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江茶樓里,來自天南海北的商人們正在品茶聽戲。
現在聚集在蕪湖的各色商人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來買糖的。相識不相識的客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喝上幾杯茶,互相了解一下,就有可能促成一樁買賣。除了這種碰大運似的隨機交談,和晚上特定時間才開場的拍賣會,濱江茶樓里還有一些人也在為這些商人們牽線搭橋,時下的人稱之為“牙人”。
杜咨和管城現在就是濱江茶樓的金牌牙人。
“阿卜啊!你帶來的貨物我看了,大都是一些琉璃器,恕在下直言,這些東西在我們這里很難賣出去!”杜咨笑著對一個西域商賈笑道。
“怎么可能?”那個叫阿卜的操著生硬的中國話,叫了起來,“我的這些東西歷來是中土最好賣的!我從川蜀一路過來,賣得可是都很好的!”
杜咨笑道:“阿卜啊,在下給你看樣東西,你就明白了!”說罷,他叫過了來一個侍者,吩咐了幾句,不大一會兒功夫,那個侍者拿過來兩個木盒子,交給了杜咨。
杜咨打開一個木盒子,拿出來兩個玻璃酒杯,遞給阿卜一只。那阿卜見了,大聲驚呼:“天啊!這是水晶杯嗎?怎么如此明亮!”
杜咨笑道:“阿卜,這個不是水晶杯,是一品匯制作的玻璃酒杯!是不是比起你拿來那些玻璃器看起來更加干凈?”
阿卜使勁地點著頭,有些沮喪,不過并沒有太過擔心。
杜咨又打開另一個盒子,從里面拿出來一個瓷瓶,只見潔白的釉面上畫著一個優雅的仕女,正在吹奏一柄笛子,那樣子栩栩如生。
阿卜拿過來那個瓷瓶,仔細的端詳,越看臉色越是灰暗,只聽他沮喪地說道:“我知道晉國的瓷器一向做得精致,想不到已經高超到了這種水平!我拿來的這些玻璃器,往常都很受人歡迎,這次竟然賣出去的并不多!這樣一來,我豈不是要賠光了本錢?”
杜咨搖了搖頭,笑道:“阿卜啊,你這些東西只能賣往北方的秦國和燕國了!不過在下聽說,一品匯的玻璃器,在北方也已經開始售賣了呢!你要是沒有別的東西,這次只怕會血本無歸!”
阿卜低著頭,不知道嘟囔著什么。
杜咨起身笑了笑,向阿卜拱了拱手,笑道:“阿卜,少陪了!”
阿卜見了,趕緊起身拉住杜咨:“杜兄弟慢走,我這里還有些好東西!”看他難舍的樣子,知道這是是壓箱底的貨了。
杜咨見阿卜左顧右盼的,知道他心里有所顧忌,便叫過侍從,開了一間雅間。
進了雅間,兩人坐定,阿卜忙從懷里拿出來一包東西,輕輕地放在桌子上,解開了袋口的繩子,伸手請杜咨往里看。
杜咨探過頭去一瞄,原來是一些紅、藍寶石,還有一些亮晶晶的石頭,一共有個三四十塊,便笑道:“原來是些寶石!看品相確實很不錯,應該能賣個好價錢,你想讓在下給你尋摸個買主?”
阿卜笑著點了點頭。
杜咨向前嘆了嘆身子,又問道:“你這些貨,有幾個人看過?”
阿卜搖了搖頭,意思是只給杜咨看過。
杜咨笑道:“不瞞你說,你這些寶石價錢昂貴,你別看現在濱江茶樓里面商人不少,他們大多數都是要買白糖的,根本沒有錢買你這些寶石。在蕪湖想要找一家出手的話,恐怕只有一品匯有這個實力!”
阿卜點了點頭。他這些日子當然不可能只招杜咨一個人,但是不管人家有沒有興趣,能夠一下吞下這批貨的,確實沒有找到。如果這些寶石讓他一塊一塊的售賣,耗時過長不說,只怕是因為漏財,給自己惹來災禍。
一品匯的買賣杜咨當然決定不了,他只能是幫助聯系那邊的掌柜的胡風。事情有了眉目,阿卜心里也放松了些,臉上好看了不少。
杜咨對他說到:“阿卜,你在先這里等等,在下這就去給你聯系胡掌柜的!”
阿卜笑著點了點頭。
杜咨告辭出來,吩咐侍者為阿卜端上茶果,出了濱江茶樓,一路向一品匯走去。在濱江茶樓做迎賓這段時間,杜咨可是長了不少見識,待人接物的本事也鍛煉了出來,這才被劉越提拔起來,做了茶樓里的牙人。牙人除了茶樓里有一份月例,每做成一筆生意,還能得到一些抽成,收入著實不低。杜咨做了不到一年的牙人,吃穿用度,已經像是一個富貴員外了。
濱江茶樓后面,有一個單獨的院子,一池清水之中,矗立著一座假山,四面圍著幾層細竹,布置的頗為清幽。這時候偶爾從里面傳來一陣琴聲,和細細的說話聲。
徐玉娟看著姐姐在那里撥弄著琴弦,心里一陣煩躁,又聽到旁邊姚婉輕笑一聲:“這下對了,阿嬋很有天賦呢!”
天賦?徐玉娟苦笑著搖了搖頭。
她們姐妹兩個喜歡到濱江茶樓里面喝茶、聽戲,常常陷入戲曲虛構的幻境之中不能自拔。哪里知道有一天,她們會天天呆在這里,像兩只金絲雀被人關在籠子里。原來喜歡的戲文,當你參與彩排的時候,才知道這需要臺上的優伶們付出多少艱辛。為一個動作,一句臺詞,一個曲調反復不斷地改來改去,那是常有的事。一開始她還能滿心歡喜,為能夠近距離的接觸這些舞臺上的天使一樣的人物而興奮,慢慢地她開始有些抗拒了。
“路遙這個卑鄙的小人!”徐玉娟憤恨的想著。她到現在依然忘不了路遙對自己姐妹說的話:“你們姐妹喜歡喝茶、聽戲,姑父特意求了劉家的郎君,讓他準許你們去里面住一陣子!那里有你們喜歡的名妓,也經常能夠碰到琴仙姚婉,如果能夠得到她的指點,你們的琴藝必能更加精進!”
可笑自己還傻乎乎地感謝他!
她忘不了那晚姑姑找到自己姐妹,欲言又止的表情,現在想起來,那該是一種無奈地惋惜吧。徐家的男人當年為了錢財把姑姑嫁給了路遙這個低賤的商賈做繼室,現在竟然把自己姐妹換成錢財去兼并災民的土地,這該是怎么樣的喪盡天良啊!
怕她們被天師道的人搶去做圣女?多么拙略的理由,天師道又不是邪魔外道!想到這里,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手邊的椅子。
聽到異響,徐玉嬋停下了撥弄琴弦的手指,抬起頭來看著妹妹,見她滿臉憤憤不平的神色,知道她有想起了傷心事。徐玉嬋和姚婉對視了一眼,俱都嘆了口氣。
徐玉嬋慢慢起身,走過來攬住了妹妹的肩膀,輕聲安慰道:“好妹妹,快別作踐自己了。姚姐姐好不容易來一趟,還是快快靜下心來學琴吧,不要讓別的姐妹笑話!”
“笑話,誰來笑話?”徐玉娟冷笑道,“數月之前,吾等還是良家女。卻被無良貪財的父母賣給人家做姬妾!奴家不想做綠珠啊!”她畢竟年紀還小,一邊說著,竟然委屈地哭了起來。雖然心里憤憤不平,她也知道自己終究擺脫不了這個命運,這些日子茶樓里面的教導還是影響了她。她不再敢大大咧咧地自稱,卑微地稱自己“奴家”。
姚婉在一旁輕聲地說道:“有誰是天生的下賤?吾等這些妓女,還不都是被父母賣掉的嗎?比起綠珠的主人石崇,妹妹們也算是遇到好人家了!劉家的郎君雖然傲慢,對吾等這些低賤的女子,卻從不苛待!我們府里,也有幾個姐妹,不如主人的意被打死了!”說著,自己的眼圈竟然也紅了。
徐玉娟聽了,又是害怕,又是傷心,緊緊地抱著姐姐,不敢放手。
門外傳來了阿薔和阿沅的腳步聲,看來是戲曲結束了,要回來用餐了。
姚婉拍了拍徐玉娟的肩膀,輕聲道:“既來之,則安之。你這樣放不下執念,日子還有的熬呢,姐姐去看看阿薔她們!”說著,她輕輕挑開珠簾,緩步走了出去。
看著姚婉走遠,徐玉嬋捧著妹妹的臉,小聲道:“你跟劉家的這位郎君不止一次打過交道了,還不知道他的為人嗎,何必在姚姐姐面前悲悲切切的?你看阿薔和阿沅她們,每天快快樂樂的多好!”
徐玉娟強笑道:“她們也是苦命人!——姐姐,你說劉家的郎君為什么把咱們放在這里,不聞不問?”
徐玉嬋紅著臉道:“你還想要到他的身邊不成?”
徐玉娟輕聲道:“他雖然面目紫赤,有些嚇人,卻也不是殘暴的人。我跟他打過這幾次交道,他都很有耐心呢!那張身契我看過,是父親把咱們賣給了路遙這個王八蛋!”
徐玉嬋輕輕地搖了搖頭,嘆道:“我的傻妹妹,若只是路遙起了這樣的心思,姑姑又豈能善罷甘休?你想想,家里不肯出錢,路遙為什么突然領著我們和他的兩個女兒一起來看戲?他要從劉家買糖,又豈敢得罪劉家的郎君!我聽說,咱們來茶樓的時候,路遙從劉家買了一囷米!”
徐玉娟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姐姐說這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