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國公府的前院兒 房遺愛拔出柳奕送給他的橫刀,在院兒里耍著刀法,舞的興起時,還哼哼哈哈的給自己配個音。
而在房府后院的花園兒里,房遺直正跟自家母親盧氏說著這一路上的趣事兒,一張巧嘴妙語連珠,尤其是說到柳奕時,更是眉飛色舞。
杜構則坐在一旁,看得眉頭直皺:“真是奇了怪了!這書呆子出去一趟,怎么變化這么大?那柳奕真有他說的這般有才?”
正在杜構疑惑不解時,盧氏卻被房遺直逗得呵呵直笑。
盧氏帶著一臉慈愛的笑容,撫摸著房遺直的腦袋,欣慰的說道:“我家大郎出趟遠門兒,倒成了個小大人了,你把那柳奕說的這般亙古未有,怎么也不見你帶他回府做客?”
房遺直撓了撓后腦勺,嘿嘿直笑:“孩兒剛進明德門就遇到大哥,處默還有寶林來接孩兒,致遠被他們倆拉著去游覽長安城了!孩兒急著回來拜見雙親就沒和他們同去,等晚上我再帶致遠回府,一定讓母親見見!”
忽然房遺直想起了什么,一拍自己腦門兒,對盧氏和杜構說道:“哎喲!瞧我這記性!致遠還送了我兩幅墨寶呢!我去拿來給你們瞧瞧!母親,大哥你們等我片刻!”
房遺直飛快的跑回自己的房間,小心翼翼的拿出柳奕送給他的墨寶,然后又急匆匆的跑回花園里,就像是小孩子得了個新玩具,準備和其他人分享一樣。
“母親快看!致遠的這字,還有這詩寫的如何?”
盧氏把墨寶張開,輕聲吟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俠客行…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當真是好才學!這字也已有了大家之氣,果真是不凡!構兒,你也來看看!”
盧氏可不是一般的豪門貴婦,而是七姓五望中范陽盧氏的嫡女,有很深厚的文化功底。
杜構接過盧氏手中的墨寶,看了良久,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果真是大才!吾不及也!這兩首詩足以流傳千古啊!”
房遺直聽到母親和大哥都在夸贊柳奕,也覺得與有榮焉,繼續炫耀道:“嘿嘿…還不止這些呢!在回長安的路上,致遠還吟過一首行路難,這首才是真的好呢!”
“哦?你且快快念來,為兄要寫下來,帶回家給父親也欣賞一番!”
杜構把筆墨紙硯撲在桌上,急不可耐的催促房遺直,毛筆在手中提了許久,卻也不見房遺直出聲。
杜構疑惑的抬頭,就看見房遺直背著雙手,擠眉弄眼的看著自己,頓時勃然大怒的吼道:“為何不念?你在做什么怪?”
房遺直砸吧砸吧嘴,摸了摸肚皮,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自言自語 “唉…離開長安許久,有些想念金玉樓的渾羊歿忽和金齏玉膾了!”
杜構臉色一黑,哪里還不明白這個妹夫的意思,無奈的道:“你這混小子!為兄明日就帶你去吃個夠!你看這樣可好?”
房遺直一挑眉毛,笑嘻嘻的拱手道:“嗯!甚好!遺直就在此多謝大哥了!”
盧氏看著作怪的房遺直,笑的格外慈祥,口中輕聲調侃道:“大郎!快別逗你大哥了!要是把你大哥惹生氣了,他可不會輕易的讓你娶走杜家小妹喲!”
房遺直聽到母親提起杜家小妹,一張臉就羞的通紅,有氣無力的回答道:“是…母親…”
然后房遺直背負雙手,渡著步子,輕咳了兩聲,聲情并茂的念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岐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一詩念罷,杜構手中筆鋒驟停,他把筆放在硯臺邊,一首行路難就躍于紙上。
杜構看著紙上的行路難,沉默不語。
而后又深吸了一口氣,難以置信的問道:“大郎,那柳致遠的年歲真的只有十三?”
房遺直有些不太明白杜構是什么意思,茫然的點了點頭。
“對呀!大哥今日不是都看到了嗎?比我還小兩歲呢!”
盧氏也默念了兩遍行路難,然后笑著說道:“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這娃娃好大的志氣!大郎,為娘方才聽你說那柳奕孑然一身,沒有親人?”
房遺直點了點頭說道 “嗯啊!致遠從小就被他恩師撫養長大,他恩師也于不久前仙逝了!”
盧氏聽到這里,雙眼精光閃過,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就在后院一片歡聲笑語時,前院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房玄齡的馬車剛在停府前停住。房家的門房就小跑了過去,輕聲問候了一聲:“老爺回府啦?”
然后門房上前攙扶著房玄齡走下馬車。
房玄齡走下馬車,輕輕的撣了撣下擺的灰塵,小聲問道:“大郎和二郎都到家了嗎?”
門房攙扶著房玄齡走進府門,小聲應道:“稟老爺,大郎和二郎已經回府快一個時辰了!”
房玄齡聽見自己兒子都回來了,走路的腳步也加快了幾分。他可是剛處理完政務就匆匆忙忙的趕回家。自己的兩個兒子去齊州老家祭祖,離家都幾個月了,也不知消瘦了多少?他這心里也是非常思念兩個兒子。
不過剛走過玄關,房玄齡看著前院啼笑皆非的一幕,頓時滿腔思念轉為怒火,氣的他心肝兒疼。
只見房遺愛站在前院的一處假山上,他目光深邃、單手叉腰、長刀斜指、氣宇軒昂。
而一旁的仆人都是心驚肉跳的看著假山上的房遺愛,生怕他掉了下來。
而房遺愛并不知道,他的老父房玄齡,正滿臉鐵青的站在不遠處看著他作妖。
房遺愛左手往身后一揚,做出一個撩披風的動作,右手橫刀平舉,口中爆喝 “爾等突厥蠻夷聽著!吾乃大唐驃騎將軍!房遺愛是也!爾等若是識相,即刻打開城門舉手來降!否則…等吾大軍破城之日,就是爾等灰飛煙滅之時!全軍聽令!開戰…!”
聲音雖然稚嫩,但卻顯得氣勢非凡。
裝了一波完美的逼后,房遺愛神氣十足的站在假山上,露出一臉憨笑。他仿佛看到自己率領著大唐的鐵騎,踏破了定襄城門。
然而他并沒有得意多久,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惱怒的爆喝。
“逆子!給老夫滾下來!”
房遺愛一聽這是自家父親的聲音,暗道一聲:“要遭!”
然后雙腿就是一個踉蹌,手腳并用的從假山上爬了下來。
房玄齡氣的從墻邊隨手就扯斷一根藤條,朝著房遺愛打去,口中還憤怒的罵道 “你這個逆子!老夫讓你不學無術!讓你驃騎將軍!讓你開戰!老夫今日就打死你這個逆子!”
房遺愛一看情況不對,也不等藤條落到自己身上,拔腿便跑。
“逆子!你給老夫站住!”
“某家就不站住!某家就是要當驃騎將軍!某家就是要為國開疆拓土!某家就是要為國抵御外敵!某家有什么錯?”
房遺愛抱著柳奕送的橫刀,在院子里跑的飛快,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后的房玄齡。
院子里,房玄齡拿著一根藤條步履蹣跚的追著房遺愛。一邊追,一邊揮舞手中的藤條,上氣不接下氣地喝罵道:“你…你…你這個逆子!給老夫站住!老夫…老夫今日…今日就抽死你這個…逆子!也省的…讓老夫生氣!”
而周圍的仆人則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誰也不敢上前阻止。
房遺愛繞著院子不停地躲避房玄齡手中的藤條,大聲嚷嚷道:“要打死人啦!娘啊!大哥啊!快來救某家啊!”
后院中的三人還在對柳奕的詩詞各抒己見時,忽然聽見了房遺愛的求救聲,紛紛對視一眼,急忙朝前院跑去…
三人剛跑到前院的玄關處,一聲嬌喝就傳了出來。
“房玄齡!你個老不死的!你想干什么?”
盧氏柳眉倒豎,臉上也沒有了在后院時的慈愛,只有一臉怒火。
她快步的走到房玄齡身前,一把搶過房玄齡手中的藤條,然后把房遺愛拉到自己身后,繼續喝罵道:“房玄齡!你這老不死的想干什么?二郎犯了什么錯?合著不是從你身上掉下的肉,你就要下這樣的狠手?是不是想把二郎打死了事?”
房遺直和杜構也快步上前,扶著氣喘吁吁的房玄齡到一旁坐下。
房遺直看著火冒三丈的母親,頭皮有些發麻,只能小心翼翼給房玄齡順氣,小聲詢問道:“父親,您沒事兒吧?”
而躲在盧氏身后的房遺愛,卻俏皮的眨了眨眼,扯了扯自家母親的衣袖,小聲的說道:“娘親!父親還沒打著我呢!”
盧氏聽見小兒子這話,表情頓然一陣變幻。
但片刻后,又趾高氣昂的看著坐在一旁的房玄齡,開口問道:“說吧!到底怎么回事兒?房玄齡!老娘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老娘跟你沒完!”
房玄齡這時也緩過氣來,看著自家夫人在兒子和杜構面前,沒給自己留一點面子,也是分外惱怒。
“無知蠢婦,休要胡攪蠻纏!你怎么不問問這逆子干了什么!好好的詩書不讀,偏要去學那些殺才,把老夫的臉都丟給盡了!”
房遺愛雖然傻不拉幾的,但脾氣卻倔的像頭牛,他從盧氏身后站了出來,大聲說道:“某家沒錯!在某家看來那些詩書屁用沒有!某家就是要學霍驃騎,沙場建功!”
房玄齡看房遺愛還不知悔改,怒火更盛,指著房遺愛咬牙切齒的對盧氏說道:“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寶貝兒子!氣煞老夫也!”
盧氏這時也明白過來,粉面帶煞的揪著房遺愛的耳朵,輕聲斥道:“哼!沙場建什么功?仗有那么好打的?打仗可是要死人的!混賬小子!”
房遺愛一只耳朵被盧氏揪得通紅,但還是不服氣嚷嚷道:“娘親怎知某家不能建功?某家才不怕死呢?致遠兄長對某家說過,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某家也答應過致遠兄長,要做一個攻可為國開疆拓土,守可御敵于國門之外的曠世名將!某家怎能食言?”
房玄齡和盧氏聽罷,頓時被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給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們了解自己的兒子,是絕對說不出這樣的曠世名句。
這時站一旁的房遺直瞅著眼前的這場鬧劇,嘆了口氣,對著房玄齡和盧氏拱手一禮說道:“父親,母親,其實二郎從小就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只是我們都認為他是在胡鬧而已,也不曾在意!不如今日就讓二郎暢所欲言,您們也不妨聽完再訓斥,這樣可好?”
說完他就攙扶著盧氏坐到了房玄齡的身旁,然后給了自家弟弟一個鼓勵的眼神,就不再言語。
而杜構則是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樣子,他也好奇平時傻乎乎的房遺愛到底有怎樣的抱負,于是也對房玄齡兩口子拱手勸道:“房伯伯,房家嬸嬸!小侄覺得大郎說的有理,不如且先聽聽二郎說些什么!”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 房玄齡心里一直都知道他這個小兒子的抱負,但他認為自己可以給他一個美好的未來。不需要他再去沙場搏取功名,封妻蔭子!但這混小子怎么就不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呢…
一旁的盧氏感覺有些匪夷所思,她不敢相信這個平時喜歡胡鬧的小兒子,心中卻藏有鴻鵠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