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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平臺召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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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衙門。

  “老部堂、老部堂,大喜啊!”刑部右侍郎張位快步走入尚書官廨,卻沒在屋門大開的房中找到人。

  “家父在后頭呢。”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在屋后響起,應該是海中平。

  張位便繞到屋后,只見海瑞父子穿著小褂褲衩,正赤著腳在揮鋤開荒。

  “呃,老部堂這是要種花嗎?”張位一時沒反應過來。

  “種花干嘛?能吃嗎?今春青菜太貴了,這空地閑著可惜,開出來種點菜。”海瑞把鋤頭丟給兒子,走到屋墻根一摞磚上坐下,兩腳啪啪對拍腳底的泥土。“什么事?”

  “哦哦,險些把正事兒忘了。”張位這才一拍腦袋,拱手笑道:“恭喜老部堂,賀喜老部堂。方才宮里來人傳旨說,請部堂明日平臺奏對!這可是過了年,皇上第一次見大臣呢!更是之前幾位部堂上任,都沒有的待遇!”

  “這不值得夸耀。”海瑞淡淡道:“另外你不是請辭回家了嗎?怎么還在衙門?”

  “呵呵,臨時有個要案,所以回來加了個班。”張位訕訕笑道:“正要向老部堂請示呢。”

  “說吧。”海瑞點點頭,并未糾纏自己還沒接印的問題。

  “上月有高文襄公之子高務本,向南刑部控告長洲書商趙伯堅騙取其父手稿后,大肆歪曲高文襄公原文,編造許多子虛烏有的罪名,炮制偽書出版,敗壞其父聲譽一案。南刑部接案后,拘傳被告,審理具結,因為事關重大,不敢擅作判決。故而將卷宗和人犯一并解往北京。”

  張位便緩緩道:“下官接報后已經初步審閱過了,覺得有必要請部堂示下。”

  海瑞拍干凈泥巴,穿上木屐起身問道:“南刑部問出了什么?”

  “那趙伯堅到案后,起先抵死不認,但南刑部問案官從他家里和書坊搜出了成箱的高新鄭文稿,卻獨獨找不到那本書的原稿。”張位沉聲道:

  “卻找到了出自趙伯堅之手,反復涂抹修改的數版草稿。還有他與友人往來的書信,上頭提到他拿到了高新鄭的手稿,準備趁著倒張風潮出版,大賺一筆。可惜內容太過保守,甚至對張江陵多有褒獎之詞,這樣出版既有風險,又不會大賣。所以他決定根據高拱的文稿,續寫一篇勁爆的《病榻遺言》,以饗讀者。”

  “《病榻遺言》?”海瑞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玩味的看著張位,過一會方道:“然后呢?”

  “這下證據確鑿,為免遭皮肉之苦,趙伯堅只能供認不諱,招認自己為牟取暴利,偽造高文襄遺言的事實。”張位被看得心下發毛,面上還得若無其事道:

  “下官也已經提審過那趙伯堅了,又具結了一份口供,比照前后并無出入,確實可以結案了。”

  “哦。”海瑞揶揄道:“南刑部的動作什么時候這么快了?上月接到報案,這個月就審理完畢,把人犯解送進京了?”

  “人是直接在蘇州,借巡撫行轅審的。押送進京走的海路,是要快些。”張位訕訕道:“主要是因為那偽書涉及隆萬之交的政權交接,以及后來的王大臣案,牽扯到張、馮和宮里,杜撰的繪聲繪色,如同親見一般,已經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嗯,這很合理。”海瑞點點頭,幽幽問道:“那你是要請示老夫,此案該怎么判嗎?”

  “是。還有要不要請示皇上?”張位小聲道。

  “主要還是怕司禮監把部里的奏疏給淹了,想讓老夫明天當面稟報皇上吧?”海瑞揶揄一笑道:“洪陽,你真是為你的貴同年操碎了心啊。”

  “呵呵,什么都瞞不住老部堂。”張位只好訕訕道:“卻也不只是單為元輔,而是現今北方大旱,莊稼絕收的危險越來越大,朝廷卻陷入癱瘓,政令不行,一切都是因那本托高新鄭之名杜撰的《病榻遺言》而起…”

  “你還能記著有大旱,真不簡單。”海瑞半是夸獎半是諷刺道:“把卷宗都拿來吧。”

  “哎哎,這就去取。”張位趕緊走去外頭,叫手下官吏把卷宗拿進來。

  看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海瑞輕聲道:“萬萬沒想到,還真是陽春白雪的陽。”

  不過他答應幫這個忙,不是沖著趙昊的面子,而是他本來就想要解開眼前這個僵局。

  其實前陣子,海瑞都準備去登聞鼓院敲鼓了,沒想到王錫爵先自爆了。大廚一爆,局面實際上就已經開了,也就用不著他再出必殺了。

  只需要給皇帝送個臺階下就行了…

  翌日,萬歷皇帝便在平臺召見了海瑞。

  所謂平臺,就是建極殿左右兩道分割外廷內宮的小門,分別名曰后左門和后右門。因其在建極殿的三層臺基之上,但又在建極殿的云臺之下,故曰平臺。

  國朝慣例,皇帝不上朝的時候,有事要召見閣臣等官時,就在后左門召對。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平臺召對’。永樂之后,嘉靖之前的歷任君王,都在這里召見自己的宰輔大臣,商議國家大事的。谷  比較特殊的成化帝。因為憲宗皇帝跟高武有一樣的語言障礙,時常突然想到什么事情,把閣老叫到平臺商量。但大家來了之后,他卻又久久沉默,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請閣老回去,場面一度十分尷尬。所以有事一般書面交流,不大在平臺召對。

  到了嘉靖年間,世宗皇帝搬到西苑修仙后,自然就停了平臺召對。穆宗皇帝也懶得擺駕出宮那么麻煩,有事兒都是叫大臣到乾清宮去說的。其實這是不合規矩,不過隆慶帝除了高拱、張居正幾位老師之外,也不見什么外臣…

  及至萬歷皇帝,張居正把平臺召對的規矩重新立了起來。而且憑他的威嚴,只要一求見,不管早晚寒暑,小皇帝馬上就得趕緊放下一切,穿戴整齊,顛顛兒的出來見自己的張老師。

  這左后門給萬歷皇帝留下了十分痛苦的回憶。他覺得這道低矮的宮門,還有每一塊地磚都充滿了張居正的氣息,所以張居正一去世,萬歷馬上就停了召對,足不出戶了。就是趙首輔平時也見不到皇帝,只能靠郵件聯系。

  所以海瑞這次平臺召對,實在是讓百官嫉妒,令首輔落淚啊…

  其實萬歷是不想見海瑞的,說實話他挺怕這老頭兒的。那可是活著的門神啊,連他最崇拜的爺爺都敢罵,罵自己還不跟罵孫子似的?自己還根本不敢還嘴…

  海瑞就像一團熾熱的火,可以溫暖人間,卻不能靠的太近。不然會被他燒光一切偽裝,照得內心的不堪和陰暗纖毫畢現。

  除非你是真金,不怕火煉。

  萬歷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算什么真金?只有一身的五花肉,把海瑞弄到眼前,還不得烤得滋滋冒油啊?

  門神嘛,當然要臉朝外貼在大門上鎮宅僻邪了,而不能請進屋里嚇唬自己。

  說白了,海瑞就是他用來證明自己倒張合法性的一面幌子。萬歷并沒打算真用他治國理政,更不想讓他當大明的魏徵。

  萬歷覺得自己所有的熱情和精力,都已經被張居正耗光了,他現在只想兩耳清凈的宅在后宮花天酒地…

  是以起先,萬歷一個勁兒想把海瑞往南京安排,可惜這老倌兒倔得很,堅決不干。萬歷一尋思,反正自己打算誰也不見,就擱家宅著。那海瑞在南京還是北京又有啥子區別的。

  其實還是有區別的,比如海瑞在南京敲登聞鼓,他就聽不見。問題是萬歷根本不知道,紫禁城外還有登聞鼓這樣東西…

  于是他一時‘糊涂’,讓海瑞當了刑部尚書。殊不知,這卻是他帝王生涯最英明的決定…

  本來萬歷也沒打算召見海瑞,心說等這陣兒過去了,像對其余尚書那樣,下道上諭讓他不必面圣,直接上任就完事兒。

  沒想到自己想要拉攏的老西兒,成了縮頭烏龜。倚仗的汪汪隊竟是一群戰五渣,沒幾個回合就讓閣部大臣揍得屁滾尿流,一敗涂地了。

  這讓萬歷痛苦無比,難道自己就這樣向文官低頭?說好吧好吧,聽你們的,不倒張了。

  那樣的話,爺爺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反正情況已經不能更糟了,萬歷只能開門放海瑞了。

  朕就是死,也不能被夏利撞死,得找一輛賓利!

  朕就是低頭,也不能向你們這些渣渣低頭,得找個配得上的人來受降…

  放眼大明,唯有這柄曾刺向他爺爺還能全身而退的大明神劍,有這個資格了。

  左后門下,萬歷是懷著悲壯的心情,坐在龍椅上看著那活門神,昂首挺胸走上一層層臺基的。

  “讓他罵兩句不掉價,爺爺都讓他罵過。”萬歷下意識的小聲嘟囔著:“忍著忍著,就當是在聽門神唱戲…”

  身后侍立的張宏暗暗咋舌,心說這到底誰召見誰啊?

  很快,海瑞來到平臺上,向皇帝行叩拜大禮。

  禮畢,萬歷便趕緊讓張宏扶起老大人,又賜了座。

  他又和顏悅色的問海瑞今年高壽了,身體如何,是什么時候進的京。

  海瑞一一作答,說我他么都來兩個多月了…

  萬歷便解釋說自己開春后身體不好,一直沒有上朝。耽誤召見海公了,真是抱歉。這不才剛痊愈,就趕緊見一見,天下聞名的海青天了。

  耐著性子聽皇帝寒暄完,海瑞便直入正題,說自己今日面圣,還帶了樁案子來稟明陛下。

  萬歷心中咯噔一聲,暗道大的要來了。

  ps.今晚沒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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