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韋團兒入邸,李潼驚了一驚,匆匆出迎,剛剛繞過中堂,便見到韋團兒正在府員們的引領下大步行來。
“大、大王…”
見到大王之后,韋團兒俏臉滿是喜悅,剛剛開口,卻已經是淚如雨下,很快臉上就布滿了淚痕。
“全都退下吧。”
李潼眼見韋團兒如此,心中驚疑不定,擺手驅退周遭其他人等,這才上前想要扶起已經哭泣得腰肢微弓的韋團兒,手舉到一半下意識停了下來,口中低語道:“萬事有我。”
“不、不是的…”
韋團兒卻上前,一把抓住大王手臂、緊貼于自己胸口,淚眼婆娑道:“是、是圣皇陛下,恩賜妾入事王邸…”
李潼聽到這話,心中更疑,抬眼望向楊思勖,眼神一飄略作示意,并轉手扶住韋團兒微顫的肩膀,沉聲道:“入內詳說!”
中堂里,韋團兒強忍激動心情,終于斷斷續續將事情講述一番。
“左千牛衛?”
李潼口中喃喃自語,對于這個結果,既有些失望,又暗覺驚詫。南衙十六衛,講到最近宸居、貼身拱從,無疑就是左右千牛衛。他奶奶居然將他安排在這樣一個位置上,李潼真是沒有想到。
這個位置,所體現出來的已經不是權位高低,如果不是絕對的放心,君王怎么敢將這左右近位輕授于人?
李潼自己心中長存險謀,倒是沒有想到他在他奶奶心目中,已經變得如此不同。但是,授予自己如此親近之位,卻又將韋團兒下用于他邸中,這又是什么意思?
這會兒,韋團兒情緒也已經由最初的狂喜漸漸回落,眼見大王只是皺眉不語,自己也有些憂心忡忡的忐忑起來,口中低聲道:“陛下將妾賜用大王內邸,回想所言,原來是早已經知道、知道…妾喜極犯蠢,當殿應下,這、這會不會給大王帶來麻煩?我真是蠢、我…”
她攥起拳頭,一臉懊惱的敲打自己光潔的額頭,然而不旋踵,粉拳卻被大王手掌握住。
李潼看著這一臉忐忑不安的娘子,本來有些復雜的心情漸漸變得輕松起來,你現在才知道她已經知道了?
感受著大王手心溫度,韋團兒雙頰霞紅,眼眶里復又水汽積聚:“妾、妾情心妄動,無顧尊卑…只盼能真正入侍大王,哪怕只得短時…今次、今次、”
“沒什么,既是陛下恩典,韋娘子你安心領受,余者不需多計。邸中正是空宅冷清,正需人氣入庭,但起居用度,終究不比禁中周全…”
李潼還沒有說完,嬌軀已經撲入懷中。聽到大王要接納自己且無作埋怨,韋團兒滿心的激動、喜悅,甚至不顧堂前還有兩名同行宮官正探頭窺內。
一身溫香在懷,李潼心中也難免旖念略生,但還是克制著拍拍韋團兒后背,溫聲道:“娘子且稍后短時,讓我更衣之后便同入禁中,謝恩之余,順便收拾了娘子起居日用,往后自可庭中長對。”
“不、不必麻煩,妾唯此一身,只需尺席,余者再無念計!”
聽到這話,李潼也是感懷不已,他是一個相對冷靜克制的人,并不太能理解韋團兒這種義無反顧的熱情,但既然這熱情是傾于自己、自初彌深且矢志不渝,總有責任加以照顧。
待他行出廳堂往后廳行去,便見到不遠處走廊下薛崇訓與李幼娘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薛崇訓正一臉熱情的指著中堂方向對李幼娘說些什么。
李潼見狀后,當即便擼起袖子走向兩人,正對這個方向的李幼娘正好看見,小臉上不免一慌,連忙抓住薛崇訓并湊近過去作仔細傾聽,薛崇訓見狀不免說得更加認真,渾然無顧其他。
一直等到李潼行近數丈之內,李幼娘才大吼一聲:“阿兄來了,快跑!”
她自然是轉身便逃,但在逃跑之前,卻把薛崇訓一把向后推去。
“哪里、哪里?表、表兄…”
薛崇訓踉蹌著倉皇后望,而李潼早已經上前抓住了他的肩膀,一臉尷尬局促,搓手殺笑道:“幼娘喜歡那幾個宮人配用,我這里…”
“滾去前堂,跟府員細學案牘章式!”
李潼抬腿一腳踢在這家伙屁股上,并讓樂高壓著他往前庭王府去,穿過拱門后,看到躲躲藏藏貓在園石后的李幼娘,抬手一指笑斥道:“明天就把你趕走?”
“憑什么?我早看出阿兄你跟那韋娘子有私情牽連,都沒告訴嫂子!”
李幼娘聽到這話后便不忿,跳出來叉腰哼哼道:“我家阿兄風采絕倫,常作往來幾人能不動心?只薛大那蠢物當作機密炫耀,我根本就不想聽!”
李潼聽到這話,忍不住笑起來,果然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師,教人成長,就連這個小丫頭都純真不再、風骨全無,只留下一個虛假的堅強。
他向著大搖大擺往遠處走的李幼娘背影喊道:“稍后去東邸,把娘娘、二兄等請來,家門有喜,聚起來慶祝一下。”
“知道了,你可真煩人!我這么乖巧聽教,不用你操心!”
李幼娘轉過頭,做個鬼臉,然后往遠處跑去。
李潼歸舍更衣,心里還在想他奶奶何以將韋團兒下賜。所謂成人之美,根本不必想,他奶奶哪怕再怎么復雜多變,也不會化身居委會大媽。
趕在這樣一個時節,無非他將要成為貼身拱從的南衙將官,韋團兒這種明顯女生外向的人已經不適合再留侍禁中。如果不想直接干掉,打發出來算是一個比較不錯的安排。
同時,韋團兒近侍多年、是他奶奶寵婢,這一點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賜用李潼邸中,這在外人看來,那是插了一個鐳射燈一樣光亮的耳目。
別人即便要搞什么陰謀串結,也不會把李潼拉進來,無論你這個人能力多強,但是你床上有奸細!而李潼也當然不好到處宣揚,這個女人已經被我睡服了,大家放心來我家搞陰謀。
所以韋團兒入事王邸,在一定程度上會在李潼與時流的接觸交流當中樹立一層障礙、壁壘。
這是不好的一方面影響,正面的也不是沒有,無非把李潼這個當紅炸子雞下鍋再炸一遍、更加上色。至于糊不糊,那就要看自己把握了。
但無論怎么說,韋團兒能夠出宮入邸,也算了卻李潼一樁心事,起碼不必擔心這個傻白甜懵懵懂懂、卷入什么事端中而不自知。
雖然說韋團兒留在禁中,偶爾也能傳遞出一些機密的訊息,但到了他如今這個勢位,這些訊息能夠帶來的直接幫助也已經不大,更重要還是在更廣闊的局面中進行博弈。
換了一身稍顯莊重的袍服后,李潼便又出門,與韋團兒等一眾宮使們直入禁中。
這會兒時間已經過了中午,皇城百司官員們陸續早退離城,各尋消遣,渾然不知眼下政事堂中正在進行著一樁比較重要的人事討論。
一直將近傍晚時分,政事堂的討論才結束,諸宰相各自散出,留直的留直,出宮的出宮,神態則各不相同。
鸞臺納言姚璹離開政事堂的時候,腰背都挺直幾分,返回鸞臺內省之后,喚來侍郎楊再思說道:“即刻前往鳳閣,有關代王新授制書擬成之后,直接署行,不必再奔走遞告。”
楊再思聞言后便點點頭,見納言眉眼之間頗有喜色,便故作好奇問道:“代王本來已是新授,難道又有轉遷?”
“左千牛衛大將軍!”
姚璹心情正好,聽到這個問題后也并不隱瞞,他們江南人如今跟代王往來密切,代王能夠避虛就實,而且身領還是這種近衛要職,對他們來說,自然也是一個極大的利好消息。
楊再思聞言后也是驚了一驚,口中忍不住感嘆道:“代王這可真是不得了!但政事堂諸公怎么會…”
話講出后他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不該細致打探政事堂機要,訕訕一笑后,不待姚璹開口便連忙說道:“卑職即刻便往,一定趕在日落之前下授制令!”
姚璹聞言后便點點頭,并吩咐道:“如果有什么遲疑,直尋鳳閣舍人王勮,千萬不要讓制書在省中留夜!”
雖然說代王的任命已經通過政事堂決議,但只要不出授制書,事情就難免波折。
畢竟,這可以說是在武氏諸王虎口拔牙,而且時局中還有另一批人未必樂見代王擔當這個責任,自然是要趕在第一時間將諸程式作死。之后如果還作反復,那只能重新發起一次政事堂群議,要更加困難。
與此同時,李潼也在禁中接受他奶奶訓告完畢,與他姑姑太平公主一同返回王邸等待接受降制。
同行的還有韋團兒,領尚宮局司闈女官職入事王邸。這娘子夙愿得償,心中歡喜,又在叩別圣皇時動情悲哭,她雖然只是一介戶婢,但所受眷顧實多,想到圣皇陛下對她恩寵之深,又怎么能不感念深刻?
眼見韋團兒這樣子,李潼還真不敢夸言就睡服了這娘子。
其人思計本就感性,不夠理智,受恩厚重再感懷來之不易,可能真要發揮她的耳目屬性,內報王邸私事,未必是加害大王,只是希望能夠讓這祖孫永遠和睦、也有足夠的理由去那么做。
總之,還是得防著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