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劉牢之到達松滋的時候,見到了老丈人竺瑤。謝玄卻由何容帶著人陪著,在安豐郡里四處游玩去了。
竺瑤對劉牢之能這么快回來,頗有些驚奇,忙問端地。
劉牢之笑道:“信使去的時候,小婿正在原鹿體察民情,聞之丈人到訪,連忙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
“你小子!”竺瑤笑罵道。
竺瑤情知劉牢之這番話有不盡不實之處。快馬往返,極容易錯過,哪里就能那么容易正好碰上的!應該是這小子正好要趕回來,湊巧了。
“你要見我,可是有什么要緊事?”竺瑤問。
劉牢之點了點頭,正色道:“不錯!有幾句話一直要跟丈人說的。”
“哦?”竺瑤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來。這小子年紀輕輕,折騰出來的事情不少。聽女兒來信說,這女婿性格沉穩,看事情很有獨到之處。不能說料事如神,卻也十之八九能中。
“你且說說。”
劉牢之道:“自渡江以后,晉室衰微,主弱臣強之勢已延續多年。自大司馬入蜀之后,威權漸重,晉室權柄漸漸集于大司馬一人。現在大司馬借北伐之事,廢黜袁真,立世子以代之,擬奪取豫州軍權。一旦此事成功,則大司馬在大江兩側再無牽制之力,入主建康將是一片坦途,將軍怎么看?”
竺瑤不自然地道:“此大勢所趨,天命所歸,非你我能改!”
竺瑤是桓氏將領,自然希望桓溫能取代司馬氏。如此一來,這些桓氏的將領水漲船高,也就能更進一步了。
劉牢之搖了搖頭:“這正是小婿擔心的。此次北伐,大司馬若能滅燕,則借勢入主建康,天下無人能擋。可惜此次大司馬在雍丘大敗,惹得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大司馬的威望受到了極大的損壞。這個時候大司馬不去反省自身,上書請罪,卻把罪責扣在袁貴誠的頭上,大晉的士民百姓,豈能對之心服?”
竺瑤冷笑道:“便不心服又能如何?他們無拳無勇,并不能決定什么!”
劉牢之嘆道:“這威望和權柄,是相輔相成的。若無威望的人握有極大的權柄,就會令天下的武將不安。司馬氏雖然不足懼,但是晉國的高門士族和依附這些士族的武將們,可未必愿意看到大司馬謀奪晉室天下。北府兵將,自郗太尉以來,便自成一體。大司馬用計奪了郗愔的北府之位,這些徐兗遺民,豈能心服?”
竺瑤臉上一緊,這才對劉牢之的話重視起來。他本就出身徐兗集團,自然知道郗家對北府的影響。自郗鑒之后,歷任北府都督想要驅使北府兵將,都不得不借重郗家。郗超雖然也是郗家人,到底威望比不得其父。若郗愔出面反對大司馬問鼎,那些北府將領們的態度可就難以預測了。
劉牢之接著道:“豫州袁貴誠雖然不成器,對豫州的百姓卻也并無苛待之舉。此次北伐,豫州軍在陳留血戰一場,死傷過半。大司馬給了他們一個‘作戰不力’的名頭,這些兵卒又不是沒有腦子的木偶,豈能盡心為之所用?何況,自家父以下,高文遠、王子恒等人,都是謝氏的舊將。當年大司馬一紙彈劾書狀,把謝萬從豫州趕走,讓這些謝氏舊將從此失勢。現在舊事重演,讓這些謝氏的舊將怎么看待大司馬?”
竺瑤一驚:“令尊可是說好了,想和我一起出兵討伐袁真。”
“討伐完了呢?”劉牢之笑道,“總不能他們立下大功之后,再被桓熙束之高閣吧!”
竺瑤聽了,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劉建這些人并非桓溫的人,此時對攻滅袁真表現得這么熱情,也確實有些蹊蹺。先前只想著借助這些人手里的力量,卻不曾想到這些人的危險之處。若這些人繼續留在豫州,對繼任的桓熙,同樣是個巨大的威脅。
“你既然這么說,就是不想讓他們和我有沖突吧?你且說說,他們有什么打算?”
劉牢之笑道:“他們若繼續留在豫州,只怕大司馬難以心安。若是大司馬同意的話,可以把他們安置到淮北去。一則淮北處在抗燕的前線,缺乏兵力。二則這些舊將離開豫州,也便于桓伯道掌控豫州。”
竺瑤想了想,也認為這個辦法很好。只要他們遠離“南豫州”,他們對建康的影響就不存在了。
“好!這事我可以和大司馬稟報。至于大司馬是否同意,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大司馬會同意的!”劉牢之笑道,“大司馬心懷大志,能不動刀兵便消弭一處隱患,何樂而不為呢?”
竺瑤雖然聽劉牢之對桓溫有調侃之意,卻也并未放在心上,擺了擺手道:“你且接著往下說!”對于劉牢之所提出來的“隱患”,竺瑤也很上心。
劉牢之接著道:“這還只是謝氏一家的隱藏實力。且不說謝家的故舊不止這些,單說晉國的其他士族像是瑯琊王氏、潁川庾氏、太原王氏等等,他們在晉國隱藏的實力照樣不小。何況這還只是僑姓士族,江南的大士族可也不少,他們真的就對大司馬心服嗎?這些士族人家的影響之大,小婿不說將軍也明白,這桓氏的根本在荊州,就算是荊州之地,這些家族的影響力也足以掀起一場大暴亂的。”
竺瑤皺起了眉頭。劉牢之的話,絕不是危言聳聽。這就是晉國的實情,這些大士族絕對有能力把晉國搞亂。然而現在北方還有強國窺視,晉國決不能亂。
“你說了這么多,就是想說大司馬難以成功?”竺瑤沉聲問。
劉牢之搖了搖頭,惋惜地道:“大司馬老了,早已失去銳意進取的意志。一旦問鼎之路遇到這些大士族的合力阻擊,大司馬就會意識到危險有多大。面對不可控的巨大危險,他一定會選擇退縮的。”
“何以見得?”竺瑤不服氣地問道。要知道桓溫領軍多年,殺伐果斷,并不會輕易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