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四年,12月18日,江南西路,湖口縣。
鄱陽湖位于江西盆地中部,整體呈瓶型,南部面積廣大有如瓶身,北部縮窄成細長一條有如瓶頸。最終這個瓶頸向北延伸到與長江交接之處,東邊是山,西邊是沙洲,水道只余窄窄一段,堪稱真正意義上的“湖口”。湖口縣便位于這個湖口東側的陸地上,控扼了出入鄱陽湖的這處關鍵要地。
與淮安、鹽城、鎮江、臨安等要地一樣,在華夏的統一令發布之后,湖口縣這處關隘也成為了夏軍進攻的重點,陷入了戰火之中。在九江特別市準備多時的夏軍猛然撲出,水陸并進,戰艦對著中江軍建在湖口石鐘山上的要塞猛轟,陸軍在下游登陸,試圖突襲要塞的腹地,有如對付鎮江要塞的策略一般。
不過,與鎮江那時夏軍如入無人之境的情況不同,他們在湖口卻遭遇了強大的阻礙。
石鐘山要塞所在的地形極為刁鉆。石鐘山本身臨江,從山上發射的炮彈可以對狹窄的湖口通道造成威脅,山后有一小片空地可以屯兵,而空地周圍又是重重群山環繞,只在南邊有一個狹窄山口可以與外界通行。夏軍想攻入要塞背后,就得繞個大圈子,從這個山口攻進去才行。
而中江軍已經充分考慮了遭受陸路進攻的可能性,不但在山口筑城卡關,還在臨近山上設置了眾多隱藏式炮位。不光如此,山口內外甚至還挖了重重壕溝以駐兵防守,南方原野上的樹木土石被清理一空,外敵進攻時無可掩護,只能暴露在火力之中,進攻難度極大。
現在,當登陸的夏軍急行軍繞到石鐘山要塞后方的時候,面對的就是這么一個防御完備的山口。
集中過來的夏軍也就三個步兵營的兵力,由于是輕裝急行而來,沒有攜帶重火力,只帶了一批步兵炮,面對這種堅固陣地很是棘手。
但率領這批夏軍的許立夫少校立功心切,不愿意到了戰斗位置后卻空等。他讓步兵炮遠遠地對著前方的山口轟了一陣子,便讓三個營各出一個連,試探著向前攻過去。
三個連皆成散兵陣型,在空地上拉出了好長一條戰線出來,逐步向北接近。雖然人不多,但他們手上的步槍射程和射速都遠超對手,如果是一般的正面遭遇,這不到三百人足以戰勝三千宋軍。
但今日的情形與一般的正面遭遇絕不相同,中江軍沒有在平地上列陣而戰——如果是這樣的話,早在之前步兵炮轟擊的時候他們就該崩潰了。他們躲在山口周邊早已修好的各種工事之中,受到炮擊的影響不大,現在也沒有出來列陣,而就在各種壕溝地堡中探出頭來,緊張地盯著來襲的夏軍。
“轟…!”
隨著夏軍的接近,兩側山上的火炮開始將炮彈打了出來,雖然準頭不足,難以對呈散兵陣型的夏軍造成足夠的威脅,但還是不免影響了他們的前進。
距離更近到三四百米之后,掩體中的中江軍開始對夏軍開槍阻擊。他們已經裝備了線膛槍,即使在這個距離上也能對夏軍造成一定的威脅。眼看著槍彈落下在自己不遠的地面上打出泥點子,夏軍士兵緊張起來,有的人開始舉槍還擊。
然而中江軍都躲在掩體之中,可供瞄準的面積很小,即便是精準的栓動步槍也難以取得戰果。相比之下,夏兵的身形都暴露在曠野中,相比之下情況很不妙。
不久后,夏軍便開始出現了傷亡。
后方的許立夫看得心急,命人吹響了沖鋒號,試圖讓前鋒加速沖過去,占領掩體。隨著沖鋒號的響起,前線士兵們抓緊了步槍,放低身子開始加速前進——不過這時又有情況發生。
“轟…!”
一聲炮響從前方傳來,沖鋒中的步兵班長吳晃中士突然臉色一變,對身邊的士兵們大喊一聲:“尋找掩護!”然后便帶著他們往一個小土堆后躲去。
幾乎就在眨眼間,一枚炮彈從大約二百米外的壕溝中飛出來,片刻之后就在空中發生了爆炸,氣浪和彈片四濺。
吳晃這個班含他在內有九人,雖然眼疾手快找了掩體,但畢竟小土堆只有一點點擋不住什么,有三人被爆炸波及。其中一人被彈片打中鋼盔,感覺被打了一拳,但沒大礙;另一人被打中肩部,鮮血橫流;吳晃自己也被一塊彈片從左手臂上滑過,多了道傷口,但暫時不影響行動。
吳晃看過一圈后,重點觀察起了那個被打中肩部的傷員,如此重傷已經不能拿槍了,但意識尚在,腿腳也能活動,便當機立斷下令對他道:“阿舟,你自己撤回后方去!”
傷員知道不能硬挺,向后撤離了,而吳晃繼續往前方的壕溝看過去。
之前他們前進的時候,最緊張的就是宋軍可能埋伏著的火炮,畢竟這個距離已經進入了霰彈的射程,一旦有哪門炮突然發作,可就會產生不少傷亡了。但火炮畢竟外形明顯,又需要人操作,一旦被發現的話很容易被步槍處理掉,所以一路上也沒有真正的造成什么傷害。可是中江軍還有一些可以藏在壕溝中進行拋射的榴彈炮,外面看不到,等靠近了再突然發難,就猝不及防了。
此時陸續又有幾發炮彈在空中爆炸,雖說離他們較遠沒波及到他們,但是給其他班組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中江軍沒有鐵絲網,但卻在陣地前挖了許多破碎的淺溝、坑洞,還布置了大量陷阱,嚴重阻滯了夏軍的前進。而就在夏軍艱難通過這片阻滯區的時候,壕溝中的中江軍突然現身,用手中火槍對沖在最前方的夏兵進行射擊。這個距離,即使是粗陋的線膛槍的命中率也很可觀了,瞬時前線就出現了不少傷亡,吳晃的隊友也又有一人被射中。這次這名士兵就很不幸了,竟被正中脖頸,當場就不行了。
這激起了吳晃的心氣,舉起槍怒視前方的壕溝,對其余人喊道:“跟我一起沖過去,把前面的溝給他通了!”
剩下的六人也跟著他同仇敵愾怒吼一聲,準備沖鋒——不過就在這時,后方的沖鋒號卻突然一停,變成了收兵集結的鑼聲。
吳晃感到喉嚨眼一滯,一股憋屈生了起來,但卻不能違抗軍令,只得喊人架起犧牲隊友的尸體,相互掩護向后撤去。
整道散兵線如潮涌來,又如潮水般退去。吳晃一邊往回走,一邊聽到后方的壕溝中傳來了歡呼聲,不禁怒罵道:“可惡,讓你們猖狂!”
另一邊,許立夫少校下了撤退的命令后,臉色也很不好看。
在別的戰場,友軍都一路高歌猛進,唯獨自己這里出了岔子。別的不說,以往的戰斗中,有幾次像這樣一照面就產生這么多傷亡的?也太丟人了。
但也沒辦法,剛才的進攻過程他全都看在眼里,中江軍的準備如此充分,甚至能看出還有不少手段沒拿出來,單靠步兵肉身接近過去實在是太過困難。
眼看前方步兵逐漸歸隊,他想了想,最終嘆道:“還是先報上去,讓指揮部派增援過來吧。”然后又一揮手,喊道:“這邊也不能閑著,把鏟子發下去,我們也掘壕往前推進!”
鄱陽湖口,湖水清,江水濁,兩水交匯卻不相混合,而是涇渭分明地交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奇景。夏軍的戰艦此時就在北方的江水一側,一邊低速巡航,一邊用艦炮對抗著石鐘山要塞中的火炮。
在這些轟隆作響的戰艦后方,卻有一艘江級驅逐艦獨自巡游,并不參與到作戰中去。不過,這艘船桅桿天線上不斷收發的無線電信號,卻在無形中體現了它的不尋常——這是一艘改裝過的指揮艦,內部武裝不多,卻搭載了大量通訊設備和參謀,這次收復江西的軍事行動的總司令寧惟俞也在上面。
寧惟俞正站在窗邊,不驕不躁地看著南方的石鐘山,背后就突然有參謀找了過來:“國公,許立夫少校送來消息,陸路進攻受挫了。”
“嗯,果然不簡單嗎?”寧惟俞對此并不意外。
中江軍的防御設施不是一下子就冒出來的,戰前夏國的統計組和軍事地理探勘處已經對此地進行過多番刺探,早就知道這處要塞的防御不簡單。之前他派許立夫帶隊突襲,是想看看中江軍會不會像其他宋軍一樣直接望風而降,現在既然他們仍保有一定的抵抗意志,那么攻勢受挫也是正常的。
他回頭走到艦橋中央,此處放置了一個大沙盤,纖毫畢現地體現了整個江西地區的地形,旁邊又放著幾個小沙盤,是幾個戰斗熱點地區的具體地貌。他走到其中一個石鐘山要塞的沙盤旁邊,參謀很快跟上,用棋子為他演示了一遍試探進攻的全過程。
“這文天祥倒挺賣力的…”寧惟俞平靜地笑了出來,又搖了搖頭,“不是什么大事,就按預定計劃,將后續部隊送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