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戳心戳肺的信,看得程望當場落了淚。
程望一手攥著信,一手捂著眼,淚水不斷涌落。
相伴多年,川柏和程望名為主仆,情同手足。上一次見到程望這般痛哭,還是接到任令要離開年幼女兒的那一年。
川柏心里緊張又著急:“公子,小小姐到底在信里都寫了什么?為何公子哭得這般傷心?”
該不是程錦容傷勢過重,要落下嚴重的病根吧!這對愛女如命的程望來說,真是剜心割肉之痛了。
在程望心里,程錦容的分量最重。其次,便是死去多年的亡妻。
程望哭了許久,才停了下來。他什么也不肯說,只啞著聲音吩咐:“川柏,你先退下,我要一個人安靜地想一想。”
川柏知道主子的脾氣,看似溫和,實則最是固執別扭。決定的事,幾乎沒人能改變他的心意。
“好,奴才就守在營帳外。”川柏無奈應下:“有什么事,公子喊一聲,奴才立刻就到。”
程望略一點頭。
川柏臨出門之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此時天已黃昏,營帳里光線暗淡。程望清俊的臉孔被一層復雜的情緒籠罩,饒是熟悉主子脾氣的川柏,也窺不出程望此時在想什么。
川柏走后,程望將信展開又細細看了一遍。
然后,又哭了一回。
再看一遍,再哭一回。
天黑透了。
早就過了吃晚飯的時辰。按著軍營里的規矩,過了飯點還沒領飯的,就得餓著肚子。不過,程軍醫從來都是那個例外。
掌管廚房的廚子臉上長過一個瘤子,被程望妙手救治,救回了一條命。不管什么時候,只要川柏前去,一定有熱騰騰的飯菜留著。
川柏拎著食盒,猶豫著敲了門。
過了片刻,程望來開了門。
川柏松口氣,忙去點燃燭臺,將食盒里的晚飯端了出來:“天這么晚了,虧得廚房還留了些熱粥和饅頭,廚子還特意炒了兩盤素菜,公子快些趁熱吃吧!”
程望激動的情緒已經緩和許多,一雙眼睛通紅,目光也鎮定平靜了下來。
在過去的兩個時辰里,程望經歷了激烈矛盾的掙扎,最終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看著川柏說:“川柏,錦容勸我續娶妻子,我已經想通了。我決定續娶。”
川柏:“…”
什么?
川柏手一抖,手里的食盒咣當落了地。萬幸食盒里的飯菜都端出來了,空食盒掉地上也沒什么…
等等!
現在都什么時候了,哪還有心情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川柏迫不及待地看向主子:“公子說的是真的?不是騙奴才的吧!”
這十幾年來,川柏不知勸了多少回,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程望一直不為所動。想為程望做媒的武將,更是數不勝數,也一樣鎩羽而歸。便是平國公親口提過一會,也被程望噎了回去。
川柏已經絕望,做好了陪主子打一輩子光棍的心理準備。誰曾想,深情固執的程望,竟然因程錦容一封信改變了心意!
程望做出決定后,不再遲疑黯然,點點頭說道:“是,我已經做出決定了。”
“錦容自小就沒了親娘,在舅家長大。寄人籬下,小心翼翼。她后來堅持要回程家,要考太醫院做太醫,不愿嫁給裴璋,而是嫁給了后來相識的賀祈。她不肯在信中細說,我也能猜到,她在裴家受了許多委屈。”
“如今她嫁了人,生了一雙兒子。我這個做親爹的,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別再讓她牽腸掛肚。”
“我還沒老,續娶妻子后,再生一兩個孩子。等我老的時候,不能照顧錦容了,錦容還有嫡親的弟弟妹妹,有血脈至親在世間。”
川柏聽了這一番話,心花怒放,一張嘴幾乎咧到耳后:“對嘛,公子這么想就對了。還是小小姐說話管用,奴才勸了這么多年,公子也聽不進耳中。其實,公子早就該另娶了。”
“奴才沒讀過多少書,也知道‘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的道理。”
“少奶奶死了這么多年,公子念了她這么多年,也對得住死去的少奶奶了。死者已矣,活著的人就得向前走向前看。不能一味惦記著過去…”
往日一說到此類話,程望不樂意聽,總會沉著臉打斷他。
川柏一邊試探,一邊盯著程望的面色變化。
程望沉默片刻,才道:“川柏,你不用再試探我了。我既已改變心意,就不會再反悔。”
“我這輩子,唯一深愛的女子,就是如妹。哪怕我續娶了妻子,我也不會忘了她。”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只要你走出這一步,只要你肯續娶生子,你說的什么都對。
川柏一點都不走心的連連點頭。
程望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后,就像卸下了背負多年的沉重包袱,竟也微妙地輕松了一些。
他坐到桌子邊,招呼川柏一同過來吃完飯。
主仆兩個平日相處沒那么講究,川柏也就來了。一邊吃一邊眉開眼笑地說道:“軍營里想給公子做媒的人,不知有多少。明日奴才就將風聲放出去,公子就等著娶媳婦吧!”
程望哭笑不得,白了川柏一眼:“不可胡鬧。續娶一事,得慎重一些。也不能操之過急。我待會兒就寫信去京城,給大哥和嫂子。請大嫂替我留意,是否有合意的人選。”
頓了頓又道:“我已經三十多歲,又是鰥夫。而且,成親后得隨我到邊關來。這里日子清苦,就別尋高門大戶家的女兒了,尋一個門第普通一些的。”
“女子不必太年輕,和離或守寡的婦人都可,三旬左右正好。最要緊的,是性情溫柔賢良。等大嫂有了合意的人選,再讓錦容見上一見。錦容點頭了,我便告假回京成親。”
最后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他續娶的妻子,是錦容的繼母。一定要和錦容相處和睦才行。
川柏連連點頭,然后,一臉期盼地問道:“能不能順便也給奴才尋一個合適的?”
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