長…。”蔡誠景從大門外轉過身來,看他的神態,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再進屋。
他已經從陳德生嘴里聽到了,陳月亮也沒辦法阻止公社派人來拆他家的房子。
當父親的能不知道當村長兒子的想法嗎。
陳德生說那句話是非常明確,小胳膊擰不過大腿,村長肯定阻止不了公社采取的行動。
陳月亮看蔡誠景沒再進大門的意思,就走上前去說道:“去你家。”
陳月亮也考慮,在老爸面前說話,有些話不好說出口,有些話可能會被老爸給打岔,干脆到蔡誠景家去說省事。
蔡誠景跟在陳月亮身后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
“村長,你不會是把我騙回來,交給公社干部吧?”蔡誠景說道。
“你說呢?”陳月亮站住了,回過頭來問道。
難道我陳月亮在你面前就這光輝形象?
不過,轉而一想,這種做法可能也是存在的,村干部為了表示支持上面的決定和自己的工作能力,把逃跑的人給騙回來交差。
“你可是我投票選出來的村長,我們那房的幾十張票全投的是你。”蔡誠景這樣說道。
“選我,就要相信我。”陳月亮說道。
聽陳月亮這樣說,蔡誠景半信半疑地又跟在陳月亮身后走。
陳月亮問他為什么非要生這第三胎,有了兩個女兒不是很好嗎,何必去觸碰這高壓線,搞得如此狼狽模樣。
蔡誠景自然又是一通關于延續香火理論的全面闡述。
在蔡誠景的理論里,他的觀點比國家的政策要來得實際,做人做人就做幾個人,做人如果都不能把自己的香火延續下去,這做人還有什么意義。
“養囡再多又有何用?長大了都是別人的老婆,辛辛苦苦把囡養大,還不知道便宜了哪個龜兒子呢。”陳宏景最后總結道:“養兒子就不一樣了,不管有沒有能耐,總是跟你姓,總會送你終,總會去你墳上給你拔拔草,逢年過節還能給你燒燒紙錢。要是沒有兒子,你就是一個孤零零地躺在墳里的野鬼,那多悲哀呀。”
“你想遠了。”陳月亮真想說,你活著都活成這個樣子,沒穿一身好衣,沒吃一頓好飯,沒喝一口好酒,還去想眼睛閉了之后的事,多余。
可是,這些話跟蔡誠景說也沒用,他現在還困在自己的理論大框框里。
“村長,這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蔡誠景這樣說道。
說的是真理,玩的卻是歪理。
近憂都沒考慮周到,還遠慮呢,近憂就在眼前,怎么解。
這拆了房子無家可歸的,先解決這個問題吧,我的蔡誠景同志哥。
“三胎還是囡呢?”陳月亮也像林美蘋說的一樣,萬一還是生不了兒子,你這房子不是讓人白拆了一通?
“村長,不瞞你說。”蔡景壓低聲音附到陳月亮的耳朵邊說道:“這一胎肯定是兒子。我找了個五代中醫的人把過脈,說是若不是兒子可以砸他家的牌子。不過,他反復交待我,這話不能對任何人說,幫人鑒定胎兒性別是違反政策的事。”
原來還有這么一說,怪不得這蔡誠景死活要生這三胎的了。
人家老中醫鑒定胎兒性別都知道違反政策,難道你蔡誠景就不知道自己違反的是國家更大的政策嗎。
走進蔡誠景家,蔡誠景丈母娘看到蔡誠景跟在陳月亮身后,臉一下子唰地就發了白。
“不…不是我跟他講的。”蔡誠景的丈母娘慌的直搖手。
“沒事,他是我選的村長,不會出賣我的。”蔡誠景這樣說道。
叫得再親,帽子再高,遇到你這種板上釘釘的事,我也沒轍。
蔡誠景丈母娘聽蔡誠景這樣說,臉色有了恢復,但仍然搓著雙手不知所措。
“快去給我們村長泡茶呀。”蔡誠景給陳子去搬過來一張小竹椅子:“官是大的好當,凳是矮的好坐,村長,坐這兒。”
你也知道,官是大的好當,我這村長不好當。我這村長剛上任,你就給我弄來這一大難題。
“沒茶葉了。”蔡誠景丈母娘去提熱水瓶時這樣說道。
“白開水。”陳月亮說道。
陳月亮是想,早上起來臉都還沒洗,早飯也沒吃,喝濃茶容易傷胃,白開水正好。
“對對對,就白開水,我們村長喜歡喝白開水。”蔡誠景顯得有些熱情過頭:“最近家里來的人多,費茶葉。”
這話,陳月亮一時沒悟過來,他家最近客人多,所為何事?
突然想到了,這要做他蔡誠景的思想工作,不就經常有大隊和公社的干部上他家來嗎,話說的口干舌燥的,肯定費茶葉,可惜沒達到大家想要的結果,最后還是走到捅房瓦的境地。
“我們國家的政策還是好的。”陳月亮想,思想工作還是得做,就說道:“你看,知道你家生活有困難,這不就給你救濟啦?”
蔡誠景穿的一身藍色的救濟衣,這就是農村救濟戶的標志。
國家每年對生活貧困沒有衣服過冬的農戶,都進行發放救濟衣的辦法,讓貧困戶不至于受冷挨凍。
“吃救濟,臉紅。”蔡誠景還真的臉紅了起來,說道:“政策當然好,知道我家生活困難,村里這兩年都救濟我,發這衣服,過年時還有一百斤大米和十斤油。我這樣的年齡就吃救濟,心里不是滋味。”
“政策是一碼歸一碼。你有困難,幫扶你也是應該的。”陳月亮繼續挖坑:“你家貧困的原因在哪兒,你仔細想過沒有?”
“等我生了兒子,生活一定能好起來的。”蔡誠景說道:“村長,你放心,不出三年,我就不用吃救濟了。”
切,他還知道跳過坑去直接往前走,這坑白挖了。
“我勸過他,生二囡時,就送給人家當囡,再生兒子就不那么違反政策了。”蔡誠景的丈母娘在遞給陳月亮白開水時說道:“他和我女兒都是死腦筋,死活要自己養。這不就遇上難啦。”
這話,像一道閃電一樣進入陳月亮腦海,一個嶄新的想法產生了。
緩兵之計,瞞天過海。
陳月亮剛剛有了一點新思想萌芽,還沒有拓展自己的思路,把后續的補救辦法想穩妥,門口就跑進來林美蘋。
“來了,來了!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