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寒冬草,蕓蕓楊柳風。
我從甘恩、戴德二人房中離開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睡上了一晚。第二日清晨,我簡單的梳洗了一番,便離開了客棧。
我雇了艘小舟,行駛至吳縣一處民巷之中。我下了小舟,走至民巷之內,來到了其中一間房屋的一側。
通過窗戶,能夠看到屋內一直人影在晃動著,證明屋內有人。我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便沾濕了手指,輕輕將窗紙捅破。
透過那小洞,我從外向里望去,之間一名身材枯瘦,獐頭鼠目的男子獨自一人坐在房中的一角,手中緊緊握著一把長刀,一旦外面有任何動靜,都會緊張的舉起長刀向聲響處望去。
此人正是甘恩與戴德任務的對象曹云定,之前二人曾說此人行事過于謹慎。而現在,恐怕謹慎已經不足以形容這個人了。
曹云定的屋子并不大,里面的東西也非常的少,每扇門窗的檐下均掛著一枚銅鈴,而屋子的桌上、地面上均落著一層塵土。一旦有人進來,這曹云定必能于第一時間發現。
“難怪那甘恩與戴德會栽在此人手中。”我心中暗暗地念叨著。不知這曹云定到底做過多少虧心之事,竟如此害怕別人來害他。那曹云定在甘恩給我的資料中記載,此人年紀不過剛至而立之年,卻已滿滿鬢斑白,定是終日生活在擔心受怕之中所致。
我悄然繞至房子的另一側,那曹云定家的廚房就在我身前這扇窗戶的后面。我將窗紙捅破,看著廚房中規整的擺設,心中有了主意。
我于地上拾起兩粒小石子,抬手分別向屋內擲去,一枚石子擊中了廚房一角的水缸上的木蓋,而另一枚石子,則正中灶臺上的鐵鍋,石子撞擊鐵鍋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什么人?”廚房外傳來了曹云定的大喝之聲,接著只見曹云定舉刀警惕的向廚房走來。
我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曹云定的房子,來至巷口等待著。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那曹云定邁步向我這邊走來,眼睛不時的左右環顧著,透過曹云定外衣露出的印跡能夠看出他衣服里套著厚厚的皮甲。那只長刀始終不曾離開過他的手。
我于曹云定身后不遠的地方悄悄地跟隨著他。那曹云定雖然警惕,不過以我這些年的經驗,想要不讓他發現我,還是很容易的。
只見那曹云定來至一家裝潢簡陋的面館之前。曹云定還未進入,就有伙計迎了上來。
伙計:“喲,曹老板,可是有好幾天沒有看見你了,今天是來吃飯?”
曹云定點了點頭:“老樣子,一碗陽春面。”
說著,曹云定邁步走進了面館。
我跟隨著曹云定也進了面館。面館不大,只有四張小桌。除去曹云定坐在其中一張桌子之前外,另外有一張桌子之前坐著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正在吃著一碗熱湯面,那老人頭上的頭發已掉光,光禿禿的腦袋下面是一張滿是皺紋的臉。
我于那兩張空桌中的其中一張前坐了下來,這張桌子緊挨著后廚的通道,卻距離曹云定較遠。那曹云定從我進來開始,便一直盯著我,直至我落座,才將眼光轉向了別處。
我剛剛坐下,伙計便來至了我的身前:“這位姑娘好面生,是剛來此鎮吧?”
聽到這話,曹云定再次機警的抬起了頭看向我。
我沖著伙計微微一笑:“我本是要去前巷訪親,不過肚子實在餓得不行了,便先來這里尋口飯吃。”
伙計笑了:“那你還真來對地方了,別看咱這地方小,但來過的人都說咱家的飯菜味道好,而且保證便宜。姑娘要不要試試咱家的飯菜?”
“我著急走,就先給我來碗陽春面吧。”我說道。
伙計答應著向后廚走去。
我假裝不經意地看向店外,不時偷眼觀瞧著曹云定,只見他一直在盯著我,只要我稍微活動一下身子,他都會警惕地坐直身子,隨時準備逃走。
而曹云定的身前,擺放著一副與店內截然不同的筷子。我不由得暗暗好笑,這曹云定防人之心真可謂是到了極致,就連吃飯的筷子,都是自己隨身攜帶,而不用店內的公筷。
不一會兒,伙計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面于后廚走了出來,準備將面端給曹云定。
曹云定看著伙計:“這碗面,你先給那桌的客人。”
伙計一愣:“曹老板,可是是…”
“少廢話,讓你先給她就先給她,哪那么多廢話!”曹云定憤怒地打斷了伙計。
伙計無奈,只好將面端至我的桌上:“姑娘,別介意。那人不知今天遇上了什么事了,這么大火氣。好在你們點的都一樣,這碗面就姑娘先吃吧。”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伙計隨即走向后廚。
我突然大喊一聲:“麻煩告訴后廚一聲,就說這碗面讓我吃了。”
言罷,我將那碗面往前一推,一口未食。
曹云定疑神疑鬼的看著我,突然站起身來,手握長刀,直奔后廚而去。
不一會兒,曹云定自己親自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面從后廚走了出來,當曹云定再次落座之時,我端起身前的水碗,將碗中水一飲而盡,隨即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曹云定看著我走至門口,將伙計叫來,吩咐了幾句。
我側眼觀瞧著,只見那伙計起先一臉為難,隨即來至我的桌前,將我桌上的水壺拎起,拿給了曹云定。
見此,我忍不住微微一笑,邁步走出了面館。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我走在街巷之中,口中輕快地哼著小曲,手中不斷地把玩著一枚空空的藥瓶。就在不久之前,我已將這瓶中藥倒入了我桌上的水壺之中。
不一會兒,我只聽身后一陣騷亂之聲。
“死人啦!”伙計的叫聲距離我原來越遠,最終消失在街巷之中。
我正于街巷中走著,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我身后傳來。
“烏頭、馬錢子、柳葉桃、天仙子、水毒芹、蓖麻子,還有一味…啊,斷腸草。小姑娘,這七絕斷命散能讓我看看嗎?”
聽到此言,我不由得一驚,慌忙轉過頭,左手揣入懷中,拿起藏于衣中的短刀。
只見在我的身后,之前那位面館中的老人正一臉喜悅地看著我。
“你是什么人?為何要跟著我?”我不禁問道。
老人說道:“這位姑娘不要驚慌,我對姑娘并無敵意,只是恰好在那面館之中聞到了你身上味道。要知道,這七絕斷命散的配方早已失傳多年,此毒不但見效快,并且無色無味,可以說是殺人于無形之中的利器。如今在這里見到,自然會有些心癢癢。”
我警惕地盯著老人:“你到底是誰?”
老人臉上的皺紋堆成了一堆:“老朽不過一個普通之人,只是對于這毒方面的東西比較喜歡。如果姑娘不嫌棄,能否讓我看看你那瓶藥?”
“想要我這七絕斷命散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這藥得來不易,你若拿去對我又有什么好處呢?”
“姑娘說的是,這沒好處的事情,又有誰會去做呢?”說著,老人與懷中掏出一本厚厚的書,遞給了我,“這本書的價值,絕對抵得上你那瓶七絕斷命散了。如換做是從前,只怕我會直接從你手上搶來。不過老朽往年作惡太多,如今已厭倦了這奪命的事情。今日你我相見,也算是緣分,這書就送與你了。”
言罷,老人將書往我手中一塞,轉身便走。
我手中拿著那本書,愣愣地站在原地:“喂,這藥你不要了嗎?”
老人突然抬起手,只見那瓶七絕斷命散正在那老人的手中搖晃著。
我不由得大吃一驚,慌忙在身上尋找著,果然那老人手中的七絕斷命散正是我身上那瓶。
老人:“想不到傳說中的索命門居然會在這里出現。姑娘,聽我一言,小心點你身邊之人。”
“你什么意思?”我還想再問下去,那老人卻已消失在街巷之中。
我望著空空的街巷,只留下了滿滿的疑惑。這老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雖然方才的言語之中沒有任何過激之處,然而我卻不由得對他產生一種畏懼之心。
我捧起手中書,只見書封之上書寫著兩個大字,《毒經》。書封的右下角,寫著三個小字:孔念遲。想來定是那老人的名字。
而當我打開第一頁時,里面的內容卻與毒并無什么關系,而是一封信件:
“見此信者,即得我書之人,此書所記乃老夫平生之所學,其中毒草貳佰肆拾叁味,配方柒拾肆副。即便如此,仍覺自己所學之識宛如海中一葉,不值一提。為此我立下一誓,凡讓我得知書中未曾記載之毒草、毒藥者,均可得到我新修《毒經》一部,以示感謝。”
看到這里,我不禁覺得好笑。俗話說千金難換心頭好,這句話用在這孔念遲身上,簡直在合適不過了。
要知道,但凡使毒之人,必然會對自己稀世配方如視珍寶。而這位孔念遲能為了一味自己不知道的藥,去拿自己的畢生所學去交換。
我低下頭,繼續往下看了下去。
“之所以會寫下此書,一為過往所做之惡積德還債,指望更多之人看到此書,能對各類毒品有所防范。二來,實是好勝之心所使然。”
看到這里,不由得提起了我的興致,我專門找了一家茶鋪,要了碗當地有名的龍井,于裊裊湖水之邊看著書。
“老夫自幼于杭州府柏之堂做工,期間識得了不少草藥,亦偷學到了不少醫理。然而先生嫌我愚笨,非但不愿教我醫書,還日夜對我進行辱罵,我氣不過,于一日將柜中含有毒性的藥物全部拿出來熬煮。卻因味道太大被先生抓包,不得已逃出杭州府,只得四處流浪為生。卻也因此得知使毒之術亦有很大的學問。”
看到這里,我已感到心頭一緊,想到了過去石堡之中,我是如何用迷藥迷倒眾匪人。如我所料不錯,經歷過如此經歷的孔念遲,也即將迎來自己的悲劇。
“流浪期間,我四處學習制毒,使毒之術,南至云南府、北至遼河,幾走遍大明國大江南北各個州縣。終學有小成,之后我回到柏之堂,這一次,先生并沒有發現我對他下了毒,之后,他也在未曾醒來過。”
我看著書信,不由得發出感慨。說也奇怪,不幸之人,雖起因不同,但之后的行為結果,卻又出奇的一致。
“先生死后,我不但未覺害怕,反而感到興奮。之后,我每學到一味毒草和配方,便會找了一人試試毒性與效果。而每每有人因我而死,我總會生出一種莫名的快感。”
殺人是我們的工作,然而我們并不喜歡殺人,一旦殺戮成為了你唯一的慰藉,那么距離毀滅自己也就不遠了。這是仲杰經常喜歡對我們說的話,而這位孔念遲,我則對他感到深深的同情,因為他并不像我這般運氣好,能夠遇到仲杰這樣的人。
“慢慢的,我所毒殺之人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享受這其中的快樂。然而一次,我對那富順王的長子下了一種我新配的毒藥,此藥乃是一種慢性毒藥,服藥者會慢慢毒發而亡。然而幾日后,那富順王的長子卻活了下來。”
我已被這信中的內容深深地吸引,忍不住繼續往下看下去。
“對此,我感到萬分的不服,便有意與他比試一番。然而無論我用何種毒藥,那人總是能夠將其醫好。一日,那人主動要到我,說既然要與他比試,何必非要傷及無辜之人的姓名。于是,我與他打賭,用四十年的時間,雙方各撰出著作一部,一醫一毒,最終以此書來決定勝負。正好我也厭倦了整日的殺戮,便答應了下來。”
看到這里,我總算明白了那孔念遲為何要寫出此書,又為何對殷楓那瓶七絕斷命散如此的感興趣。我繼續往后翻看著,只見書中竟是些關于毒草的介紹與一些毒藥的配方。突然,我被其中一頁的內容深深吸引…
我正看著那本《毒經》,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抬頭一看,只見甘恩與戴德跑了過來。
戴德一臉興奮:“莜熙,你可真夠有本事的,那個曹云定還真服毒自殺了,我服了。”
甘恩卻故作冷靜:“既然已經完成了任務,卻為何不早些回來,還跟外面閑逛。這里畢竟還是咱們任務范圍之外的地方,當地的組織可不一定認為那曹云定是自殺的,所以咱們還是趕快離開這里的好。”
我看著二人,笑了:“你們來的正好。我正有事想要你們幫忙呢。”
甘恩一愣:“找我們幫忙?”
我點了點頭:“你們先去幫我找一些東西回來,然后,隨我去個地方。”
“去哪啊?”戴德問道。
我看著遠方,淡淡地:“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