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襲擊者而言,這是最好的掩護。
卡利斯之所以選擇現在派出精銳偷襲要塞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只要再多等一天,或者半天,懸吊在墻上的這些俘虜有很多人都會死。他們的身體虛弱到極點,絕大部分人已經進入半昏迷狀態。嘶吼與慘叫的時間段早已過去,城頭上來回巡邏的巨人對此視若無睹。但只要過了今晚,明天夜間的慘叫就少得多,那時候三千名精銳攀爬城墻肯定會因響動引起注意。
士兵們攜帶著短木梯越過峽谷,成功登上對面,也就是要塞北部城墻底部的時候,他們按照之前的訓練,用鋼制鎖扣將一節節短木梯連接起來,組合成上百具長度足以攀越到城墻頂部的長梯。
不需要命令,加斯帕這個領隊者甚至根本不需要手勢指揮。各隊隊長熟知作戰計劃,他們都很清楚自己該做些什么。長梯架在城墻表面,加斯帕將手中的戰刀橫著用牙齒咬住,手腳并用,仿佛一只靈活的猴子,在濃密夜色的掩護下攀上城墻。
加斯帕心中燃燒著一團熾熱火焰,他從未像現在這樣亢奮過。
他知道這一戰的重要性,知道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
這感覺美妙極了,讓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跟隨家人在競技場上生死決斗的時候。每次出場都伴隨著觀眾的山呼海嘯,雖然那意味著死亡,但在加斯帕看來卻有著另類解釋————那意味著某種殊榮,超越了自己卑賤的奴隸身份。
公爵答應過這一戰結束后就釋放自己,給予自由。一個白人,尤其還是一位尊貴的白人公爵,能說出這樣的話在加斯帕看來實在很不容易。他從心底感謝那些該死的北方巨人,換句話說其實是他們給了證明自己的機會。接下來要做的很簡單,只要沖進要塞,砍下一顆顆碩大的巨人腦袋,自己的未來與前程都有了希望。
加斯帕選擇的時機非常好,他沒有急于翻越墻垛,而是安靜地趴在墻外,耐心等待著一隊巨人巡邏兵走到遠處,直到聽不見腳步聲,這才迅速翻身躍起,拿下叼在嘴里的鋼刀,警惕打量四周。
非常安靜,這一段看不到巡邏兵,也沒有守衛。加斯帕半蹲在地上,耐心等待著其余的士兵沉默著一個個攀上城墻,數量越聚越多。
這個位置很不錯,可以看到遠處的要塞內部有一團團火焰在燃燒。那可能是篝火,也可能是用作照明的火把。來來回回有很多高大的人影,遠遠飄來烤肉的香氣,摻雜著若有若無的酒香。
現在可不是晚飯時間。準確地說,宵夜還差不多。加斯帕一直保持半蹲姿勢,緊握在手的鋼刀斜插在地上。周圍的白人特戰士兵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眼睛都盯著加斯帕,仿佛他才是主宰這個世界的神。
遠處傳來的聲音很嘈雜,可以聽到有人在大聲喧嘩,有追逐打鬧,整體秩序卻不顯得混亂。
這意味著巨人沒有發現突入要塞的特殊部隊。
加斯帕舔了舔略有些發干的嘴唇,他感覺有些篤定。
如果一切安靜反而不對,那意味著埋伏與危險。
聚集在城頭的特戰士兵已經超過上千人。黑壓壓的一大片。加斯帕滿意地暗自點頭,舉起左手,做了個用力向下按壓的姿勢。附近看到這動作的幾名軍官紛紛在沉默中以動作將這道命令迅速傳開。
看著一個個順著內墻臺階在黑暗中魚貫而下的特戰士兵,加斯帕心中充滿了驕傲與自豪————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站在如此高位,對白人士兵擁有絕對指揮權的黑人。
更重要的原因,自己現在的身份仍是一個奴隸。
完全可以用“死心塌地”來形容加斯帕對公爵的感激。他知道這一戰至關重要,也清楚認識到光靠已經和正在翻越城墻的三千名特戰部隊其實不足以對付北方巨人。如果尾隨在后的數萬萊茵大軍不能及時跟進,那包括自己在內,所有已經進來的人都得死。
“發信號給公爵大人。”加斯帕側過身子,對身邊同樣保持半跪姿勢的隨從低語:“奇襲成功,請他立刻派出主力部隊協同作戰。”
隨從也是一個黑人,這是卡利斯精心考慮后作出的安排————雖然加斯帕無論戰斗技巧還是戰場應變能力均超過普通的萊茵軍人,但他的皮膚決定了永遠不可能在軍隊里得到太多的服從,甚至有可能出現抗命不尊的情況。這是整個社會基礎邏輯框架所決定,卡利斯餓個人意愿無法產生決定性轉變效果。迫不得已,他只能在加斯帕身邊安排幾個與他膚色相同的黑人。
指揮官身邊肯定要有幾個隨從。就算特戰部隊的其他白人軍官不喜歡加斯帕,并且不愿意服從他的命令,但只要通過中間人,也就是隨從進行傳遞,白人軍官們至少會在重大問題上予以合作。
預先約定的“奇襲成功”信號很簡單。當一片漆黑的城頭上出現三個等距并排的火把,并按照固定節奏同時上下移動了三次后,一直站在峽谷北面高臺上揪著心觀察動靜的卡利斯公爵終于感覺心中那塊巨石緩緩落地。他毫不猶豫轉過身,以急促的語速對副官發布命令:“所有人跟上,工兵部隊也一起上,盡可能拓寬峽谷通道,讓更多的人過去。”
三萬人發出的動靜很大。他們雖是精銳,卻不是加斯帕率領的特戰部隊。盡管卡利斯一再強調不要出聲,以免引起城內的巨人注意,可現在畢竟是深夜,用碎石泥土和各種雜物臨時堆成的峽谷通道崎嶇不平,就算白天行走也必須專注小心才不至于摔倒。僅靠火把有限的照明很難看清腳下,在上下攀越過程中不斷有人摔倒,更有后面異性想要趕上前的人踩上來,這就不可避免造成了相互間的摩擦…咒罵、慘叫、勸阻,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頓時打破了黑夜沉寂,雖然帶隊軍官及時過來幾乎是立刻解決了問題,卻無法遏制已經在隊伍當中逐漸蔓延開的各種低語。
解決的辦法很簡單,直接拔出刀子割斷摔倒在地那幾個倒霉鬼的脖子就行。死人永遠不會埋怨活人,他們的尸體還可以成為很好的峽谷填充物。
城頭,加斯帕貓著腰,邁著輕快靈活的步伐迅速下了內墻樓梯,如黑豹般躡手躡腳緩緩靠近那些聚集在火堆旁的北方巨人。
比之前看得更清楚了,那一個個高大魁梧至必須仰望的巨人發出大笑。因為語言不通,具體說什么加斯帕根本聽不懂,他們似乎正在談論某種感興趣的話題。火上烤著大塊的肉,空氣中飄散開的香氣變得越發濃郁。
那應該是從某個倒霉白人身上割下來的部位。帶著如此惡意的想法,加斯帕獰笑著,不再隱藏,他選定了一個距離自己最近的巨人,開始加速小跑,只有這樣才能在高速運動狀態下抓住對方后肩上的鎧甲凸出部位縱身跳起,直接攻擊巨人的咽喉要害,一刀斃命。
在他的帶動下,萊茵王國的特戰士兵也紛紛從地上站起,跟隨加斯帕一起向前奔跑。
首輪攻擊非常重要,一旦得手,就意味著掌握了戰斗的主動權,尾隨在后的主力也能一擁而上,以壓倒性的人數優勢奠定勝機。
奔跑中的加斯帕看到圍聚在火堆附近的巨人開始轉身,他們顯然聽到了來自身后的腳步聲。然而加斯帕對此毫不在意,他仍然保持著獰笑,與目標之間的距離太近了,只要縱身就能沖過最后幾米,就算那些巨人拿起武器反抗也無濟于事。
畢竟自己這邊所有戰士都接受過嚴酷訓練,肉搏近戰能力堪稱所有白人士兵的巔峰。
為了提高襲擊成功率,卡利斯公爵特意選擇了這個無月之夜。四周一片漆黑,遠處火堆照射過來光線微弱,再加上被很多巨人圍攏擋住了視線,加斯帕連自己腳下的地面都無法看清。然而這并不重要,出發前他仔細研究過神威要塞內部結構圖,對不同區域的構成與建筑了如指掌。比如現在正在奔跑的這塊硬地,其實是一個邊長約為兩百米的廣場。
突然,加斯帕發現自己掉了下去。
腳下踩空的感覺是如此明顯,足底沒有支撐物瞬間失重又失去平衡的震驚致使大腦一片空白。短暫的驚駭,加斯帕聽到周圍同時傳來沉重的跌落聲,以及不同程度的喊叫。他下意識翻轉身體想要在黑暗中尋找可用的支撐物或抓點,身體卻仍在下墜,瞬間已落到底部。斜側著身子的他立刻感覺左腿與右腳被某種尖銳的硬物扎穿,從傷口部位驟然傳來劇痛。
這是一條深度超過五米的壕溝。位置安排的很巧妙,距離火堆不遠,卻被圍坐在附近的蠻族戰士擋住了從地面往上大約一米的光照范圍。從北面城墻上過來的襲擊者與這條線剛好形成視覺差異,再加上深重的黑色夜幕無月無光,所有襲擊者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火堆周圍的巨人身上,他們此前對要塞廣場的位置與基本構成了如指掌…過度熟悉,加上必須盡快干掉對手的想法,導致他們在奔跑過程中絲毫沒有察覺,紛紛踩空,墜入這條將廣場橫截為兩段的深溝。
加斯帕心中充滿了憤怒,同時還有深深的恐懼。
壕溝里布滿了倒插向上的鋼刀與槍尖。這些可怕的東西至少長達一米,好幾個摔下來的特戰士兵被當場戳死。加斯帕掙扎著想要側身轉向壕溝側面,尋找安全的位置,卻發現自己被扎穿的大腿被牢牢固定在槍桿中間,輕輕扯動一下都會引起說不出的痛。
后面急沖跟進的人無法在黑暗中判斷情況,雖然他們聽到了慘叫和異動,在猶豫中本能減緩了速度,卻被后面的人推動著不由自主向前沖。
頭頂接二連三掉下更多的人,這對迫切想要脫身的加斯帕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壕溝底部刀槍如林,好不容易勉強調整好姿勢,忍痛彎腰想要用力拔出插埋在地下的那支長矛,卻被一名掉下來的士兵砸中肩膀,身不由己側翻。
堅硬且銳利的硬物從身后刺入,加斯帕慘叫著整個人被當場刺穿。他拼著最后的力氣撥開掉在身上導致自己陷入瀕死境地的士兵,用顫抖的左手探向腹部,在黑暗中摸到了帶血的刀尖。
傷口太大了,光是能摸到的部分就超過三十厘米。可以想象那把倒插的刀是如此刺穿自己后脊,撕裂了皮膚和肌肉,甚至絞碎了肝臟,在傾斜力量下破開前腹。手指觸摸到滑膩膩的腸子,這些意味著生命的內臟不可遏制從身體里流淌出來。加斯帕渾身都在顫抖,他努力呼吸,卻怎么也吸不進氧氣,體能在短短幾秒鐘內急劇流失,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又一名士兵從壕溝頂部摔落,直接砸中了加斯帕的頭頂。他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被那人的屁股死死壓住,向后仰倒。
另一把鋒利的刀尖直接刺穿他的后腦,從眼窩中間凸伸出來。夜幕下,血淋淋的刀尖挑著半只被刺破的眼球,流出粘稠的液體。
前排的特戰士兵紛紛掉落壕溝,慘叫與變亂使后面的人紛紛停下。短暫的盲從時間已經結束,手持武器的他們站在原地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雖然潛意識告訴他們應該立刻轉身離開這片危險之地,或者盡快尋找安全的地方,然而在震撼與驚駭之下,人類想要把突然間閃現的思維轉化為行動,仍需要足夠的時間。
對面的巨人早已做好了準備。
他們的動作非常迅捷,與龐大魁梧的身軀絲毫不成比例。火堆前堆放著高達半米的沙袋,這些看似被巨人當成臨時椅凳的東西實際上防御工事。他們翻身半蹲在都沙袋后面對準黑暗中的敵人開槍射擊。隨著爆豆般的密集槍聲,襲擊者仿佛被鐮刀掃過的成熟稻麥,慘叫著成片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