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廳里趙文昭已經到了,見到馮紫英之后絲毫沒有把馮紫英當成小孩子,拱手一禮,馮紫英也還禮:“百戶大人請坐。”
已經有仆從把茶送上來,這也是福伯緊急從馮家族人選了幾個人丁單薄家境窮困的選了幾個小子來臨時聽用。
“馮公子,你委托的事情也差不多了,我和推官大人說好了,千戶大人也專門來和李知府交代了,還有兩日,王朝佐便可歸家,但是須得要好生約束這些柳編戶,不得再生事端。”趙文昭是來回話的。
“不知道那幫教匪追剿如何?”馮紫英也很好奇,這幫教匪來勢洶洶,但是卻又以如此不可想象的態勢土崩瓦解,簡直讓人目瞪口呆,難道這個時代的反叛大多都是如此?
“具體情況可能要千戶大人才知曉了,不過教匪除了本地之外,很多來自魯南兗州、濟寧那邊,甚是龐雜,臨清衛和東昌千戶所的衛軍都去了兗州,不知道是否和此有關系,這里邊…”趙文昭搖了搖頭,顯然也是知道這里邊水太深。
如此大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覺就鬧起來了,縱然起先是因為稅監而起,或許還能說官府無能為力,甚至可能縱容,但當教匪卷進來,恐怕無論是州衙還是錦衣衛甚至是兵部、刑部都說不過去了。
不過這類事情只要壓了下去,該立功受獎的自然跑不掉,但要說追誰的責的時候自然大家都有道理,錦衣衛和漕軍都立了大功,那臨清州這邊就有些灰頭土臉了,若是朝廷中哪位御史心氣不順,免不了就要開始噴了,山東提刑按察使司和臨清州都是跑不掉的,這就要看各家如何來處理了。
估摸著這個時候山東提刑按察使司和臨清州衙已經在和漕運衙門與錦衣衛這邊協商,除了漕運衙門,這幾家要說責任都逃不掉,既然如此不如給漕運衙門那邊些許好處,事情盡可能的化小壓下來。
這幾日里張瑾、李三才、喬應甲、陳敬軒和山東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都已經到了臨清州,估摸著就是商量后續處置事宜以及如何向朝廷報告這一事情,現在估計也就是差不多了有了一個結果,趙文昭才會來通報自己一聲。
“百戶大人,我和你提起的倭人…”這個情況一直梗在馮紫英心中,眼見得這件事情就要如此平息下去,那潛伏在白蓮教中的倭人絕對所謀乃大,如果不盡早搞清楚,未來肯定要出大問題。
“這個事兒我已經向千戶大人稟報,他也很重視,但目前白蓮教匪四散而逃,而且很多都已經逃離了本地,潛回到兗州、濟寧那邊,還有一些人潛伏在鄉間,所以你提到的這兩人如果是操南直隸口音的話,我們懷疑會不會已經逃回南直隸那邊去了,畢竟那邊倭寇的活動更為猖獗,…”
趙文昭還是很重視馮紫英的消息,但卻顯得有些無能為力。
“百戶大人,這兩個倭人恐怕不是簡單的海上走私倭寇,從他們的言行來看,他們應該是有更大的圖謀,否則怎么會潛入白蓮教中?”
馮紫英有些遺憾,眼前這些錦衣衛顯然和自己想象的那種諜報精銳有些差別,說起撈錢平事兒,能耐不小,但是像在這種真正關乎軍國大計的事兒卻不怎么來氣了。
“的確是如此,但目前我們還沒有找到線索,這事兒千戶大人會盯著的,不會輕易放掉。”趙文昭也不逗留,說完話便直接走人。“好了,馮公子,我就是來通報一聲,千戶大人還在那邊等著,我就先行告辭了。”
倒是馮紫英讓福伯奉上一封銀子,不過卻被趙文昭婉拒了。
“馮公子,此次事情千戶大人都說還要全賴馮公子從中使力,方才如此順利的得以處置,我們錦衣衛也也非蠻橫無理之輩,日后若是在山東這邊有什么難處需要幫忙,打個招呼,能辦的一定辦。”
馮紫英也不堅持,將趙文昭送到了外院。
此人還是一個很有分寸的人,日后有機會倒是可以打打交道。
至于張瑾的話他是不敢信的,沒準兒現在張瑾已經在安排人查自己底細了,對外邊而真正需要查的,比如倭人,張瑾未必有那份能耐,但是像自己這樣反而會讓他起疑,也更感興趣。
不過馮紫英也不擔心什么,因為沒什么好擔心的。
到馮紫英離開臨清北上回京時,薛峻也沒有給馮紫英一個明確回答。
很顯然馮紫英的年齡成了最大障礙,無論他在這一次臨清叛亂事件中表現得多么突出引人矚目,但是他畢竟才十二歲。
涉及到要讓薛家相當大一部分資產和人員向北方轉移,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十分重大的舉措,若是沒有馮家掌舵人的支持,薛峻當然不敢輕易允諾,所以他也稱會在完成對山東這邊的考察之后進京一趟,屆時回來馮府拜會。
從臨清啟程北上回京,仍然是乘船。
大船緩緩行駛在水上,在封航幾天之后,運河終于又開通了,這幾日里由于稅監常公公暫時回京,經歷了一場風暴之后的臨清稅監暫時歇停下來,一些阿附在常公公身旁的無賴惡棍們也在沒有了主子的情況下悄然無聲了。
在稅監究竟會怎么辦沒拿出結果的情況下,大家都在靜候,不過這卻成了來往的商賈貨船最大的利好消息,大家都在抓緊時間利用這段空檔期上下過船,趕得一時算一時。
靠在船舷邊上,馮紫英也浮想聯翩。
回去將要面對父母,這個世界這具身體的父母,但是他覺得自己已經在慢慢和這具身體和靈魂融為一體了,前世中的許多意識和習慣正在慢慢的被這一世所同化。
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好事,但是馮紫英也習慣于用筆記下前世中的許多東西,現在也許沒用,但是也許多年以后某個時候會突然需要,他怕自己那個時候已經記不起這些東西了。
左良玉留在了臨清,思前想后,他覺得還是要給左良玉一個更自由的成長空間,跟在自己身旁淪為像瑞祥那樣的角色,那就太可惜了。
他愿意給左良玉提供更多的機會,比如讀書,為以后真正可以從軍入伍的時候打好基礎。
臨清清源書院是原臨清兵備副使齊之鸞捐資和支持下建立起來的,也是臨清最著名的書院,周、任、馮三家都對此很支持,主要是周家在派人主持管理,馮紫英為此專程拜會了周家主事,獲得了同意,讓左良玉和王培安二人能入學。
他都給了機會,但至于說他們能不能抓住,那就要看他們自己了。
至于王朝佐,他臨走的時候還是去見了一面,也有一些安排。
這是他早就有考慮的。
臨清,乃至山東,恐怕未來幾年后都不會安靜,白蓮教不會就這么輕易煙消云散,他也不相信錦衣衛這樣的散漫態度可以根除這種風險。
而馮家的根基還在臨清,這也算是馮家的潛在基本盤,在山東,如果這里未來真的可能演變成一片混亂之地,那就不能不預先做一些準備,這個準備需要是各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