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嚴密看守的馬文鷺,抬起頭能艱難的看到一絲城墻上的情形。
他們投降了!
那是她親手帶出來的人馬,就這般投降了!
拿下不到數日的阿陽城,就這樣輕易的,拱手于人了。
馬文鷺怒火中燒,然而,她如今連喝罵之言,都不敢喊一句。
這個從未耳聞,名不見經傳的劉云,殺伐手段讓馬文鷺感到心悸。
此人顯然深諳人心,在這城樓之上,他雖只是殺了幾個人。
可在這些西涼兵心中所產生的效果,無異于坑殺了數萬人。
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
馬文鷺心中盡是恨意,可卻無可奈何。
劉云長身立于城頭,遙望著城內倉皇逃竄的普通百姓,心懷悲憫。
在這個時代,最悲劇的莫過于這些百姓了。
無論哪一方勢力做主這片土地,他們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歷史上有所記載的人口遷移,絕對要數三國時期,最為頻繁,也最為混亂。
哪一方的地盤上呆不住了,便開始往其他勢力地盤逃竄。
在整個三國時期,百姓,活成了居無定所的候鳥。
“眾位父老鄉親,且稍安勿躁,聽我一言!”劉云振聲大喝道。
四處逃竄的男女老幼,緩緩停下了腳步,仰頭看向了城墻之上,那道單薄的身影。
人們面色肅穆,神色謙卑。
當那道身影走上城墻,他們便已知道,這片他們祖祖輩輩生存下來的土地,又易主了。
他們能否生存,又能活成什么樣子,如今就看此人的臉色了。
百姓越聚越多,但無任何嘈雜之音,他們幾乎是屏氣凝神的等著聽劉云的話。
“諸位鄉親,在下劉云,我有一言想與諸位父老探討一二。如今阿陽城雖拘于我手,但我不會成為這里的主子,實是勢單力薄,難守此城。我有良田數百畝,若有父老愿隨我等,可收拾行囊,隨后出發。愿意跟隨我的,各戶按人頭可得地三畝!無賦稅,亦無徭役。”劉云用盡了力氣,一字一句大聲喊道。
話音未落,底下頓時一片嘩然。
“每人三畝地?還沒有賦稅徭役?這如何可能?”
“此人該不會是在欺騙我等吧?”
“我倒是覺得不太可能,他沒有必要欺騙,眾位覺得,他騙我們有何用?”
“也是,若想抓人,他手握精兵,直接抓人便是了,又何需費這口舌!”
“然,這般條件,會否太好了一些?”
“苦日子過的狠了,聽聞這樣的好處,確實難以相信!”
“我愿隨他去,即便此事只是幻影虛言,可他終究是給了我等希望,聽到這樣的一番話,我已知足了。”
看著底下的聲音稍微小了一些,劉云這才繼續喊道:“若不愿意者,我將大開倉廩府庫,散給諸位錢糧,阿陽城凋蔽,錢糧不多,只是在下一番心意。”
散給錢糧?
一眾百姓此時徹底的驚呆了。
阿陽城在這短短的幾個月內,幾番易主,可從沒有人像劉云這么做過。
即便是朝廷把控時,在饑饉之年里,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好人,大好人吶!”
形如枯槁的老人,高舉起了手臂,鼓足了力氣大喊了一聲。
隨即,支撐著行動不便的雙腿,緩緩跪了下來。
周圍的百姓,像是風吹過的麥浪,接連跪伏在地。
他們用無聲的行動,表明著自己的心意。
這一跪,有太多的意味。
劉云看著跪了一地的百姓,內心難以名狀,他如今所能做的,也僅于此。
帶著這些百姓上山,散給他們錢糧,這不論哪一樣,其實對于劉云而言,都并非是好事。
人一多,劫難和壓力也就接踵而來了。
要想把這些人都安頓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可劉云并不后悔,也不懼怕。
他做這一切,只求無愧于蒼天,無愧于良心,無愧于劉徹的信任。
王廷大步上了城墻,到了劉云的身邊,回稟道:“主公,都安排好了!”
“安排人手,拿出一半的糧食,分給百姓。其余糧食、牲口、車馬,統統帶走。”劉云吩咐道。
王廷一怔,看了一眼城下跪了一地的百姓,隨即重重點了點頭,“喏!”
阿陽城盡管再窮,那也比出云山富余。
但凡有一點用的東西,劉云連一根毛都不想給韓遂、馬騰的人留。
綁了馬文鷺,拿了阿陽城,這仇怨已經結下了,那就徹底的做絕。
王廷喊著散糧,卻只帶走了一小部分的百姓,剩下的顯然都是打算跟著劉云的。
于是這些人在隨后各奔各家,收拾家財輜重。
一不會兒的功夫,扶老攜幼,牽驢拽豕的百姓便在城墻下匯聚成了一大片。
劉云粗略一看,足有千人了。
這個陣勢…出乎劉云意料的有些大。
他原本以為,有幾百人愿意跟著就不錯了。
可萬萬沒有想到,如今已經破千人了,而且還有百姓源源不斷的自周邊而來。
劉云立馬分出了三十人馬,帶著這些百姓先行一步。
百姓拖家帶口,行動遲緩,盡管出云山距離此地并不遠,可若阿陽城被劫的事情,被周遭韓遂、馬騰軍知曉,定是一件麻煩之極的事情。
劉云可總共就帶了一百兵士!
所以,根本不敢有過多的耽擱。
馬文鷺被帶在了先行出發的第一隊之中,看著那些離家出走,卻喜氣洋洋,仿若過節一般的百姓,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劉云喊得那些話,她也聽到了,可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世上會有那么好的事情?
無徭役,無賦稅,自亙古以來,就沒有這樣的事情。
可偏偏百姓們相信了,而且相信的人還這么多。
這可真的是奇了怪了!
劉云此人,馬文鷺如今是越看也看不懂了。
王廷那邊的事情結束了,前來復命。
劉云沒做任何的耽擱,帶上那些降兵,還有剩余的百姓,立刻出發。
一條長龍一般的隊伍,離開了阿陽城。
一車車的錢糧輜重,后面拴著各樣牲口,那些降兵被裹挾在中間。
當這支隊伍離去,原本就蕭條的阿陽城,瞬間變得像是一座空蕩蕩的鬼城。
坐在馬上,劉云的心情有些緊張。
這樣的一支隊伍,若是遭遇敵軍,可就徹底的完蛋了。
恐怕連一輪沖擊都抵擋不了,就會被殺個七零八落。
好在,天降福蔭,劉云白擔心了一場,直到出云山腳下,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一個人都沒有折損,反倒在半道又賺了不少的百姓。
那些跟隨劉云而來的百姓,有許多人的親戚就在附近,消息一傳遞,便又聚攏了數百戶百姓。
看到那高聳入云的出云山,劉云懸著的一顆心,終于算是徹底的放了下來。
山下的探哨,將劉云回來的消息,立刻匯報到了山上。
不多會,公孫祿、王治二人帶人急匆匆下了山。
看著那自山下一直蜿蜒向山上的超長隊伍,兩個人一臉的驚駭。
“明公,不是說去搶糧嘛,緣何帶了這么多的百姓歸山?”公孫祿親替劉云牽住了馬,開口問道。
劉云縱身下馬,笑說道:“這山下的土地我可已經租下來了,沒有人種是不是太可惜了?”
公孫祿恍然,說道:“原來明公是如此謀劃,小老兒竟一直未能明了明公之意。”
“可是…主公,這么多的百姓,山上恐無法安置?”王治一臉憂心的說道。
劉云拍了拍馬背,說道:“辦法總是會有的,先將我等的宅院暫時騰出來,我們擠一擠便是了。明日便伐木建宅,這個問題還是很好解決的。”
王治點了點頭,應道,“如今也唯有如此了,這小小的出云山最多時,也就千人左右。這忽然之間增員千多人,房屋便是燃眉之急。”
三人一邊往山上走著,劉云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最麻煩的事情,如今這人一多,最麻煩的當是如何管束這些人。”
公孫祿很是贊同劉云這句話,他說道:“管子有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百姓易管,也難管,無外乎吃飽喝足,不挨餓受凍而已。”
“所以,我已答應了他們,無徭役,無賦稅,在這出云山上自給自足!”劉云抓了抓漸長的頭發,說道。
王治大驚,說道:“明公,這豈不是…”
劉云抬手打住了王治,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們應當施恩于百姓,他們日后將是我們最大的底蘊所在。也唯有如此,他們才會將此地當作自己的家園。當外地入侵,百姓便人人皆是兵吏。”
公孫祿拂須笑道:“這牧民之法,明公深的其精髓。”
“彩虹屁留著以后再用,如今百廢待興,哪有個錘子的精髓。”劉云笑罵了一聲。
其實,他并不喜歡牧民這兩字,聽起來百姓就像是那牲口一般。
辛勤勞作,為國家做貢獻,直至老去,便像是他們生來的職責。
事情不能如此,人人當生而平等。
公孫祿一笑了之,盡管眼前確實會有不少的麻煩和問題,可劉云的做法,他十分的認同。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
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俱之,所惡勿施爾也。
劉云,有天下雄主之姿!
上山之后,劉云就當了甩手掌柜了,將剩下的事情,全部交給了王治和公孫祿二人。
他的時間很緊迫的,他還得搞搞研究去。
社會的進步,其實最主要還是工具的進步。
裝了一腦袋的現代工具,要是不在這個凋蔽原始的社會,一展所長,就實在太可惜了。
民生所需與戰爭所需是劉云最主要考慮的兩件。
蜀地冶鐵工業在西漢的大力發展,到如今已趨緊成熟。
這也為劉云的一些設想,提供了基礎。
在涼州大地,最蠻橫難纏的絕對要數西涼鐵騎,可偏偏,劉云如今已經把人家給得罪了。
那他就必須得考慮接下來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戰爭。
據馬,鐵蒺藜,以及長槍,這是必須要準備的。
火銃那種原始的火器,劉云非常眼饞,可奈何知識底蘊實在有限。
排除已經存在的和沒法搞的,劉云剩下的選擇著實不多了。
他將重心放在了連弩、大型弩機以及鎧甲上。
好的武器,和優良的防御,能最大限度的減少自身的傷亡。
連射弩據說好像還是諸葛亮發明的,這個功勞,劉云覺得他要先搶了。
剛剛搶了趙云的媳婦,現在又劫諸葛亮的道,劉云恍然發現,他無形中好像把未來的蜀漢也給得罪了。
從趙登那里要來了幾個工匠,劉云就和這些人,在自己的小院里折騰開來。
劉云出想法,他們負責干活。
畢竟這不論哪一個匠種,劉云都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外行人。
出云山上因為突然多了一千多人,而變得格外的熱鬧。
這些扶老攜幼,舉家而來的百姓,安頓起來,并沒有劉云和公孫祿所憂愁的那么困難。
公孫祿都還沒有完全的安排下去,百姓便已經加入了浩浩蕩蕩的建造大軍,開始干活了。
而身強力壯的男子,糾結起來,主動找到王治,請求當兵。
忙歸忙,但一切突然間就變得有條不紊了。
傍晚時分,公孫祿、王治、趙登三人相偕到了劉云的小院。
就著燦爛的夕陽,幾個人在院外石桌坐定。
“百姓都安置的如何了?”劉云問道。
公孫祿拿出一筒竹簡放到了劉云面前,說道:“明公請看,此次上山的百姓共計一千八百余二人,去除婦孺老幼,青壯男子總計五百三十八人。已有三百余人,主動請為兵士。如今,已基本安置妥當了。”
劉云仔細的看著公孫祿整理好的統計,一邊說道:“如今已見好處了,百姓大都是知恩圖報的,只是身為一地之主的人,不知體恤而已。”
這么快就見了效果,其實,劉云還是相當意外的。
公孫祿幾人微微頷首,這個結果,也大出他們的意外。
“主公,今日也有幾名匠作上山,主公所吩咐的業已全部準備妥當。”趙登開口說道。
劉云放下竹簡,贊賞的說道:“趙兄辛苦了!”
趙登有些慌亂,連忙說道:“屬下受之有愧,有愧。”
無章法的搓著手指,劉云一邊想,一邊對趙登說道:“自明日起,全力打造百煉精刀!阿陽城內我們搶來的鐵器,回爐再造,應該能支撐一些時日。”
在劉云的觀念里,武器絕對不能太次了,砍兩下就卷刃、缺口的刀,能打贏個狗屁的仗。
反正如今基本上是一窮二白的狀態,沒有物資了,那就繼續各種搶唄。
“喏,十日不成問題。”趙登領命說道。
劉云點頭,將身旁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木片推到了趙登的面前,說道:“趙兄,此乃造紙之法,你琢磨琢磨,安排人手把此事給辦了。需要什么樣的人手,找公孫先生安排。”
“造紙之法?”趙登疑惑的嘀咕道。
公孫祿和王治也格外的好奇,蔡侯紙他們是知道的,宮廷貴族專用之物。
民間也有少量的造紙術流傳,但終究難以成市,故而依舊多用竹簡。
劉云解釋道:“我這造紙術,可比蔡侯紙要方便容易許多,木漿便可,而且更為好用。”
感謝自小學就開始的造紙術科普,劉云對這個記得相當清楚。
沒有紙這個東西,是真的不行!
在書寫上,劉云倒覺得問題還不是那么的大。
重點的重點是,在這地方,沒有上個廁所真的太艱難了。
他娘的,木片會刮死人的!
而且那么做,實在太他娘的惡心了!
“明公真乃大才,若此法可成,我等也過一過那宗親貴胄的日子。”公孫祿看完木片上的內容,無比驚喜的說道。
劉云對于公孫祿這拍馬屁的手段,著實感到無奈。
人老了,也成精了。
“這法子肯定成,放心干去吧。”劉云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