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里有著諸多不滿,到了最后,周雨還是不得不讓陳偉走進自己的家門。
進門以后,陳偉很自覺地駐足在客廳內,沒有參觀廚房或臥室的企圖。只憑著這一點,周雨就感到心頭的煩躁減輕了少許。
“廚房和衛生間你可以用,但是要先洗手。”
因為有和紅葉相處的經驗,周雨特意強調說:“把袖子拉起來,清洗到手腕以上。洗手液用一次,清水沖三遍。”
“…你對之前的同租者都是這么要求的嗎?”
“沒有,那樣的話我會自己沖五遍,平時也很少用客廳。但你可不是花錢住進來的。”
陳偉聳聳肩,脫掉外套,捋起衣袖后進了衛生間。趁著這個空隙,周雨把整個客廳巡視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需要藏起來的東西。等他找到臥室的鑰匙以后,正好陳偉也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這樣合格了吧?”
陳偉將白白凈凈的雙手伸出來以供檢查。直到這時,周雨才發現這家伙的手實在保養得很不錯,如果單看手的話,幾乎無法分辨主人的性別。
“你平時不寫字嗎?”
“抱歉,我比較喜歡用電子稿。另外,如果你是在奇怪為什么我的手不起繭子,我只能說這個是體質問題。初高中的時候寫字比較多,磨出血的情況也有,但就是不會起繭。”
聽到他這么說,周雨也不再繼續深究,只是淡淡地說:“你還真是一點也不適合體育運動。”
“體育倒是還好,至少乒乓能稍微打一打。真正不適合的是絲弦樂器,因為稍微用力彈幾下就會流血,也不能靠長繭來彌補。實在沒辦法,最后只好學一點不太傷手的。”
“你會彈什么樂器嗎?”
“有,而且還是蠻實用的樂器。以前我經常在正式場合里表演的。”
“鋼琴嗎?”
“不是,”陳偉笑著說,“我嗩吶吹得挺不錯,喜樂哀樂都會。你想聽聽看嗎?”
“…是這樣啊。我去洗澡了,晚安。”
周雨恍若未聞地走進了衛生間。等他洗漱完后,陳偉已經在沙發上和衣睡著了。
他觀察了一會兒,確定對方并非假寐,才走進自己的房間,將房門反鎖起來。
連續這么多天行動后,紅葉留下來的無夢香已經所剩無多。如果按照最寬裕的八小時睡眠計算,恐怕連兩晚上都不足以支持。而要是讓意識切換為周妤,那么事態發展就很難控制了。不要說救回張沐牧,連周妤自己都可能陷入危險。
也即是說,行動要盡可能迅速。
他靜靜地在床頭坐了一會兒,然后從襯衣口袋中拿出先前找到的錄音筆,插上仍未歸還原主的耳機。先前被意外打斷的錄音,此刻仍然暫停在中段,按下播放鍵以后,靜止的對話又繼續播放下去。
“…我不這么認為。”
錄音中疑似是‘小紅帽’的女聲,若無其事地接上中斷了數小時的話題。
“女士,若我們完全是以食糧的身份而存在,構建這座城市是毫無必要的。依你所說,大部分的意識場是由魔土構成,而非集體意識的顯現,那么我有理由認為此地是因更復雜的成因建成。”
“你總是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呢。小渦的具體形態是由原種自身決定的,完全是隨心所欲的事。再加上群蛇之主在同類里也是個脾氣古怪的家伙,會設計成這樣就只是一時興起而已。”
“這顯然無法解釋‘領主’的存在。”
“沒什么不好解釋的,連正常人吃飯都有主菜和冷盤的概念吧?跟那條腦袋單純的蚯蚓不一樣,蛇的人形體就是很喜歡做這種復雜無謂的游戲。這可是生前被叫做‘瘋王’的家伙,你覺得能指望他按理性行事嗎?”
“這一點上我們可以保留爭議,我堅持認為領主的選擇遵循著某種規則。周女士,出于對你的了解,我認為你是因某種動因而至此的,上一次你沒有給我正式的答復,但是今天我想我們最好都做一個說明,以防任何意外的發生。”
屬于周妤的聲音,似乎因為無奈而輕輕嘆息著。
“…你還真是相信那個假預言家的話呢。都已經告訴你了,那家伙絕對是個故弄玄虛的神棍。能在這座城市里保有預言能力的,只有和蛇同源的西比爾們,其他的算命者都是騙子。”
“即便如此,備份總是有益無害。”
“悉聽尊便吧。總之,我進來的原因沒有什么復雜的,只不過是因為不想死掉而已。像雞犬一樣被人隨意地殺死,拿走需要使用的器官,然后被拋棄在不見天日的地方,這種感覺我無法接受。不過,你作為自殺者,恐怕無法體會吧?”
周妤又用那種近乎冷酷的聲調說道。
“總之,我不想就此結束,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去已經擁有的東西。我會選擇進入這里,就只是為了茍且偷生地延續下去而已。”
聽到這些話語時,周雨的心跳突然加劇起來。
到底是為什么呢?明明無法理解周妤言語的意思,他卻感覺到強烈的情緒在胸膛內攪動。那痛苦甚至令他感到呼吸都困難無比,不由自主地按住胸口,彎下腰劇烈地喘息起來。
“你不認為存在任何離開的通道嗎?”
“是啊,像我們這種情況,除非學食土者那樣把整座城市吃掉,否則就是被吃。只有這兩種情況,絕對沒有任何獲救的可能。不過對我而言這也無所謂了。我的愿望…就只是讓他知道而已。只要持續等待下去,總有一天會有使用儀式而誤入這里的人,那樣就可以把消息傳出去了。這是現狀下唯一的辦法。”
“這顯然是個極小概率事件。”
“總比直接認輸強些呢。同樣的,要學蚯蚓去匍匐吃土,我也還沒有淪落到那種程度。所以圣人也好,遺蛻也好,總之要把他解決掉。”
“問題在于,該怎么做?我已注意到那位食土者跨越高壓電設備時的表現,那實在令我難忘。那么依此推斷,我想他也免疫于大多數的常規物理手段…”
“是全部。電擊也好,火燒也罷,不管你拿出什么樣的辦法,只要還屬于地水火風的物質概念內,就無法傷害到接近原種的他。至于我的眼睛,雖然確實可以傷害到他的本體,不過很遺憾,我在使用眼睛的時候,就會自發理解《道律》的象——畢竟是由那位大人創制的反約律武器,以我的性質,直視其象超過三秒的話恐怕就尸骨無存了。”
“看來我們都無計可施了。”
“不,辦法是存在的。”
說到這句話時,周妤的聲音逐漸輕盈起來。那繚繞在耳畔的聲線,如同蝴蝶在月下翩翩飛舞。
“是脫離物質以外的傷害就可以——也即是說,所謂的佛敵,并不需要什么特別的神通,只要有著足以噬人的欲望就行了。對‘得’的貪婪也好,對‘失’的嗔恨也好,能夠將心中感情具現出來的實體,就是所謂的欲界。只要找到將‘欲’實體化的法,殺掉還未成型的他是很容易的。”
“希望你諒解我的愚鈍,不過你們的理論于外人實在晦澀艱深。我希望獲得更具實際操作性的說明。若以你目前的說法,我猜我只能雇傭幾名性工作者去嘗試暗殺。”
周妤輕聲地笑了起來。
“沒用的,那樣是給他送了幾個女學生而已。摩登伽女的故事你聽說過嗎?要侵染幾個凡人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嗯,因為他和你理解的,那種普通意義上的‘僧’是有所不同的。像故事里的波旬那樣,用低等的愛欲去干擾他,絕對不會有任何效果,肉體的渴望在跨越肉體概念時就會被輕易克服。所謂的欲,要的是比那種肉體需求更為廣泛的概念性…不如說,需要的是一顆魔王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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