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隨著身邊響起門板被卸下來的聲音,靠在墻邊的林晨直起身子走了過去。
“大夫,如何了?”
在深秋夜晚的街道站了半個時辰,即使是林晨也感到有些僵冷。
“她是你什么人?”
大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將袖口放下沉聲反問了一句。
“今日之前素不相識,但…她許是我的債主吧。”
大夫轉過頭眼神中有些訝異,沉吟片刻方才搖搖頭開口道,“她已是回天乏術,我竭盡全力也只是令其蘇醒,精神一些。”
“她還有多久。”林晨雖然早已有了些猜測,但親耳聽到心里到底是一空。
“一個,不,也許是半個時辰。”
林晨面色一滯,隨后朝大夫一拱手,“多謝先生。”
“去吧,這女子一生命苦,臨行前與你這般萍水相逢,大概是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了吧。”與夫人打聽了屋里女子的事,大夫也是一陣輕聲嗟嘆。
他不會去輕視什么,每個人的生命都值得被尊重。
“姑娘,好些了嗎?”
林晨坐在小床邊,看著已經蘇醒的女子輕聲道。
沉重嗎?有一些,但更多的還是遺憾和憤慨,這個世道的不公他早就明白,可真又被自己遇到了,他心里的復雜是難以言喻的。
“多謝少俠,只是其中恩德奴家只能來世再報了。”
女子看著林晨勉強一笑,聲音雖然不高卻沒多少顫動,正如大夫所言,她現在雖然虛弱但很精神。
她早先只是脫力并非昏迷,之前的種種她其實都聽在耳中,對方做了什么她是一清二楚,心中的感激與感動自是無以復加。
“說的什么傻話,等你快快好起來,本少俠帶你去討個公道。”林晨強打起精神,故作輕松道。
女子聞言搖了搖頭,停了片刻,又再次搖了搖頭。
“奴家早知自己時日無多,今次怕是再難見到明日的太陽了吧。”她話語間多是遺憾,又隱隱的有種解脫之意,話音未落她眉眼低垂接著道,“至于公道…世事便是如此,一切的一切都是奴家自己的選擇,既然選擇了相信他,后果當是自己受著,怨不得任何人。”
她說的輕巧,可當初無論旁人如何勸說,她都全然不信那個男人會如此背棄自己,拼盡所有的去到那個男人身邊,得到的卻是一個輕蔑厭惡的眼神,其間心緒,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那些拳打腳踢,她其實早就忘了,只是那個眼神印在腦海中,怕是死都帶不走了。
“咳咳咳…”
說完話她便咳了起來,單薄的身軀劇烈顫動著,下意識的她伸出手想扶住身邊的男人,但伸到半空中她的手驀然一滯,隨后縮了回來,然而下一秒她的手便落入了一只溫暖的手掌中。
“慢點,要喝水嗎?”
對于林晨來說,眼前這個女子的心胸令他敬佩,如果換做是他,怕是恨不能將那男子碎尸萬段丟進糞坑的。
如果遇到個愿意幫助自己的人,他情愿舍棄一切也要求他,求他幫自己拖著那男子一起下地獄。
女子卻不然,她的眼神里除了悲傷,林晨感覺不到一絲怨憤,她是真的只后悔自己看錯了人。
所以他想與眼前的人成為朋友,與朋友握手沒有那么多顧忌,不分男女,無論身份。
“不要!”女子卻是一聲輕呼將手拉回來,隨后愣愣地看著他,頃刻間眼淚便從眸子里淌了出來,“臟。”
這一聲臟,到底包含了多少屈辱苦楚,多少辛酸無助,她無法對旁人說,只能將它們融進淚里,落在心中。
林晨聞言,卻是堅定的將她的手拉了回來,柔聲道,“姑娘如此境遇尚能不怨無恨,在我心中比那些滿嘴仁義道德實則滿心腌臜邪惡的人干凈了不知多少,姑娘至純至善,與那明月又相差幾何?”
世上竟有這種人,將一個妓子與明月相較?
世上竟有這種人…
女子一時間忘記了哭泣,呆呆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眼中全是真誠實意,不存在一絲鄙夷與哄騙,即使她在風月場中見過了太多形形色色的敷衍,也沒能看出一點破綻。
這便好,即使這是無比精致的謊話,她心中依舊無限感激。
少俠如此大義,定會原諒她的放肆。
她私心里如此想著,便投入了林晨的懷抱里,少頃,大哭出了聲。
“哎。”
燈光從門里照射出來,門外的大夫將一切聽在耳中,仰頭喟然長嘆一聲。
誰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屋里那個女人善良堅強大義,只是世道如此,難道想活著也是一種過錯嗎?
如果這是過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上天可以原諒她了嗎?
“既然已經叛出青蓮谷,何必表現的如此悲天憫人?”
大夫正自感慨,忽而聞言心頭一凜,鎮定下來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師伯令我外出修行罷了,談何反叛。”
盲女?不對,看此女指尖雖然故意做了些細微的創口,但即便用藥物處理過了,仍然不難看出傷口是近日才造成的,想來是為了掩飾身份。
“哦?我怎么聽聞足下是因為偶然間得知了什么禁忌,受了冷落,這才憤而出走的…”
“你,你到底是何人!?”
“嘖,想來也是,你與你師兄同為一人弟子,醫術相當地位相當,同時知道了什么秘密,可一個成了何谷主,另一個卻窩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會憤怒也是應該的,對吧?余南生大夫?”
來者窈窕而至,嘴邊帶著如沐春風的笑意,說出的話卻是如刀似鋒,句句刺心。
余南生不是什么初入江湖的小子,初時的震驚后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朝著青衣女子一拱手,“不知閣下是哪路高人,何以知曉我青蓮谷的密事。”
原本只是一句試探,沒想這女子真的開口回答了他。
“小女子有幸在青蓮谷做過幾月學徒,可惜學藝不精沒能通過測試,便只得悻悻而歸了。”
成為各種各樣的人,到各種各樣的勢力中探尋消息,這便是天外天情報部門能網羅天下信息的根本,這一點連神捕府都做不到。
“原來如此。”
她說的輕描淡寫但余南生知道,即使身處青蓮谷,想要探得這些秘聞也定然要有不俗的本事,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在谷中生活,便能聽到那種級別的禁忌的。
“姑娘若有所需,不妨言明。”
對方坦然,他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嗯。”女子點點頭,隨后不假思索道,“既然話說到這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秘密能讓你們師徒生隙,兄弟反目。”
“不可能。”
余南生聞言面色一變,冷肅的拒絕道。
就算身份被揭露,他大不了離開就是了,犯不上受人威脅。
女子卻并不慌忙,伸出手指點了點門里話鋒一轉道,“聽說你與你師兄最敬重仁俠之士,里面那個傻子要是橫尸街頭,不知閣下是否會有些心疼愧疚?”
“你也太高看余某了。”余南生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但很快有恢復了正常,“俠士橫死我自是惋惜,但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受到威脅,我可不是里面那種傻子。”
“若我承諾不會做出任何對青蓮谷不利的舉動呢?”
余南生不在回話閉上眼,看向一邊。
見他如此,女子也不多言,露出了個甜甜的微笑,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似的短刃,抬步往前走去。
噠噠噠。
她的腳步不重,卻一步步都踏在余南生心上,他見過不少高手,步法似女子這般輕盈整凈的著實沒有多少。
睜開眼時女子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后。
“慢!”余南生心頭一緊,一句話便脫口而出。
回過頭,女子早已轉過身似在等他,手中的短刃也消失了。
余南生這才明白眼前的人早已將他的秉性知曉了個一清二楚。
幾個月的學徒便能做到如此嗎…他心中產生了無比強烈的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