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組病房20床來了個大爺,自己在家里炮制蛇蟲藥酒,我不知道他從哪里聽來的辦法,弄來一條蛇和十來只蝎子、蜈蚣,把這些毒物塞進一個大玻璃罐子里面,用酒泡著,跑了半年,大爺心想這藥酒也應該成了,中午打算開蓋來咪兩口自己炮制的小酒。
誰知道,玻璃罐子剛打開,大爺把玻璃塞子放到桌上后,兩手擎著沉甸甸的玻璃罐子,心里美滋滋的,一手握住罐口,一手兜著玻璃罐罐底,往碗里倒酒,蛇頭露出了罐口一點點,正當大爺倒好酒,用手把耷拉在罐口的蛇頭扒拉回去的時候,蛇突然蘇醒了,朝著大爺的手指就來了這么一口。
蛇蟲藥酒沒喝到,大爺倒是住上院了。
我從門診倒班回病房,得知有這么一個奇葩大爺,獵奇心驅使我從值班室換好衣服就往病房里跑,20床的老大爺精神矍鑠,神采奕奕地跟病房里的老頭們聊天,我徑直走進病房,到他的病床邊,“20床老伯,儂受傷的是哪里啊?”我問他。
大爺見我詢問他的病情,便把手豎起來給我看,老師們給他做了箍圍,整個手都包起來了,開始說自己的病情:“我這個手啊,是那個蛇咬的,那個蛇啊,我特地從鄉下捉來做藥酒的,都泡了半年多了,我說能喝了,就來倒…”
說著,大爺便做出倒酒的動作:“哪知道那個蛇沒死,我倒好酒之后,它醒了,猛地就往我手上咬一口。”
大爺看看我:“儂阿曉得原因啊?”
我內心哭笑不得:“蛇是會冬眠的動物啊,它在罐子里只是生活條件不夠,就進入冬眠模式唄,還能因為什么?”
但是,還是一本正經地跟大爺解釋道:“因為蛇是會冬眠的,它即便是一點點氧氣能夠它冬眠它就能存活。”
大爺驚詫地瞪圓了眼睛:“哦呦,你們可聽見啦,這蛇可厲害,聽說補啊,”怎么被咬了,都住院了還惦記著補不補的問題呢?
老頑固!
“這不是補不補的問題,蛇毒對身體的損傷是致命的,只能說你運氣好,沒有碰上致命的毒蛇,”我糾正老人家錯誤的思想,“而且,從營養學上講,蛇肉不見得有多么營養,蛇泡出來的就也沒有什么特殊的營養保健的價值和作用。”
老頑固不聽,反駁我道:“那這個就是你們年輕人不懂的道理了,蛇蟲藥酒很補身體的!”補身體?補身體的東西至于讓你住院了?
“不補身體的!”我直接就否定了他的說法。
老頭子就是不同意我的說法,反而想教育我,讓我認同他迂腐落后的思想,“老人家,我只能跟你說,自己炮制酒品,不僅沒有營養而且還容易食物中毒,萬一甲醇超標是會失明的!”
老頭張嘴想跟我抬杠,我擺手,“反正道理我跟你講清楚,已經提醒過你了,以后不要在自制蛇蟲藥酒,沒有什么好處的。”轉身不聽他繼續叨叨,我就有些生氣地走出了病房。
中午休息,大青她們又是在治療室里搞割據戰,我想進去跟她們擠個地方,剛坐下來,大青就皺著眉頭,我倒是先發制人,“別在這里擠擠擠,”大青今天心情可能不錯,接了下句:“擠擠擠,babe,babe。”
“你在笑什么?”我見大青捧著手機傻笑,“我跟我以前的一個室友聊天,”她關上手機屏幕,扭過頭來跟我聊起來,“她跟我說,她在ICU實習,ICU里面有個小醫生特別呆,然后有一床老病人做了氣管切開,但是沒有插管的那種,只是弄了一根氧氣管放進去給氧。”
“然后呢?”我問。
“然后早上床邊交班的時候,交完了這個老病人,大家不都去下一床了么,這個小醫生看老人家的被子蓋得有點低,ICU里面空調比較涼,他怕老人家吹凍著了,就把被子給老人家往上面提一提,給老人家蓋到了脖子這里,不跑風么…”說著,大青忍不住笑,“氣管起開的口子不是在脖子這里么…”
哦…我大概明白大青的意思,“他把老人家的氣管切開口子蓋上了?”
“對!”大青苦笑不得,“然后他們繼續交班的時候,老頭子在床上給捂得在床上抖,”想想都挺嚇人的,“呼吸機氧飽和報警了,老師們趕緊過去看,然后他就被通報批評了,后來那個小醫生干事情就畏手畏腳的,搞什么都害怕。”
讓我想到原先在ICU的時候,ICU里面也有一個這么“善良”不長頭腦的實習生學姐,她已經是研究生了,善良、好心眼是沒話說,但是你的善良必須要有點腦子,不然就是在害人。
ICU的病人大多都是昏迷不醒,但凡頭腦清楚的醫務人員都知道,昏迷不醒的病人是不能喂水、喂飯的以防止誤入氣道,造成窒息,所以對于昏迷病人口腔護理的時候是不用患者漱口的,因為她/他根本做不到。
那天早上也是,我們都在床邊交班,沒有人管實習生在干什么,因為這個時間點,大家都在交班,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聽見一位半昏迷患者的訴求的,當我們看到她忙活的時候,她手里拿著一根20毫升的注射器,摘掉了針頭,“同學,你拿針筒干什么?”老師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她倒是理直氣壯地回答道:“12床說他想喝水,我給他抽了一點生理鹽水喂給他。”
老師馬上就生氣了,“誰讓你給他喂水的?經過老師同意了嗎?”她一臉無辜地看向我們,“難道不可以嗎?”
“怎么可以?”老師反問她,“都是不能吞咽的人,你一注射器的水就能要了他的命,嗆咳誤入氣道怎么辦?”
不是說ICU的工作人員沒有人性、慘無人道,用著近乎沒有人權的行徑去對待奄奄一息的病人,因為這個科學指導下的延長生命,機體所需要的營養都通過靜脈或者胃管進入身體了,ICU里面的病人都是不吃不喝地活著。
因為長時間不通過嘴巴進食,很多ICU病人的口腔都干得開裂,痰痂、血痂都糊在口腔里,即便是一日三次的口腔護理也沒辦法改變口腔的問題。
ICU里面的病人真的很可憐,帶病生存的日子如同提前進入死亡。
我打岔道:“你可還記得原來我們ICU里面那個氣管切開的老頭?”
“哪個?”大青問道,“你是說那個氣管切開之后就醒了的老頭子嗎?”我點點頭,“他切開之后,還覺得自己說話不清楚了,從窟窿眼兒里跑風。”
“每次說話還非得把自己起開的口子堵上說話,”大青當時看管他,“他切開氣管之后,呼吸機輔助給氧之后,就醒了,沒事兒,天天還非要跟我們病房里的醫生、護士們說兩句話,”大青模仿著那個大爺的樣子,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實在是勸不住讓他別說話,給了他一沓無菌紗布放在手里,讓他想說話的時候拿無菌紗布捂著。”
“后來呢?”“怎么樣?轉出ICU了嗎?”ICU的病人只有兩種情況,病情好轉,轉去其他對癥的科室病房,另一種情況就是,太平間的大叔過來抬走。
大青落寞地擺擺手:“也還是撐不住兩天就走了。”
這世間沒有什么回陽救逆的靈丹妙藥,要走的時候,神仙都攔不住,更何況同樣是肉體凡胎的我們?
我看大青有點神傷的模樣,便開口安慰道:“ICU不都是這樣么,跟你又沒有什么關系,命數已盡,該去享福了。”
大青從身后掏出酸奶,“說是這么說,但是你的病人從你手上走掉的時候,心里還是很不舒服,不得勁的感覺。”
“有我的酸奶嗎?”我問她,“我老師請我喝的酸奶哪兒來你的?”大青得意地向我炫耀,“講到這個,你還記得以前腎病科的石勇嗎?”
我有點印象,一個看上去不怎么惜命的大哥,“就是那個腿都爛完了的?”大青點點頭,“那天下午兩點,血透室打電話過來,讓我們通知石勇去血透室做血液透析,我們去病房找他,他不在。”
“病房里找了一圈,他人不在,他朋友也不在。”
“去哪兒了?”我好奇,“然后血透室那邊又催電話,我們急了,找不到病人,就翻他的入院記錄里面找他留的聯系電話,打過去之后,”大青又笑了,“打通之后,我們就很著急地說‘石勇,你人在哪里?你趕緊回來做血透!’,電話那邊的人問:‘什么血透?’”
“‘就是血液透析啊!’我跟我老師都急壞了,‘我不是石勇。’”原來那個石勇大哥留的緊急聯系人電話是假的號碼,是他隨便寫的。
在醫院住院,病人出病房(外出),要跟護士打招呼并請假,留給醫院的聯系電話一定要是真實有效的。
血透室過號不給插隊,多少人靠著血透續命,他們能讓你平白無故地插隊了?那就是插在了他們的活路面前。
“就在我們都很著急血透室那邊會不會不給石勇做透析的時候,石勇拖著他那雙爛歪歪的腿回來了,”大青搖搖頭,“他跑去醫院對面的烤鴨店吃烤鴨去了。”
“他不是有腎病嗎?能吃烤鴨?”當然是不可以吃烤鴨的,我驚訝地反問。
“你講他也不聽,酸辣粉他都照樣吃,死都不怕,他還能怕水腫了?”大青無所謂地說道。
這一茬就說道這里。
講一講,之前聽同學說過的一個趣事,說的是一所建校歷史比較久遠的醫學院,他們學校的停尸間建在解剖樓的負一樓,但是解剖樓蓋得又比較早了,電梯是那種只能承載兩個人的伸縮柵欄鐵門的很老式的電梯。
這個老舊的電梯,一次只能承載兩個人,電梯也不是像現在這種箱子一樣全封閉的轎子,是那種四面鐵籠子一樣的樣式,電梯門還得自己手動拉上,所以他們每次上解剖課,去負一樓搬大體老師的時候,是兩個人坐電梯下去的,但是電梯只有兩個人的空間,上來的時候,只能是一個人抱著一個大體老師,這樣的“兩個人”上來。
所以,如果說醫學生怕鬼的話,我只能說,那可能就是你們學校大體老師不夠多,設備還不夠老式。
另外一個故事是我在別處聽來的,煞有其事,說實在高考恢復的后幾年,取消高考的那個時間段里,高校都沒有學生上學了,老師也沒有學生要教了,醫學院也是如此,疏于管理,仍舊是某個建校歷史頗為悠久的老校,在荒廢教育的年代里,學校解剖樓里的大體老師都被暴尸荒野,隨意地碼放在學校的一個小樹林里面沒有人管。
后來恢復教育制度了,學校也逐漸地步入教書育人的正軌,同學們在解剖老師的組織下去小樹林搬大體老師回解剖樓,有的同學就發現有的大體老師身上有一些嚙齒類動物咬過的痕跡。
后來謠傳是學校里面的一位老師有夢游癥。
我問我們的解剖老師,教解剖這么多年來,有沒有遇上過什么靈異事件?
他笑著說:“教你們,就是我遇到過最靈異的事件了。”
午休過后,大青臭美的打開自己手機的前置相機,憂愁地說:“想去紋個眉毛,我感覺我眉毛太淡了。”說著,便把臉扭過來讓我認同她的觀點,眉毛是淡了一點,但是眉毛的問題還比不上她前額發際線后移的問題的嚴重性。
我鄭重其事地說道:“嗯,是的!”“但是,你還是先去問個發際線吧,快禿了!”“眉毛的事情還能再放一放,這個發際線…”
大青給我一記白眼,起身便走了,我在她身后喊話,建議道:“要么你剪個劉海或者像我這樣的短發遮遮呢?”
沒有什么發量,是醫院薅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