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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1 癰疽之疾,剜骨不痛

熊貓書庫    冠冕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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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韋乞力徐之后,郭知運又拿過幾卷文書就案攤開,但卻因為情緒紛亂,完全看不到心里去。

  “國勢中興如此辛苦,總有邪流不安本分…”

  他突然將手中的毛筆摔在了案上,口中忿忿低聲道。

  韋乞力徐言道吐蕃副使尚秋桑逗留長安、意欲潛結暗通大唐國中意欲和親之人,意中所指自然就是圣駕東遷之前遭受懲罰的臨淄王李隆基。

  雖然臨淄王受懲的罪名是夜中私會臺省大臣,但具體的事由卻更加復雜。這件事在當時的長安城中也頗受關注,臨淄王刻薄倫情的私計很是引起了一番時流的非議,吐蕃使者們要探聽到這一樁事并不困難。

  郭知運執掌軍司且正逢征事忙碌,本不欲過多的干涉本職之內的事情,更何況宗家情勢取斷如何、歷來都是一個大臣不可輕易置喙的敏感話題。

  但在得了韋乞力徐的告密之后,他卻想不在意此事都難,心里是非常擔心蕃使或會與宗家近戚產生什么實質性的聯絡往來,從而再次衍生出什么紛亂波折出來。

  郭知運本是河源軍出身,當年身在戰場一線負責抵抗吐蕃的侵擾叩邊,可以說是一步一步、親身經歷大唐在與吐蕃的對抗中從弱勢轉為強勢,并最終收復青海,將吐蕃的勢力驅趕回高原本土。

  這當中的辛苦唯有他們這些河源老將士們感受最為深刻,如今所達成的成果也讓他們分外感到欣慰與珍惜。

  雖然說臨淄王欲遣妹和親的做法并未被朝廷正式問罪,但還是讓他們這些河源老將士們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和親與否乃營邊大計,但在此之前,河源軍二十多年辛苦守邊,且在青海戰線已經做出了突破性的成就,若仍免不了贈女賄結吐蕃,這不啻于在說河源軍過往多年的努力意義大打折扣。

  除了情感上的抵觸之外,郭知運理智上也覺得臨淄王這番做法是在添亂。從高宗年間開始,吐蕃便有請求和親的計議,當時掌權的噶爾欽陵更獅子大開口、想要大唐割許黃河九曲的之地為和親的禮物。

  如今的吐蕃自不復當年的強勢,不敢再提出這樣過分的要求。但若欲與之和親,仍需慎重考量,不可讓蕃胡邪情攪亂大唐的內部情勢。換言之即便要和親,也決不可從相王一脈當中揀取女子。

  郭知運也是經歷過當年兩京斗勢的紛亂,自然深知這對家國傷害之大。他的立場自是站在當今圣人一方,只覺得故相王屢得大器卻全都不能久享,是天意啟示不得眷顧,強違天命自有災殃及身,此事果然也得應驗。

  臨淄王生此事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是不滿朝廷對他的際遇安排,所以才想另覓出路。可是對當年的行臺故員們來說,他們是極不樂見故相王嗣子再次勢位顯赫。

  無論臨淄王用心是否純正,但當年故事所涉人眾總是難免心存驚疑。他一旦擁權在手,也必然會給已經穩定下來的時局增添新的裂痕。

  哪怕就事論事,臨淄王也并沒有表現出朝政大事缺其不可的稟賦才干。時流朝士們對他們兄弟的抵觸與排斥,也談不上嫉賢妒能,只是希望從武周舊年一直延續到靖國時期的國內紛亂能夠在此開元一朝劃下一個句號,不要再故事糾纏、再生波瀾。

  心中思忖許久,郭知運心情還是很難安靜下來,無論圣人對此是如何看法并處斷,他既然聞知此事,上奏圣人也是他作為臣員應盡的本分。

  于是郭知運便站起身來,離開大內皇城,直往上陽宮而去。

  “日前武舉應征諸事未及略定,郭卿復又頻叩直殿,是唯恐我文案冷清啊!”

  上陽宮觀風殿中,圣人望著被宦者引領登殿的郭知運笑語說道。這段時間軍機繁忙,除了一些即定的事務之外,還常有新的事情涌現出來。

  比如在八月初便完成的今夏武舉,許多選舉人們不想接受武舉選授的職事,卻希望能夠投身于北征戰事中、奮取更大的事功。群情殷切,朝廷在商討一番后便決定再加試制舉,從一干武選人當中選募征邊伏遠之才,編入北征大軍之中。

  諸多事情的審議,以至于圣人這段時間見郭知運比見自家娘子還要頻繁,等到郭知運又來入殿拜見,他便忍不住笑語打趣道。

  郭知運這會兒心情卻談不上輕松,趨行入殿叩拜見禮之后,便正色說道:“臣日前偶遇蕃使韋乞力徐,約定今日樞密院官衙相見,商討蕃軍助戰事宜。不意韋乞力徐于事情之外另作別樣啟告,臣不敢專斷獨決,唯啟奏圣人…”

  于是他便將此前在署同韋乞力徐的一番談話詳奏一番,也并不特意凸顯蕃使將要暗通臨淄王一事。

  李潼在聽完郭知運的奏報后,便忍不住微笑道:“世事流轉,實在玄妙。吾國君臣尚無西康封建之議,蕃國大相竟然急切請封,其妖情如此,國運如何能興?”

  講到這話的時候,李潼心中也是感慨大生。

  吐蕃的強盛、乃至于與大唐彼此糾纏兩百多年之久,大而言之自有高原氣候轉暖、生產力有了長足的發展,從而在客觀上提供了統一與強大的機會。但在這當中,關鍵人事的影響也是功不可沒。

  吐蕃的前期,一切故事只圍繞松贊干布這一雄主與噶爾家這權臣氏族進行。其由盛轉衰便在于噶爾家的覆滅,自此之后被論欽陵統治數十年之久的唐蕃戰場便迎來了轉機,大唐也熬過了武周與中宗朝的動蕩,在開元天寶之交已經是將吐蕃按在地上捶打。

  當時的吐蕃雖然還沒到生死存亡之際,但若那時局勢再持續一些年,外部的增量不足,國中也必將弊病叢生。但是一場安史之亂讓吐蕃趁機直接鯨吞隴右,獲得了遠超前人的巨大進步增量,于是便又有了底蘊維持百十年的折騰。

  當下這個時空,吐蕃的一場內訌分裂在大唐的干涉與趁火打劫之下,所造成的傷害要更加的深刻。到如今,就連其國大相都公然奔赴大唐來賣國邀寵,老實說,李潼心里真是充滿了得意。

  韋乞力徐希望借助大唐的勢力、從而讓他們這些原本屬于孫波的豪強們抽離出吐蕃這團泥沼,自然給大唐封建西康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但眼下仍然不是決議定計的好時機,現在還有一個和親的畫餅吊住吐蕃一眾勢力,讓他們不至于徹底的絕望并同大唐再作決裂。趁著這段時間,大唐正能安心的解決突厥問題。

  等到北線戰事了結,才是正式插手分裂吐蕃的時刻。至于韋乞力徐許諾的那一萬僧兵助戰,老實說對大唐而言也不算是什么難以拒絕的助力。吐蕃軍隊的戰斗力雖然頗為可觀,但也不至于成為漠北戰場上的勝負手。

  略作沉吟后,李潼便又笑語道:“既然吐蕃是在夸口,并無兵員具備,那隴邊戎旅調度也無須再顧此節。事后再著光祿寺就事問責,我大唐軍機征命豈容吐蕃邪流弄作玩笑!我國甲兵雄盛,不仰蕃兵助勢,彼若不信,來年大可邏娑城外陳甲列陣、具觀勢力!”

  郭知運聞言后便點頭應是,但在等候了片刻之后,見圣人并未再作別樣交代,于是便又忍不住低聲提醒道:“除了蕃兵虛員失期之外,韋乞力徐所告另有副使逗留長安一事,臣怯覺不可忽視。今圣駕留頓東都,長安尚有別情在拘,若不加嚴密審察,恐小患變大…”

  這件事李潼自然不會忽略,只是沒打算在郭知運面前提及。

  此刻見郭知運主動講起,于是他便垂首望著郭知運笑語問道:“那么依郭卿所見,此事又當如何處理?”

  “蕃國副使奸言軍機,亂我征程調度,已經不是賓使失禮的小錯,而是擾亂軍國計議的大罪,需作敵國以待、設法刑之!宜著京營一旅入長安捕拿凡所相關人事,傳書蕃國、召其國中刑司入朝并作推審論罪。”

  聽到圣人的詢問,郭知運張口便講出一個處斷蕃使的一個方案,可是在講到別的問題時,他便稍顯遲疑,略作猶豫之后才又說道:“當中所涉國中隱情,臣既非有司事員,不敢越案進言。圣聽清晰、圣視分明…”

  聽到郭知運態度截然相反的回答,李潼不免一樂,但仍只是長嘆一聲,并不言明自己的打算。

  郭知運見圣人仍有遲疑之態,索性免冠深拜道:“圣人本非順守太平之人主,臣等亦非平流進取之庸員。往者君臣一志、中興社稷,今雖勢位榮享,但臣等亦不改初心!若癰疽加身,剜骨亦不為痛!臣寒伍卑員,幸在天眷垂顧,在朝班前、在戶列戟,用則不辭!”

  “有此忠誠群輔,朕又有何憂?”

  聽到郭知運如此表態,李潼也是頗受感動,不再繼續回避這個話題,直在殿中召來楊思勖吩咐道:“持我敕書,馳驛奔赴長安,著長安留守府加設京營一旅駐守臨淄王邸,王邸凡所人事往來,雍州長史旬日察顧、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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