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東郊,會稽王府,毛安之正帶著毛珍在向司馬昱匯報劉牢之和紅糖秘法的事。
“五萬兩白銀?”司馬昱聽得頭皮一陣發麻,這個劉牢之還真是敢開口,一個紅糖秘法就敢要這么多的錢。不過這個秘法確實每年可以為少府帶來不菲的收益,從毛家出面經營的紅糖生意里就可以看出來。可是就算是他想答應,只怕也籌不出這么多的白銀啊!
司馬昱盯著毛珍問道:“他怎么突然想著要用白銀交易,用銅錢、絲帛、奴隸和糧食行不行?”
一品匯的大宗交易從來不允許使用銅錢,主要是兩晉官方不鑄銅錢,自漢末開始民間盜鑄銅錢嚴重,虛錢多,品相差,兌換起來非常的麻煩。但是中國此時的貴金屬黃金和白銀的存量并不高,司馬昱使用金銀與一品匯交易過幾次,已經耗費了不少庫存,但是他們從建康市場上收回的卻是多是銅錢,現在府庫中的金銀數量也已經不是很多了。
毛珍笑道:“這恐怕不行。我也跟那小子談過此事。那小子說他現在養不起太多的奴隸;賣紅糖也得了不少糧食已經沒地方放了。所以他只同意使用金銀進行交易,不可以用銅錢,說是銅錢虛錢太多、品相不一,難以定價。不過他倒是出了個主意,說少府可以先向準備參與紅糖產業的人家收取金銀來支付這筆款。”
司馬昱聞言,冷笑一聲,道:“他倒是打得如意算盤!能做這個生意的,根本不會有很多家,最后恐怕還是那幾家高門大族,這些人家的錢豈是那么好要的?”
渡江以后,司馬氏的實力驟降,元帝司馬睿本是宗室偏支,全靠瑯玡王氏的支持才能夠坐上皇位。所以從司馬睿開始,東晉的朝廷由門閥世家輪流掌權,皇帝大多并無實權。這些地方的諸侯手握財權、軍權和人事權,土皇帝一樣,反而中樞勢弱,經常壓制不住地方的方鎮。從他們手里要錢可不是容易的事,說起來朝廷往往還要欠著他們的軍費呢!
兩晉的士族崇尚奢侈,他們盤剝起自己的部曲來很拿手,花起錢來也像流水一樣,但是這些大家族卻未必能一下子拿得出來幾千上萬兩的金銀。歷史上中國并不是產銀大國,這是因為中國的銀礦多為貧礦,伴生礦中的含銀量不高。自秦漢以來,白銀不是法定的貨幣,而是作為商品存在的,多是用來作為飾品或者打制銀器。中國使用白銀作為貨幣是從明朝美洲生產的白銀大量流入中國,張居正確立“一條鞭法”之后的事情。所以明朝以前,中國的白銀年開采量很少,總體的存量也不多,而且大多散居在民間。這種情況下,少府想要從世家手里要金銀,難度可想而知。
毛安之在一旁不解地插嘴道:“這小子歷來喜歡糧食、絲帛、銅鐵和奴隸,怎么這次執意使用金銀呢?就算是不接受糧食和奴隸,也不應該拒絕絲帛和銅鐵啊!”
司馬昱皺著眉頭,在屋子里踱來踱去,想了半天也沒有個定論。
毛珍在一旁插嘴道:“一品匯經常出一些琉璃的飾品,他是不是想要用這些金銀制作些新穎的東西賣錢?”
司馬昱和毛安之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他一個軍將之子,便是想法再新穎,也比不上少府的能工巧匠的手藝!這小子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想不通的就先不要想了,先跟這小子見了面再說。”司馬昱接著問道,“他來建康之后,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
毛珍笑道:“第一天在建康隨意地逛了逛,還在秦淮河畔的鴻賓樓和樂安高氏的高巖起了沖突,小小地懲戒了高巖一番。要不是范東陽之子范寧出面,高巖非被送去丹陽郡府不可!”說著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司馬昱奇怪地道:“王文度和范寧是姻親,他們到鴻賓樓去干什么?”
毛珍尷尬地笑笑,這兩人的房間外面有人把守著,誰能去偷聽?再說他也不負責監視這些高門世家的人啊!
司馬昱也只是隨口一問,看到毛珍的臉色,便笑道:“這個以后再說。說起來樂安的高巖,原來是看在高世遠的份上才給他安排個差使,如今看來只是個紈绔子弟,沒什么大用處!嗯,你接著說劉牢之的事情!”
毛珍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劉牢之一行用完餐之后,接著閑逛,到了一家書肆里,購買了不少書,尤其是醫書和農書!還特意找了一個書傭叫翁龢的,說是要抄脈經。”
司馬昱暗道:“買醫書和農書,這小子是要干什么?他一個軍將子弟,即便喜歡讀書,也該是兵法才對啊!這小子做事怎么竟沒個章法…”
毛珍繼續道:“誰知道那個翁龢次日去了長干里給劉牢之安排的住處,并沒有抄書,也不知道劉牢之跟他說了什么,翁龢興沖沖地走了。這些日子聽說他在串聯說服一些書傭,想要到一品匯書社去跟著劉牢之干!”
司馬昱點了點頭,笑道:“這小子在蕪湖找不到足夠的讀書人,把主意打到建康來了!只是讓這些人舍下京師的繁華,去蕪湖那等小地方,怕是不容易吧?”
毛珍笑道:“不然。王爺,我派人打聽了,劉牢之給這些人開出了極高的報酬,很少有人能夠拒絕!據說現在已經有百十人想要一起去了,劉牢之已經和他們簽訂了契約,連安家費都已經發下來了。”
“什么?”司馬昱吃了一驚,雖然他看不上這些抄書的人,但是這么多人一下子被別人招攬了去,心里還是有些不甘。作為皇室里面輔政的王爺,他對這等一次招攬這么多人的事天生敏感,害怕對朝廷有什么不好的圖謀。但是如果強行把這些人留下來,又沒有什么好地方安置;好在這小子現在只是想要印書賺錢,似乎也不必橫加干涉。
想到這里,司馬昱嘆了口氣:“且先由他去吧!你接著往下說。”
毛珍看著司馬昱的臉色,心里隱隱有些不安,接著道:“這幾天他倒沒干什么,就是領著幾個人和鄭家姐妹一起,到建康的大市和秦淮河畔的諸小市里閑逛,買了許多東西,倒是沒有再惹事生非!”
司馬昱搖了搖頭,鄙夷地笑了笑,一般人家自重身份,是不會去親自逛大市的,這個劉牢之到底是將門出身,加上年紀小,竟絲毫不顧及這些。想到這里,司馬昱沉吟道:“這么說起來,他還算安分!這些日子也晾得他夠了,明日便帶著他和鄭家的人來參見吧!”
接到毛珍的通知,劉牢之正忙著接待翁龢新招來的一批書傭。加上這一批人,翁和前后招到了近兩百個人,從劉牢之這里賺了不少的“中介費”。有了這些人,劉牢之相信一品匯書社能夠發展地更快,活字印刷術將能夠鋪展開來。
這些日子他在各處市場逛悠,發現毛家在司馬昱的支持下,在建康的生意做得不小,不過最賺錢的還就是經營一品匯的貨物。他被司馬昱晾了幾天,心里也不在意,畢竟雙方現在身份差距頗大;不過毛家把他安置在這里之后,便沒有再派人來,直到今天毛珍才來通知他們明日去見會稽王,讓他心里稍微有些不忿。
次日一早,劉牢之和鄭毅一家人前往會稽王府,拜見會稽王司馬昱。
司馬昱是元帝司馬睿的幼子,今年已四十歲。他從咸和九年(334年)入朝為侍中,侍中從皇帝左右,出入宮廷,與聞朝政,為親信貴重之職。永和元年(345年)褚太后拜司馬昱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六條事,成為輔政的宰相。司馬昱善于清談,史稱“清虛寡欲,尤善玄言”,在他提倡下,東晉中期前玄學呈現豐饒的發展。司馬昱喜歡提拔名士制衡桓溫,前有殷浩,后有謝萬、范汪,只不過這些人不懂軍事,先后作戰失利被桓溫所廢。
司馬昱先接見了鄭毅,阮氏和鄭華、鄭欣姐妹則被接入后宮,拜見司馬昱的妃子。
司馬昱的生母鄭阿春,在司馬昱年幼時離世。鄭阿春沒有兄弟,只有幾個妹妹,所以司馬昱與滎陽鄭氏其實并無多深瓜葛,何況鄭毅本是偏支,本身又沒什么實力。只不過是如今司馬昱要拉攏劉牢之,建立雙方的交流通道,才勉強認下這門遠親。鄭毅進去之后,司馬昱感概一番,問了問鄭毅的家世和履歷,也沒做具體安排,便讓鄭毅先出來了。
司馬昱的王妃王簡姬出身太原王氏,是王述的侄女,生長子司馬道生和次子司馬俞生(早夭),咸和四年,被司馬昱廢,與世子司馬道生一起幽禁致死;司馬昱其余諸子也未站住,現年已四十,竟然無子傍身。司馬昱的后宮之中并無正妃,幾個美人一起見了阮氏和鄭家姐妹,給了她們不少的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