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四,這天天氣比較的冷,下點下雨,但是過年的氣氛卻越來越熱烈了。小年到了,曾村家家戶戶殺雞宰鴨,有些個比較趕早的家庭還殺了年豬,這個時候曾村的那兩三個屠戶可是異常的繁忙,從臘月廿十到臘月廿八,這四五個人可是要殺接近兩百頭豬的,有時候一個人一天殺4-5頭,搞得吃晚飯的時候4-5家人同時叫去吃飯,殺豬師傅真不知道該去那家,有些個不懂事的家庭還會因為師傅沒去他家吃殺豬飯說師傅嫌棄他家飯菜不好吃…人家又不是孫悟空,會分身。
“則宏叔,今晚去我家吃殺豬飯,我家今天殺了頭大年豬。還有桂花和仕湖,仕強一起去哦。”
“廿四嫂,今天小年,怎好去你家吃殺豬飯,我家也有吃,你看,雞都殺好了。”
廿四嫂,就是曾仕剛(爛鐵)的媽媽,不知怎地,怎么來家里叫起“半仙”去吃殺豬飯,因為雖然同樣姓曾,但是他們兩家到曾則宏這輩都出了五服,殺豬吃年飯是叫不到去吃了的。所以很喜歡出去吹牛喝酒的“半仙”兄也客氣的講“小年不好去你家吃”。
“自己兄弟別“論”(客氣)那些,叫你去你就去,桂花,還有仕湖,仕強你們三個一起吃”。廿四嫂又叫道。
“我們就不去了,我們再去香火都沒人供,而且雞都殺好了。”曾仕湖媽媽回答道…
一般來講,農村中叫人去吃飯,比如張三幫李四殺了年豬,李四去叫張三家叫張三吃殺豬飯的時候,是不可能只叫張三的,也會客氣的叫張三老婆小孩們一起去。但是這在曾村叫“搭句嘴”,不是真的要叫去吃。而張三老婆小孩也不會真去,否則就是“不懂事”。當然,真的去吃也沒什么,因為當時雖然貧窮缺乏錢財,但是溫飽已經完全解決,不缺糧米了。
但是今天曾仕湖今天卻想“不懂事”一回,跟廿四嫂說道:“伯娘,我們兩個也去,留我媽在屋燒香供公太得了”。
“好啊好啊,”廿四嫂講完這兩句,就回家去了。
“你去那里干嘛?家里沒飯吃?而且爛鐵叫吃飯哪里安什么好心?”媽媽責備仕湖道。
“媽你別管我,我就想吃殺豬飯,阿強我們兩個一起去。難道爛鐵還能把我們兩個吃了”
曾仕強倒沒意見,他雖然長得高高大大的,看起來很帥氣,但很多事卻沒有什么主見。從小學到初中都一直聽這小個個子哥哥的,他習慣了。就好像以前讀書的時候做難題,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要按這個方法做,但他知道按照哥哥說的的方法去做就一定會得出正確的答案。所以去爛鐵家吃飯他也不反對,反正在那里都是個吃。
做殺豬菜其實很簡單,就是剛殺好的豬。把血口肉,豬頭肉,砍五六斤切好丟進去大鐵鍋里,或者再加幾個大白蘿卜,放清水把湯煮甜。再把豬下水:什么豬肝、豬肚,大腸、小腸、黃喉、心蓋、隔山肉切好,再看人數多少把那一大鍋分成兩個或三個小鍋,分別放到兩三個風爐上,風爐里燒著滾紅的旺木炭火,風爐四周圍著大火鍋架,把切好的豬下水也按小鍋個數分成幾份,分別放在那些個火鍋架上,邊吃邊燙,有些個還會把豬紅,豆腐,菠菜,雪豆苗等青菜配菜也洗好弄好放火鍋架上,等著燙來吃。火鍋架各方位擺上幾個用醬油泡熟了的小米椒切好放生抽做成的辣椒味碟。把那些下水、隔山肉一燙熟馬上就夾起來蘸著切碎的泡椒吃…
直到N年之后,曾仕湖回憶著這道美味仍然會想流口水,什么飯店里的龍蝦螃蟹比起殺豬菜來可是弱爆了。但他卻再也吃不到了,因為曾村已經無人養豬,別說曾村,整個林村大隊都無人再養。去豬場買頭來殺?那算了吧,那些個三個月就出欄的流水線豬肉還能煮出當年養至少一歲甚至兩三歲的,只吃糠吃菜的豬肉的味道?那就邪了門了?
此時的“爛鐵”就正在煮著一鍋殺豬菜。煮殺豬菜都是用一個大鐵鍋在平時煮豬潲的大灶上,大灶里燒著猛火,那一鍋豬肉可是煮的滾冒滾冒的了,向外撲著香氣,連在圍墻和堂屋都聞得到。
“仕剛,還要不要加柴,煮了蠻久了應該都熟了哦。”大灶口前,一個少女向曾仕剛問道。
“加火不怕,血口肉豬頭肉不怕煮老,再添兩片柴吧!”。爛鐵回答了少女的問題,而少女得到指令后,繼續往大灶里添了兩片干柴火。
大灶口坐著一個大概跟曾仕湖年紀仿佛的少女。看樣子就17-18歲,女孩子長得濃眉大眼,一張盤子臉被大灶里的烈火烘得紅通通的,像街上賣的大蘋果。雖談不上漂亮,卻也渾身透露著青春的活力氣息,只是穿著稍顯樸素。
爛鐵則在灶上的砧板切著豬下水,隔山肉。那一口大鐵鍋里煮著至少15-16斤的豬肉。因為那么大一口鐵鍋里面湯的“水平線”居然過半,豬肉隨著滾冒滾冒的湯上下浮沉,看得出,料很足。
爛鐵看了看,一邊洗好切好的豬下水,瘦肉,加起來已經有洗菜盆足足一盆那么多了,分幾個菜盆子裝著,把個灶上擺得滿滿的。他估摸著,盡管農村人食量大,也應該夠了吧,就三桌人,算起來一個人有一斤多肉了。
這么多的豬肉,就這么一餐就沒了,他心里可是有些肉痛,不過他知道,就像莫有德說的:“舍不得花小錢就賺不了大錢。”更何況今年這個運氣,真的像彩調里面唱的是“實在好”。他的心跟那坐在大灶門口的少女臉蛋一樣,正紅著呢。
“半仙”兄經常念的一首詩叫啥來著:“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兩年前他去縣城瞎逛,有個算命的攔住他硬說要給他算一卦,說錢隨便他怎么給。算命的說他過了本命年,運氣就會特別好,桃花運,財運什么都一起來,但是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否則…
這不,今年剛25歲,桃花運就來了,帶回了這么一個比自己小這么多的“準媳婦”…
至于財運,可就更準了,今年叫了這三個人去陽朔砍樹可是賺了大錢。莫有德在叫人之前就明說的,省下的工錢一人一半。砍完結賬的時候,兩人算省下的工錢大概在12000塊,結清賬的時候就當場分了6000給他,再加上自己幫拉木頭的工錢,今年短短半年不到居然賺了兩萬出頭,想想半年前自己還為那買拖拉機那七,八千信用社的貸款過年就到期要還了而整夜發愁呢。人啊,好運來了是擋也擋不住,如果下次還看見那個算命先生,一定還要再給他二十塊…
至于這三個人干活沒賺到錢,算了吧,這三個人哪年賺過錢。而且那個白德贛,白德雷的爺爺當年可把他父親整得蠻慘,他這樣大概也是幫父親報了部分仇吧。
但是咧,會偷吃還要會抹嘴,這是莫有德經常“教導”他的。那個“半仙”兄,平時顛是顛,但嘴巴夠大的,曾經就有某家比較小氣的人,叫他去幫砍甘蔗連續三天,但是三天都是煮點酸菜,連酒都沒給喝,這個光輝事跡被他在附近十里八村宣揚了整整三年。如果給他在附近村莊宣揚說被“爛鐵”騙去陽朔砍樹,一天只得三塊六毛六工錢(150個工得550塊),對自己名聲可不太好。更重要的是這樣一來自己就再也難以再“復制成功案例”了,所以這次一定要請他來喝喝酒,探探情況再說…
爛鐵家是兩間青磚房子,旁邊住著曾劉鳳一家,連兩家的墻壁都是共著的。全部都是當年“少爺”的房產。一共兩座,六間。
“廿四哥”,是當年“少爺”最小的兒子,一出生沒多久就解放了,他倒是正宗的“嫡出”,是少爺正妻的兒子,但這個嫡出的兒子,運氣卻好像不太妙。他從沒得享受過地主的榮光,卻從小頭上就戴了頂“弟煮子弟”的帽子,從小就在分給少爺住的糞房中長大。
“少爺”兒女甚多,被打倒后,一大家人是樹倒猢猻散,當時成年的兒子結了婚的,也沒有被分到跟他一起住糞房。因為都分家了嘛!田地都分出來了,所以當時有些兒子成糞只是付農,或者鐘農。沒成家十幾歲的,有些去別村做了上門女婿,有些個甚至不知道通過什么渠道居然跑到柳州安了家。所以在曾村中,“少爺”這系是枝繁葉茂,子孫甚多。
“少爺”用一條繩子讓自己成功晉級當上祖宗后。廿四哥就跟“少爺”正妻,也就他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住糞房。但就是住糞房,也沒少受曾則梟的罪。每次有運動都必須“關照”一下這個弟煮婆。當然,“廿四哥”倒沒怎么挨斗過,擋還是有正冊的嘛!“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有成糞輪不韋成糞輪…”
照常理,像“廿四”哥這種情況,應該是娶不到老婆了的,住著糞房的地主子弟,當年誰敢嫁。但是很多事情就是不能用常理來衡量,在廿四哥25-26歲的時候,他就偏偏娶到了,娶到了還不算,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沒兩年曾則梟被打倒后,林村新上臺的“又派”大隊支書開會上講:“居然不給弟煮皆極分配基本的生產和生活資料這是某些人執行了“史人綁”的“極矬”,不是擋的政策,我們的擋是要改造弟煮皆極的成分和世界觀,而不是要從肉體上消滅弟煮皆極…”
就這樣,原來曾則梟開會辦公的“擋支部”又變成了廿四哥的房子。和曾則梟做了鄰居。“少爺”當年被分掉的房子也算是部分的“物歸原主。”而新的擋支部則搬到了林村。
但是唯一的遺憾是,廿四哥卻不像“少爺”一般“枝繁葉茂”,就只在住糞房的時候生了個兒子,也就是爛鐵,搬到新房子后廿四嫂卻再也沒能下一個蛋,也許是老天不能讓一個人把所有好運都占盡吧,一個兒子就一個了…
但是“廿四”哥不但子嗣單薄,連壽元也不長,在爛鐵才13-14歲的時候,他也還沒啥年紀的,卻得了啥肺癌,去醫院檢查出來的時候醫生就勸說別治了,浪費錢。從醫院回家只三四個月,也拋開他們母子,撒手人寰了。
爛鐵就這樣在13-14歲的時候成了半孤兒,和母親相依為命。
也許是“少爺”的遺傳里有那么一點頑劣的基因,這個“爛鐵”也甚是頑劣。“廿四哥”過世后,無人能管教,更是如此。在“五七干校”的時候(也就后來曾仕湖上的初中)。就跟著莫有德等一幫問題學生,偷雞偷鴨偷甘蔗…周圍群眾的什么東西他們都偷,他們甚至敢爬火車偷火車上的白糖(學校旁邊就是湘桂鐵路,有個小火車站)…
挨學校開除后,也依然劣跡不改,在村上也手腳不干凈偷雞摸狗。今天偷甲家一只鴨子吃宵夜,明天偷乙家一只狗幾個狐朋狗友聚餐…
但正當曾村村民們以為又要出第二個曾則梟的時候,他卻改了。并且還跟被他偷過的人家里賠禮道歉,說以前年紀小,不懂事。冒犯了鄉親們。以后斷然不會了,曾村的都是些叔叔伯伯們,誰還會計較幾年以前那些被偷了兩只雞鴨的事呢…
這是莫有德教他的,莫有德雖和他是同學,卻比他大4-5歲,80年代流行考不及格就留級,所以同屆同學年齡相差4-5歲是正常的。
莫有德跟他說,小偷小摸的,太沒技術含量了,今天偷只雞明天偷只鴨,除了能得吃好點,多喝點酒,一分錢都搞不了,現在是大人了,要會搞錢,而且不違法那種,違法的不能干,像他們村上某某就是因為偷火車上的東西進去了…
就這樣,爛鐵跟著莫有德,走村串戶的做起了販子,反正只要有錢賺的都干。誰家有豬牛要賣啊,柴火要賣啊,稻谷要賣啊,都會有他們的份。
正常來說,一般的販豬佬,販牛佬,收谷收柴火的。凡是做生意的,都希望買的東西越便宜越好,而販出去卻越貴越好,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誰做生意,都想多賺兩個。
但爛鐵和莫有德兩個人卻“尤甚”。比如你要賣頭豬給他,如果是估活豬,(就是不過秤,看誰眼光準)。一般農民肯定估不過他,他天天就干這活,你一年才賣兩頭豬,就好像散打中的業余選手跟散打冠軍pK,怎可能打得過。但是如果你要求過秤,他們同樣有辦法,比如在秤砣上放個小吸鐵石啊,在秤上做點手腳啥的。被發現了,他就笑兩句,不被發現他就一頭豬多賺那兩三百。再比如你賣谷賣柴火給他,他也會在秤上做點手腳啊,或者少記一兩秤。總而言之,不管做啥生意,除了正常的利潤之外都還想占點額外的便宜…
當然,農民們也不傻,這種事被發現一兩單傳開后,附近十里八村肯東西賣給他們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哪怕他們單價開貴那么兩毛錢。農民們想法很實在,我惹不起你我躲得起你,你那讓人防不勝防的手段只能讓我不敢賣給你…
但是爛鐵此時卻想,以前那些個在秤上放塊吸鐵石賺個十斤八斤的“小手段”,比起這次莫有德策劃的“大手段”可是差遠了,簡直就是步槍和大炮的差距。那一秤才能賺個多少錢,而且還擔驚受怕,怕被當場發現。而這一次就光工錢就多賺得整整12000,一個人分得6000。以前那種一單多賺個300-200。甚至只多賺個30-50的生意,現在看來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至于莫有德買山賺多少他不知道,因為他當時沒錢一起買不參與,他只負責叫扛木頭的工人和拉木頭。但料想憑莫有德的精明,應該也不會少賺吧!
而這個叫人去幫扛木頭的方案也是莫有德策劃的,幾乎天衣無縫。這三個扎實好用的人早就被他們盯上了,爛鐵負責叫人來喝酒。莫有德跟他說過:你只要把人叫來就行,什么話都不用說。只說那里有活干介紹他們去。工錢什么的你們自己跟老板商量,老板就是莫有德,在我家,買了豬肉買了菜,想去干的就去我家喝酒自己和莫有德談。我只是幫牽個線,你們去干了,活劃算能賺錢那肯定更好,如果沒賺到什么錢,可也別怪我…
就這樣,這三個獵物就走進了他們放好的籠子里面,至于第四個曾仕雄,則是他們沒考慮過的,因為有這三個去就足夠了,但如果僅僅就要這三個,第四個正常的去就立馬拒絕的話,憑著三個那么顯赫的“名聲”,那吃相就實在太難看了。他們倆商量過的,如果有那些個“正常”的人去,也適當要一點,如果結賬他們鬧起來就私下補點給他們好了,但似乎老天都幫他們,這個沒打算要的自己主動就跑回去了…
曾仕湖,曾仕強來到爛鐵家后,見三個風爐都圍差不多滿了,“少爺”這系枝繁葉茂嘛!老的小的坐一桌,不喝酒的女人坐一桌,喝酒成年男人坐一桌。一般去吃年飯都是這個規矩,不用安排每個人都大概明白自己應該坐哪里,因為菜還沒完全搞好,火盆鍋還沒端上來,但風爐里的炭卻燒得很旺。到了的大人小孩都圍著風爐向火。小孩子嘰嘰喳喳的跟大人說要吃這要吃那。,大人們則大聲的討論著今年的收成多少啊,去哪里做事賺了多少錢,今天這頭大年豬有多難抓多難殺啊等事。女人們則洗碗的洗碗,洗菜的洗菜。空氣中彌漫著煮新鮮豬肉和燒炭火的香味。這味道曾村人太熟悉了,這就是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