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東側的莫離驛,如今是大唐前鋒軍隊的大本營,數千名游弈斥候以此為起點,不斷的向青海腹心之地巡弋滲透,查探敵情的同時,也在不斷的掃蕩消除一些戰場內外的不確定因素。而這些所謂的不確定因素,絕大多數都是指的生活在青海地區的土羌與鮮卑部族。
這些游徙的部族們,單輪個體的話自然算不上極強。甚至一支兩三百人的游弈精銳,便足以掃蕩數個分散在荒野中的土羌部落。可是一旦這些部落有了組織集結的趨勢,那就會成為未來戰場上一個不容忽略的變量,特別在戰線拉長,戰爭陷入膠著的情況下,這一股變量都有可能影響甚至決定戰爭的走向。
畢竟往年吐蕃之所以挖空心思的兼并吐谷渾,除了疆域領土的直接擴張之外,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對原吐谷渾人口的控制。吐蕃兼并吐谷渾之后,在后續與大唐的幾場大戰中,有一半的兵力都是直接來自于青海當地。特別是在大非川一戰中,欽陵更是將主場優勢的人海戰術運用到了極致。
噶爾家父子乃人中龍鳳,統治青海地區長達幾十年之久,自然也建立起一套頗為縝密的統治模式。但在歷史大勢的潮流中,個體能力即便再強,都會顯得單薄無力。
欽陵過往的威赫戰功,自然讓整個天下都不敢小覷其人。可是當他面對大唐與吐蕃這當世兩個最強大的政權步步緊逼的時候,同樣也是顯得無能為力、難挽頹勢。
過去幾年時間里,噶爾家在青海的統治基礎被不斷的壓縮、破壞,對青海疆土與人口的控制力不斷被削弱,使得其政令的約束力也越來越薄弱。
時至今日,就算大唐軍隊再次長驅直入,欽陵也很難再組織起幾十萬的大軍去迎戰大唐,重復往年大非川一役的輝煌。
當然,大唐的影響力雖然不斷的在向青海方面滲透,但畢竟時日仍短,還沒有達到完全取代噶爾家族的地步。
因此眼下的青海,除了大唐所實際控制的海東地區以及噶爾家族一直盤踞的海西,其他地區基本上處于一種無序的混亂狀態。而青海當地的這些部族,也因為這種對峙與拉鋸的態勢,有幸享受到一種短暫的、不受統治奴役的自由。
但這一份所謂的自由,給人帶來的卻并不是無憂無慮的超脫,反而是一種無依無靠的惶恐。特別是在眼下青海大戰即將展開的情況下,由于這些部族們并沒有明確的歸屬、要受哪一方的軍令節制,自然交戰的雙方對于他們也就沒有施加保護的義務。
戰爭中并沒有什么絕對的正義,區別只是立場不同。大唐的軍隊進入青海,也絕對談不上是什么路不拾遺、恐傷人命的仁義之師,為了加強己方的戰略優勢,自然也要加強對戰場周邊人事資源的搜集與把控。在雙方大軍還未正式遭遇、列陣開戰之前,那些游蕩遷徙的土羌部族便是這些游弈斥候們的主要目標。
無論什么時候,弱小便是原罪。那些被大唐游弈斥候們所發現的土羌部族們,其命運早已注定,能夠選擇的余地實在有限,順我者未必昌,但逆我者則一定亡。
當大唐游弈們正式展開軍事活動的時候,莫離驛這一大本營頓時就變得熱鬧起來。每天都有許多的土羌民眾們被驅趕至此,大唐軍隊雖然未必需要仰重他們的人力才能成事,但也絕不能容忍將這些部落人口放縱在外。
眼下大軍主力雖然尚未正式進入青海,可等到大軍開拔之后,后勤補給就會變得無比重要。這些土羌部眾們就算不聽命于吐蕃,僅僅只是出于貪欲,只怕也會窮極行險、寇擾唐軍沿線補給,自然越早收拾掉越好。
只不過,這么多的羌胡民眾被驅趕到莫離驛來,該要如何處置管理,對唐軍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麻煩。雖然大戰在即,不可濫施仁善,但也不可濫殺無辜,從肉體上消滅這些羌人牧民。
其實講到對于邊地胡民的鎮撫管理,大唐自然擁有著豐富的經驗。過往歲月中,對周邊不恭政權多次掀起滅國之戰,戰爭中所帶來的俘虜何止巨萬,數量遠不是眼下莫離驛所聚集的這些羌民可比,或是羈縻于邊地,或是內附于州縣,基本上都能得到妥善的安置。
但眼下莫離驛所聚集的唐人力量乃是前鋒的游弈精銳,功能性更多體現在戰斗方面,對于地域與人口的管制所能采取的手段也不多,不免就顯得有些焦頭爛額。
“稟告將軍,赤水營巡狩歸來,搜獲羌徒六部合三千余眾,請遣軍使導引歸營!”
莫離驛前鋒大營中,外出巡狩歸來的游弈部伍歸營奏告收獲,而端坐營帳中聽取匯報的前鋒主將郭知運早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輕松愜意,聞言后只是有些不耐煩的點了點頭:“知道了!”
然后他便吩咐軍中吏員前往整理造冊、人物分別安置。處理這些雜務的同時,郭知運的視線仍然沒有離開案頭的文書,哪怕端坐不動,額頭上仍然有細密的汗水沁出,可見腦力勞動同樣非常的繁重。
不多久,又有營卒匆匆入帳稟告道:“將軍,西營三十余帳羌人嘩鬧…”
“為何如此?”
郭知運聞言后眉頭頓時一皺,直從席中立起,手扶佩刀沉聲喝問,自有一股殺氣洋溢而出。
“那部羌人與左近新駐之部為世仇,又恐對方攤薄賜糧,因是躁鬧…”
聽完營卒解釋,郭知運臉上殺氣不減,略作沉吟后便吩咐道:“涉事之徒俱逐營外丘上,不給飲食帳幕以作懲戒,再有嘩鬧,一概射殺、傳首諸營!”
營卒領命而去,但郭知運心情卻沒有輕松幾分,著員喚來一名文吏參軍,詢問道:“營地尚余幾方閑地?給賜之物尚余幾分?”
參軍聞言后便將相關數據詳細的稟告一番,郭知運在聽完后眉頭便皺的更緊,因為營中的收容能力已經將要達到極限,然而四方游弈還在源源不斷的將土羌部眾驅趕而來。
“即刻核計,營中所儲還能支幾日,書告后方。”
聽到將主命令,參軍點頭應是,并即刻在帳中伏案核計起來,并很快就呈交上來一個結果。
對于手下的工作效率,郭知運還是頗感滿意的,接過文書后點了點頭以示勉勵,同時心中不免感慨,如今邊事才力較之早年確是大有充盈。圣人重武功,使得國中眾多年輕才力紛紛赴邊逐功。
比如這個營中名為杜暹的參軍,處理起各種公文數據便極有條理,營中近半文書幾乎都由其人一手規制,郭知運也因此受益不淺,處理起營務來能夠化繁為簡。
若是往年,這樣的人才哪怕沉寂下僚,往往也只會在兩京苦熬等待機會,極少會出現在邊中。這無疑就極大的浪費了才力,對國家自然沒有什么好處,同樣也會讓這些才士們在漫長的蹉跎歲月中消磨志氣,變得頹廢起來。
但屬下的干練對于前鋒大營的境況改善也是有限,郭知運將參軍呈交的核算結果略作瀏覽,還在構思該要如何措辭書告后方,又有營卒來告前往招撫羌人木卯部的李祎已經返回,郭知運聞言后便吩咐速將李祎引入帳中,打算了解這土羌大部的招撫情況后再一起回奏后方。
很快李祎便進入了帳中,稍作見禮之后便將此行經過詳細奏報一番。
在聽到木卯部居然搜集了頗為翔實的青海地理資訊并進獻上來,郭知運一時間也是興趣大增,連忙召來幾名部將并文吏參軍,一同檢驗李祎攜帶回來的這些地理資料真偽性。
大唐軍隊將要再次進入青海作戰,相關的資料搜集工作自然不會少,特別是在去年與海西噶爾家關系有所緩和之后,對青海如今的人文地理情況更是進行了非常仔細的摸查。
李祎所攜帶回來的木卯部所進獻地理資料的確幫助不小,不只可以與大唐所掌握的訊息互相驗證補充,更有一部分是大唐也沒有清晰掌握的海西伏俟城周邊訊息,甚至包括一些噶爾家軍事駐扎情況。
資料的深入驗證自有其他人繼續進行,郭知運則示意李祎轉去了另一邊,開口問道:“依你所見,是否有必要安排勁旅接引此部羌人東來?”
“如此大計,末將不敢斷言,唯述此行所見。彼部網羅人勢極大,聚眾已萬帳有余,更有如此圖籍進獻,可知所圖不小,若僅只出兵接引,恐不足填此欲壑。更何況數萬之眾動向如何,噶爾家必然不會視而不見…”
雖然那木卯部的酋長態度謙恭到有些卑微,但李祎此行還是有著自己的見解,把自己的一些感受與猜想仔細講來,覺得木卯部對于歸降一事還是有著極大的保留。
而這其中一個最直接的體現,就是當李祎提議木卯部派遣員眾跟隨他一同返回唐軍大營商討唐軍歸降事宜的時候,木卯部首領只是派遣了一個女兒,卻并非嫡子或是其他重要成員。
雖然木卯部首領給出一個理由,道是其女曾在伏俟城欽陵府上擔任女官,因此而對唐人禮俗頗為熟悉,至于兒子們則粗俗無禮,擔心唐突大唐權貴。但李祎對于這一說法還是有所保留,因為就算談崩了扣押人質,也不會對木卯部控制其族眾產生太大影響。
“賊羌奸猾,不可說以忠義!”
郭知運對于李祎的看法,還是比較贊同的。哪怕沒有這些理由,他對于青海地區的羌人本就不報什么善意的看法。如今在與吐蕃的對抗中,大唐是占據著一定的優勢,可往年唐軍被封鎖在赤嶺以東,郭知運這些河源軍老人們圍繞赤嶺與對方展開激烈的對抗,吐蕃軍中便有大量的羌人出沒其中、助紂為虐。
只不過眼下大唐將要重新統治青海,對于當地土羌勢必不能完全的趕盡殺絕。不要說他們這些過境的強龍,哪怕是統治青海幾百年的吐谷渾,走的也是積極與西羌合流的統治路線。
羌人木卯部實力不小,在大唐軍方情報中也是掛上號的土著勢力,特別李祎回報其部勢力又有增長,郭知運這個前鋒主將也難以決定該要如何處斷,索性便與剛才的軍務匯總起來,準備一同報給后方,交由圣人進行決斷是否接納其部。
至于那個跟隨李祎一同返回的木卯部族女,郭知運是不打算接見。他們這些老河源軍對羌人本就存有成見,對于有名有姓的羌人勢力則就更加的厭惡。
不過莫離驛大營的信使還沒有派遣出發,后方鄯州大軍本部已經有專使抵達。
“前鋒先行月余,將軍等想是著功甚巨啊!”
作為鄯州方面圣人特遣的使者,郭元振率隊來到莫離驛大營外時,望著出迎的郭知運等人笑語說道。
郭知運等人聞言后,神情多多少少都有些尷尬。原本他們也以為自己等人有幸選入前鋒部伍之中,能夠先一步向青海腹心之地進軍,乃是一個難得的建功良機,憑著唐軍的戰略優勢與旺盛的士氣,自可勢如破竹、斬獲首功。
可是當他們出兵之后才發現情況遠非如此,面對氣勢洶洶的唐軍,海西方面幾乎沒有做出什么攻防調度進行抵抗,直屬于噶爾家的部伍甚至全面收縮后撤,就連小規模的斥候遭遇摩擦都罕有發生。
前鋒部伍出兵月余,正面戰場上的斬獲微不足道,主要的成果就是收聚了大量的當地土羌部眾。雖然這也可以算作戰果的一種,但這些土羌部眾無論戰斗力還是組織力都極為低下,哪怕收聚再多,也實在很難讓這些精銳游弈將士們生出什么榮譽感。
作為前鋒主將的郭知運,則就更加的叫苦不迭。諸營將士們還只要負責巡狩即可,但他既要處理前鋒營務,還要負責給予這些羌人基本的生活物資并進行鎮撫,避免他們發生大規模的嘩亂。
總而言之,前鋒部伍過去這一個多月的經歷實在是乏善可陳,大悖于他們此前痛快殺賊、壯志拓邊的想象。
營外人多眼雜,并不適合長談事務,一眾人返回軍中大帳后剛剛坐定,郭知運便有些急不可耐的開口說道:“使君此番入軍,可有新的圣意傳達?前鋒軍機如何,前報已經翔實有述,末將才庸、至今難覓轉機,諸困已是更加嚴重…”
郭元振聽完郭知運的訴苦后,也嘆息說道:“此方情勢如何,圣人也是深有所知,今次遣我而來,便是專為解決幾樁困擾。”
講到這里,他又指了指營帳外笑語道:“入營時所見帳幕綿延、羌人聚合,將軍等大不必過謙,這已經是一樁弱賊壯我的實功。蕃土更遠在西陲,欲于此賊勢聲張,土人助力不小,今奪其爪牙,來日開戰,大益軍事啊!”
“末將等所以不敢自夸,只恐當中另有隱情。”
聽郭元振言及此節,郭知運神態變得凝重起來:“末將久在赤嶺與賊相峙,深知欽陵驕橫險惡,絕非束手待斃之賊。今我王師大勢西進,賊外無爪牙之張設,內無降走之議論,唯是消沉不動,實在詭異。末將懷疑賊之所以爪牙遺我,一則以此冗我軍機、疲我士力,二則示我以弱、驕我軍心,只待我軍輕率傲慢、進退擅用,再作反復險計…”
郭知運的懷疑是有一定道理的,類似的猜測與討論在鄯州大本營中也是不乏聲音。郭元振聽到這里的時候,便正色問道:“將軍懷疑這些收撫的羌人之中存在著欽陵布置的人事險計?”
郭知運聽到這問題后卻搖了搖頭:“羌人春秋游徙、生計迫使,本就是時代以來的積俗。如今莫離驛所收聚土羌,多為游離小部,罕有強壯部族。如今海西兵力匱乏,若欽陵果有將這些小部整合驅使之能,是絕不會舍本逐末、置入我方。
末將真正擔心的,還是那些本就勢大的土羌部族。此諸部自擅地理、慣于狡詐求榮、全無忠義節操,難免會有詐降待時、臨陣倒戈之詭變…”
莫離驛所收聚的土羌人口雖然不少,但分屬諸多小部,彼此之間或還有著錯綜復雜的矛盾沖突,甚至連最基本的交流都成問題,可以說是真正最底層的蠻夷雜胡,想要進行有效的整合組織,沒有漫長的時間與苦功,根本就難以做到。雖有數萬之眾,但唐軍真要大開殺戒的話,裝備精良的千人足矣。
但那些有組織、有秩序的土羌大部則不同,他們本就是區域中的一方霸主,所圖謀的也不僅僅是生存,唐軍若要進行招撫接納,勢必要更加的慎重,否則便有可能遭到反噬。
講到這里,郭知運便又將李祎傳召過來,讓他將此前招撫羌人木卯部的經過向郭元振匯報一番。
郭元振在聽完之后,先是稍作沉吟,然后才又說道:“你等諸位為王先驅,尚能不貪不妄、謹慎取斷,確是忠誠于事。但若憑此幾樁跡象便斷言這木卯部不足取信,我卻難作認同。
賊羌確是不義之徒,正因如此,有何理由篤忠噶爾家?今欽陵勢窮,有何巨利籠絡人心?依我所見,其部悖離海西是真,求降于我亦真,凡所遲疑姿態,俱因待價而沽。即便不投于我,亦必西投于蕃。”
郭元振這一番判斷也是極有道理,讓郭知運意識到自己是因為受到固有成見的影響,下意識覺得這木卯部的投誠不可輕易接納。
但李祎這個年輕人要更加的氣盛幾分,聽完郭元振的看法后便又說道:“使君所見,確是周詳。但末將卻覺得,百巧不如一強,今我圣人親臨隴上,三十萬大軍整裝待發,何種悍賊不可雄壯破之?但能大軍群出,攻克伏俟城,又何必執著于此賊羌順逆與否?更何況,收復青海乃我社稷大計,豈容此賊羌從中漁利幸進!”
聽到李祎這么說,郭元振拍掌贊嘆一聲,并不吝夸贊道:“年少氣盛,是家國之福。校尉有此壯聲,難怪就連圣人都贊此郎必成宗家璋器。但是…”
講到這里,郭元振先是頓了一頓,然后抬手吩咐他的隨從們散開、將帳內此處空間隱隱隔開,然后才望著郭知運說道:“圣駕親臨隴上,所圖不只海西一地得失。須知青海之外,西康亦我領疆,仍遭蕃賊劫掠。噶爾家一部誠不足抗御我王師大軍,可若迅猛除之,蕃主必將逡巡不前,頓師西康,屆時我大軍若再圖進取、則成疲師,賊自擁以逸待勞之利。”
聽到郭元振這么說,郭知運才知道原來圣人的視野并不止于青海一地的收復與否,而是上升到與蕃國之間整體的國力對抗。換言之,圣人是要以青海為誘餌,將蕃國本土的大軍引來青海進行一場決戰。
見郭知運露出恍然之色,郭元振也微微一笑。
吐谷渾的滅亡對大唐而言的確是影響極深,不獨極大的破壞了大唐的邊防布局與羈縻秩序,之后大唐在青海幾遭挫敗,不獨損失慘重,更直接打斷了大唐對外擴張的步伐。因此,收復青海可以說是大唐朝野內外的一個執念。
但若僅僅只是收復青海,并不足以完全補償大唐于此所遭受的損失與付出的代價。而且這樣一個單純的戰略目標,也并不值得圣人御駕親征。
圣人既然親自來到隴右、坐鎮指揮這一場青海大戰,那就勢必要與吐蕃這個崛起于高原、屢屢挑釁大唐威嚴的政權分出一個勝負。
可占據海西的噶爾家與贊普不睦、甚至遭到國中的排斥與放棄,若僅僅只是消滅噶爾家、收復青海,既不足以對吐蕃國力造成實質性的損傷,也不能說大唐就戰勝了吐蕃。
所以,大唐這一場戰爭如果想獲取到最大的戰略成果,就必須將吐蕃本土的軍隊吸引到青海來,彼此進行一場決戰。
如果在蕃國本土主力抵達青海之前,唐軍便消滅了噶爾家,這無疑會讓此戰的戰略意義大打折扣。噶爾家遭到大唐與吐蕃的雙重排擠壓制,已是強弩之末,但即便如此,大唐仍要投入如此強軍,甚至圣人親征,那噶爾家可以說是雖敗猶榮,而大唐則就勝之不武,很難通過這樣一個戰果營造出強大的震懾力。
而在吐蕃方面來說,客觀上雖然失去了青海這一重要的疆域版圖,但實際上此地本來就不是贊普親自管理,長久控制在噶爾家手中形同割據,就算失去了,實際的損失也很有限。
蕃主雖然不失年少氣盛,但也未必會再繼續向青海進軍,更大的可能是借此在國中營造一種同仇敵愾的氛圍,穩守吐蕃本土并繼續消化得而復失的西康。哪怕勢弱一時,但蕃土地勢易守難攻,唐軍想要有效打擊其本土,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足夠吐蕃爭取戰略上的轉機。
只要守住吐蕃本土不失,那么未來的青海便是吐蕃君臣齊心的用功之地,畢竟青海得失關乎到吐蕃這一政權的前程出路,而噶爾家借兼并青海崛起的經歷也將會成為吐蕃無數夢想出頭的豪酋們的表率。
可以說,如果大唐不能借青海此戰對吐蕃本土勢力造成有效的打擊,那么不獨此前用功不淺的西康將會徹底失去,失而復得的青海也將會成為一個戰爭消耗的無底洞,會不斷遭到來自吐蕃的寇掠侵擾,成為一塊進退兩難的雞肋之地。
“但是,吐蕃君臣失和已是人盡皆知。蕃主能將噶爾家隔絕于青海一隅,可知其人權謀有術。今我大軍匯聚于此,圍而不攻,可謂意圖昭然,蕃主真會舉兵來救?”
在沉默了一番之后,李祎又開口說道。
郭元振聞言后便笑語道:“欽陵至今仍是蕃臣,有開疆扶立輔弼之功,功高如此,蕃主尚且不救,體面何存?恩義何在?況我王師大勢緩進,蕃國若一卒不遣,慌怯棄土,于青海必將威望掃地、人義斷絕,使諸土羌不敢兩顧、恭伏唐威。”
“是啊,舊者吐谷渾王弱不能守、棄國棄民,即便重歸,天地之中竟無忠義來迎…”
郭知運不無感慨的嘆息道,吐谷渾統治青海數百年之久,其王室幾番棄國而逃,其威望余澤也在極短時間內掃蕩一空。若蕃國真的擺明了放棄青海不救,那些土羌們精的猴一樣,自然也不會頭鐵到要為蕃國捐軀。
所以李祎的擔心也沒有什么意義,如今的噶爾家與青海這些土羌們便是大唐的誘餌,蕃主若是來救,還有與大唐軍隊列陣爭勝的一個機會,若是不來,大唐甚至都有可能兵不血刃的收復青海,而這一過程便會把蕃國的尊嚴踐踏于足底進行羞辱。
“圣人計議如此深遠,那這木卯部納降與否看來還是要仔細應對啊。”
了解到這些更廣大的戰略意圖后,郭知運又若有所思的嘆息道。既然接下來大唐在戰場上的對手并不只是強弩之末的噶爾家,那么對于青海當地力量的接納自然也就要重視起來。
只不過雖然有了這樣的認識,但想想還是有些不甘心。正如李祎所言,大唐此番收復青海乃社稷大計,是幾十萬將士建功立業的雄壯戰爭,卻被這些賊羌們利用求幸,也實在是讓人氣悶不平。
郭元振聞言后便笑語道:“圣人雄計,大國之爭,豈容此類奸惡賊羌招搖弄勢!你等也不必因此不平,我自有計作弄此部!”
接著,他便請郭知運為他安排一處空閑的營帳,用來接見那名跟隨李祎來到莫離驛的木卯部酋長之女。
很快,那名木卯部女子便被引至一處營帳中,其人不愧大部出身并深得其父嘉許,雖只一介女流且身在唐軍大營中,但行止并不露怯,入帳看了一眼端坐在帳內的郭元振,然后便作禮拜道:“木卯部族女阿青,拜見貴人。請問貴人職稱為何,讓民女能具禮周全。”
郭元振打量這女子一眼,然后便冷笑一聲,繼而便抬手道:“我道何人狗膽入營、誆騙吾皇圣恩,原來是柳部的一個孽種。拿下吧,推出帳外砍了!”
木卯部名自是羌語音譯,作為海西一個大部,而欽陵深慕唐風也是人盡皆知,為了投其所好,許多麾下酋首也都各擬唐人姓名,以示自己并非不開化的生羌土蠻。而木卯部名合起來便是一個柳字,所以木卯部酋長一宗索性便自稱姓柳。
隨著郭元振一聲令下,兩廂自有健卒行出,直將柳姓女子擒下,接著便往帳外拖去。
“貴人何故…民女何罪、竟遭誅刑?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
那女子遭此劇變,臉色登時大變,奮力掙扎著,臉龐惶恐的扭曲起來。
聽到這女子叫喊,郭元振抬手示意兵卒暫停,望著對方繼續冷笑道:“柳部區區海西一狗奴而已,你是哪國來使?也罷,我唐家持符之臣,不需施暴你一孽種女子見威,就讓你死個明白!你問我職稱為何,我便告你,我便是鄯州郭震,知我名號后,你們這些賊羌伎倆能瞞得過我?”
“鄯州郭震?是、郭、郭…原來是郭府君!但請郭府君明鑒,我部確是誠意投唐,并無半分狡詐!”
聽到郭元振的名號后,那女子臉色又是一慌。如今大唐在海東的最高軍事統帥自是夫蒙令卿,但是講到在海西名氣最大的唐臣,則就是郭元振了。
至于原因也很簡單,郭元振雖然遠在鄯州,但向海西滲透的許多操作都是由其人進行操作。海西方面幾乎所有排的上號的豪酋首領,都直接或間接的與郭元振進行過一些接觸。
甚至就連欽陵遇刺這樣絕密的信息,郭元振都能第一時間掌握,可知他對海西的人事滲透之深,就連欽陵的墻角都能聽一聽,那些部落豪酋們在他面前更是罕有秘密可言。
“哈,誠意投唐?既然如此,那我來問你,為何來見的不是你次兄柳蒙?是不是怕我知柳蒙之妻乃西康農氏之女,入營即斬?另有你部幾員去年曾隨土渾偽王西走,遭欽陵截殺積魚城外,為何不錄降書之中?你等賊部慣作兩計,若真誠意投唐,為何只遣一女子?我唐家封命莊重,豈一蕃女能輕率拜受!道理講完,安心赴死罷!”
說到這里,郭元振便有些不耐煩的擺擺手,示意軍卒繼續將這女子拖下去行刑。
那女子雖有幾分出身大族的氣度,但也終究不是什么視死如歸的猛士,眼見郭元振是鐵了心的要殺她,一邊掙扎著一邊凄厲吼叫道:“郭府君饒命、饒命…不是我、是、是我阿耶…是我阿耶他心內遲疑,擔心就此投唐難得見重…饒命啊、府君!我部、我部所搜繪寶圖不只此前所獻,仍有更多詳隱,阿耶、阿耶他想憑此西逃…府君若能饒我,歸部后我一定盡數獻上!”
“放開她!”
郭元振聞言后眸光一閃,示意兵卒放開對女子的控制,等到兵卒推開后,那女子登時便癱臥在地,兩手覆面悲哭起來,而郭元振也并不急于詢問那所謂的寶圖訊息,只是繼續冷笑道:“笑話!我大唐圣人親臨隴上,幾十萬王師勁旅渴功如疾,只恐賊少勢窮、不足分功,豈容你等賊胡貪功漁利!
老賊有此思計,即便歸義心誠,也是小覷我唐家天威,罪不可恕!我大唐君臣意志如鐵、壯勢凌云,難道還需仰仗賊計才能破敵成事?可笑、可笑,狂賊昏計,死不足惜!”
那女子聽到郭元振這一番斥言,又是惶恐緊張得渾身顫栗,連忙匍匐在地,顫聲說道:“多謝府君不殺…我、我也曾進勸阿耶,既然要歸義投唐,就要捐盡所有、方顯至誠!我、我部所以搜繪寶圖,正是出于我的進計,希望能盡我所能,歸義助事…但、但我阿耶他,他確是有失分寸,又不喜我區區女子、只愛諸兄壯力,所以遣我赴險…府君今日若能饒我,歸部之后,我一定盡獻寶圖,雖然、雖然不能有大助,但、但也能體恤斥候、節省馬力!”
原本她只是在死到臨頭的情急之下才透露出父親確有反復兩顧的念頭,可是講著講著,心里的確生出了對父親的埋怨。
郭元振這樣的可怕人物,對海西胡情可謂是了若指掌,就連噶爾家幾位大人物提起其人都是恨得咬牙切齒,父親卻愛惜兒子,只讓自己一個弱女子來獨自面對。可見無論父親言語上對她如何褒揚,實際上只將自己當做一個隨時可以放棄的棋子。
“抬起頭來!不想柳部滿門奴種,族中竟然還有英雌膽略不遜男兒!”
聽到這女子自述所計,郭元振語氣變得緩和幾分,待到這女子顫抖著仰起臉來,笑容也變得和善幾分:“歸義與否,只論心跡。但有向善之心,便是清白之人。你雖出身污濁,但卻能懷馨不穢,確是難得。
而今青海光復已是大勢所趨,以欽陵之兇悍尚且難阻、只能坐困愁城,至于你部歸降與否,又能阻大勢幾分?你父既然弄奸求死,我又何吝賜他一死,至于你,雖然被你父逼險死境,但我偏要賜你生機,自此出營,再尋出路罷。”
說完這話后,他便擺了擺手,示意這女子可以退下去了。
那女子生死之間跌宕一番,心緒本就紊亂有加,這會兒聽到郭元振放她出營,一時間更是反應不過來,一直到軍卒入前呵斥她即刻退出,她才下意識的轉頭向外爬去。
可是過了一會兒之后,女子陡地僵在原地,片刻后又轉過身來悲戚叩拜道:“府君仁厚,賜民女一命,民女、妾感激、感激不盡…但、但今青海大戰在即,步步危機,妾慘遭父兄驅逐陷害,更無自保之力,即便出營,恐也難免死在郊野豺狼口中,辜負府君所賜恩義…”
“我不殺你,已經是念在你曾有歸義相善之念,能守清白于污濁。不要再來煩我,否則不再留情!”
見這女子仍是糾纏不去,郭元振頓時更加的不耐煩,語氣再次變得不善起來。
女子聞言后更是一慌,趴在地上連連叩首:“妾卑賤胡種,罪血在身,無一可取,府君尚肯活我,妾感恩知義,實在不敢不報而走。老父計昏,不肯決然投唐,引禍于宗族,的確是罪有應得。但我木卯合部數萬男女,卻并非盡與老父一志,一人昏計萬眾赴死,更加的罪孽深重…府君既賜活于我,能否更作留情,給我部凡所鄉義之人一條活路?”
講到這里,女子擦去眼中的淚花,抬頭透過凌亂的發絲望向座中的郭元振。她并不是真的宅心仁厚到希望能夠搭救部眾一命,而是因為若就此離去的話,跟死了也沒有區別,就算能夠穿過茫茫荒野回到部族,父兄們只怕也要將不能投唐反而激怒唐軍的罪過歸咎于她。
與郭元振的一番對話,讓她意識到在如今的唐人掌權者眼中,他們木卯部歸降與否實在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他們倚重為投唐敲門磚的所謂寶圖則就更加可笑,哪怕她一再聲稱愿意將所有寶圖獻上,郭元振都不作理會,可見她父親想要憑此向唐人討價還價的想法確是有幾分坐井觀天的可笑,注定不會成功。
反而她提議繪錄寶圖的行為讓郭元振對她頗為欣賞,甚至不再追究遷怒,愿意放她一命。可見如今的青海,唐軍的確是大占優勢,以至于這些前線的唐軍大將們都能率性而為,并不擔心局勢會發生什么逆轉。
再聯想過去這段時間海西伏俟城中全無作為,甚至就連他們木卯部在噶爾家眼皮底下搞得這些小動作,大論欽陵都視而不見,不免更加佐證了這一猜想。
于是這女子自然得出一個結論,想要在青海這一輪的大戰風波中活下去并且活得滋潤,自然只能依靠眼前的這位大唐實權人物!
眼見郭元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再繼續驅趕她,這女子便趁熱打鐵,抬手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髻發,蒼白的臉上擠出幾分笑容,竟也顯露出幾分楚楚可憐的嫵媚,匍匐在地向前爬行幾丈,繼續說道:“妾蒲柳之質,不敢自獻為侍。但府君活我,恩逾父母,不可不報。妾于部中,并非全無根腳,若府君肯借勢幾分,則能圖更大,招引所部向義之眾投獻府君,為部曲、為奴役,既能回報府君活我的恩惠,也能賜給這些部眾一條活路…”
“看來我還是小覷了你啊!能生出這樣的一番謀計,豈可作庸俗胡女待之!來人,設席給座!”
郭元振聽到這里,臉色再次變得緩和起來,待這女子在帳內席中坐定,才又笑語說道:“你能清白自守,歸義自強,實在難得。郭某雖好色藝,但卻并非全無底線,娘子如此貞操可贊,豈可帷私褻玩?獻侍之言,不必再說,但你若果真表里純粹,我自當具表圣上,告羌土有此蘭芷可賞。
唐家重英士,不拘唐蕃亦或雌雄,西康女王故事,娘子想有所聞。木卯一部得失與否,難入圣人眼略,但若能訪此忠節巾幗為此諸方豪酋表率,圣人亦必天顏歡悅。”
那女子聽到郭元振這一番回答,更是狂喜不已,直在席中又翻身跪倒,叩拜顫聲道:“西康女王命格尊貴,恩選天妃,妾豈敢妄作攀比!但此一番事唐忠唐的誠心,絕沒有半分輕折!若賤名有幸能達天聽,則至尊之下,府君永世為我柳部再造恩人!”
見引誘鋪墊得差不多了,郭元振便抬手示意將這已經滿懷美好幻想的女子引出帳去、優加禮待,而自己則伏案將相關事則整理成文,同莫離驛軍情一并向后方的鄯州大本營快馬送回。
很快時間又過去了五天,來自鄯州的最新敕令也抵達莫離驛營中,圣人批準了郭元振針對木卯部的計劃。
有了圣人的批準,郭元振再無遲疑,即刻著員將那木卯部女子柳青召來,后續事則稍作交代,又請郭知運分出一千名游弈精銳,護送一干人等往木卯部族地而去。
當得知唐國使者再次返回且隊伍規模較之前次更大了幾倍,木卯部酋長也是大喜過望,再次率眾出營,視線與自家女兒對了一對,待見女兒同樣眼神晶亮、振奮不已的樣子,不免更加的笑逐顏開,下令營門大開,將唐使全都迎至酋長大帳附近,并讓族中重要人物盡數集聚于此,共同見證木卯部投唐獲封的歷史性時刻。
唐軍這一路使者仍以李祎為主,至于一同離開莫離驛的郭元振則早在半途就已經分別,去往別處進行相關準備以配合行事。
木卯部重要人物們齊聚一堂、款待唐使,而這一次跟隨唐使同來同往、立了大功的族女阿青,則趁著宴席籌備之際返回私帳沐浴更衣,并抓緊時間見了幾人,當其再次返回的時候,酋長大帳中宴會氣氛早已經高漲起來。
“我家愛女來啦!快、快到為父這里坐下,與我同向貴人祝酒。你此番為使獻忠的事跡,貴人已經頗作講述,你真是我家、是我全族的大功臣!”
木卯部首領見到自家女兒行入帳中,自席中站起身來,一路蹈舞著迎上去,頗有幾分喜樂忘形的恣意。
“阿耶你失言了,如今既是唐臣,又怎么能輕作僭語,我即便有功,那也是唐家朝廷的功臣,怎么能作門戶之內的私授!”
阿青聽到父親所言,臉上掛著淡笑,嘴上卻如此說道。
木卯部首領聞聽此言,臉上笑容微微一滯,眉頭皺了一皺,但片刻后還是又笑語道:“小女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貴人不要見怪,容我自罰一杯!自此之后,便是唐臣,胡稱舊名實在惹厭,某自名柳獻忠!”
略過這一樁小插曲,宴會繼續進行,木卯部首領左邊坐著唐使李祎,右邊則是自家愛女,滿席的族人部曲,一時間可謂志得意滿,喜悅至極。
就在宴飲正酣之際,一名木卯部族人推案而起,搖搖晃晃的走到正席前,指著唐使李祎嬉笑道:“席中唐使,我部大人已是你唐國高官,那我們這些部曲壯士又能得你唐國幾品的告身?”
眾人聽到這話,紛紛起哄怪叫起來,就連剛剛改名柳獻忠的木卯部首領柳獻忠也斜著醉眼、饒有興致的望向李祎。他雖然見到唐人使團中所攜帶的封賞文物,也從女兒口中得知此行交涉結果大好,但仍不知具體封命為何,這會兒其實也有幾分按捺不住了。
然而坐在席中的李祎卻將劍眉一挑,臉上酒氣并笑容一并斂去,拍案而起并抽出腰際佩刀,指著那醉漢怒聲道:“唐家封命莊重,絕不濫授妄給,爾等胡膻未褪、寸功未立,也敢妄乞封命?”
李祎此言一出,席中氣氛陡地凝重起來,許多人臉上笑容都直接僵住。至于那酋長柳獻忠更是怒形于色,同樣從席中站了起來,望著李祎的眼神漸露不善。
“來人,將此正席隔開,不要再讓醉徒冒犯貴人!”
族女柳青見狀,忙不迭起身召來部中勇士將正席包圍起來,同時抬手搭在父親背處細聲安慰道:“唐人自有倨傲,但今日阿耶大喜,實在不必置氣,萬事都以受封為先!”
聽到女兒這么說,酋長柳獻忠才將怒容稍作收斂,但也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熱情,坐回席中后冷哼道:“奔行千里,唐使為我而來!如今也得款待,唐皇給我恩遇為何,這便示來吧!”
那柳青又望向李祎,點了點頭稍作示意,于是李祎便吩咐外間攜帶文物禮命的軍士入帳,柳青則忙碌的將一部分族眾遣出帳外,給稍后封命禮程騰出空間。
正準備之際,突然又外間巡弋的族眾入報,道是部族營地外突然出現來路不明的騎士隊伍,正在快速向部族營地接近過來。
得知此節,帳內眾人也都變得緊張起來,而酋長見到唐軍士卒還在張設禮場,稍作沉吟后便指了指席中的兒子吩咐道:“你先引部警戒,我稍后便來!”
幾名族人離開之后,酋長又望著李祎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快些成禮吧,偏你們唐人繁禮極多!此間俱我部屬,即便簡略一些,也沒人敢忤逆我!”
“大膽賊酋!國禮典章豈可輕慢,拿下!”
李祎聽到這話,臉上怒容更勝,抬手一揮,原本還在布置禮場的唐軍士卒便陡地爆發起來,合身撲向正席,直將酋長就席擒下!
異變陡生,帳內所有人都傻了眼,雖然有人驚呼,但近在正席的都是族女柳青剛剛傳喚來的護衛,非但不解救酋長,反而幫助唐軍將仍待抽刀反抗、解救酋長的人就案一一解決。
“大膽!你們要、唔…”
酋長身軀被按壓在席,還待掙扎嘶吼,然而他的女兒卻眼疾手快的將一塊帶骨烤肉直接插入其口中、深及咽喉。
“大人年老昏聵,心存兩計,竟然想背唐投蕃,欲將我合族引入死地!今營外欺近圍困之軍,俱為唐家仆從!我父因一己私欲,險害滿族人命,幸在圣人仁慈恩義,允我改過投誠。我父已是罪不可恕,你等諸員若有人從惡不改,入前領死!”
帳內變故發生的極快,帳外同樣并不遜色多少。隨著帳內發動,原本分散在大帳周圍的唐軍游弈們也都紛紛向此聚合而來。此前因為營外變故,本有一部分羌人卒眾被引走,兼之唐軍游弈俱為百里挑一的軍中精銳,驟然發難,縱有一些反抗,也都被快速解決,很快便將這座大帳給包圍控制起來。
柳青對父親的控訴響徹帳內眾人耳中,頓時便將眾人震驚得外焦里嫩,一時間全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有幾名酋長心腹下意識舉步上前,也都被早有防備的帳內唐軍以強弩射殺,整個大帳中頓時血腥濃厚。
眼見帳內眾人都被懾服,柳青嘴角一翹,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直從自己的護衛手中接過尖刀,返身走到被壓在席中的父親身邊,看到父親充血的雙眼死死盯著自己,先是下意識側首躲避,但很快便將視線轉移回來。
“阿耶,去了黃泉,你可以怨我心狠…但、但是,我若不這么做,不說合族性命難保,我父女也必將不得好死!你自負多智,但這天命大勢的轉變卻所見太淺。今天的苦,是你自作自受!”
口中這么說著,柳青握著尖刀的手臂便緩緩舉了起來,可是突然被人從一側握住。
“此酋今日必死,但縣公既然已為唐臣,不必沾此倫理之污!”
李祎看著這女子向自己的父親舉刀,終究有些抵觸,抬手按住其臂膀沉聲說道。
柳青聞言后先是愣了一愣,起身向李祎盈盈作禮,就在李祎小退一步的時候,卻忽然將身一轉,手中尖刀插入父親身體,自背入胸,甚至刀刃穿透身體更插進毛氈覆蓋下的泥土中。
“多謝貴人勸善,但貴人生身天家名門,豈知蠻夷之苦?貴人足下大路朝天、前程遠大,而我生路不過羊腸小徑、舉步艱難,今日我若不殺父,恐郭府君不會助我殺兄,家門中但一丁有存,便是來日殺我之人…”
柳青眼見父親抽搐死透,然后才站起身來,抬手看著手上所沾染父親體內涌出的血,一臉悲壯的說道:“生來蠻夷賤種,因父兄之罪,復得一身孽血,若不作此壯烈割舍,實在不能清白事唐!”
聽到這女子解釋,李祎并沒有多說什么,只將視線一轉,讓帳內眾軍士站位離這女子遠出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