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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血肉翻滾的盧布爾雅那(2)

熊貓書庫    我乃路易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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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場面無來由地讓小路易想起勒布朗等人作畫的情景,身后有一整個王室資助與支持的畫家從來不會吝惜顏料,他們總是會用鏟子一般的刮刀隨心所欲地挑起一團顏料投擲在畫布上,而后輕巧地把它抹開,最后才用畫筆修飾,有些時候,一些顏色與形狀并不符合他們的預想,他們就挑起更多的新顏料,用它們遮掉原先的色彩。

  聯軍與奧斯曼人的指揮官似乎也是有此意,一群接著一群的奴隸與雇傭兵被驅趕著上了戰場,他們的生死無人關心,也沒人在意勝負,誰都知道這種戰斗沒有什么意義,用一句拗口的話來說:“我之所以投入這些消耗品是因為不想讓敵人的消耗品消耗了我的士兵。”

  等到這些所謂的“士兵”被消耗掉一波后,督戰隊才有序地撤回城堡山——就是盧布爾雅那城堡所在的那座山丘,他們退回到第一道防線之后,大維齊爾的馬尾旗幟也終于在遠方慢騰騰地出現,這場血腥的序幕才算是告一段落。

  在天色昏暗之前能夠聽到的呻吟聲到了晚上就聽不見了,七月的溫度讓尸體發酵出一股難聞的氣味,于是那些奧斯曼人在挖掘塹溝與砌筑炮臺之前首先要清理山丘之下的戰場,他們潦草地將死者堆在一起,澆上油脂,這樣的火堆照亮了人們的臉,有時候也能聽到衰弱的呻吟聲,一些只是僥幸受了傷的斯洛文尼亞人被活活地灼烤而死。

  除了這些不祥的光亮之外,就還有通宵干活的工匠們燃起的火把,他們要為奧斯曼人組裝大炮,奧斯曼土耳其人在熱武器上并不遜色于歐羅巴人,更早一些時候,他們甚至能夠在戰場上現場澆筑炮管——但在科普呂利時代之前,奧斯曼人就失去了這種從容,艾哈邁德所能做到的只有保證攜帶上一百門以上的輕重型大炮,這些大炮都是拆卸成炮管、支架等用牛車與馬車拉拽到戰場上的,要重新將它們組裝起來需要不少時間,大維齊爾就命令他穿著黃色靴子,戴著高帽的近衛搬來一箱子金幣,但凡完成一座大炮的組裝,輕型的可以抓走一把金幣,重型的可以抓走兩把金幣,有這樣的重賞,工匠們無不盡心竭力,通宵達旦,汗流浹背不說,甚至有人在踉蹌地走到箱子前抓起一把金幣的時候,就倒地不起,呼吸斷絕。

  這樣的死亡當然不會讓大維齊爾艾哈邁德動容,如果他在這里敗了,回到伊斯坦布爾也不免一死,他躺在臥榻上,半睡半醒了一會,黎明的時候就起了身,越過奧斯曼人的陣地,就是城堡山與城堡山上的盧布爾雅那城堡,這座城堡原本就是一個身著盔甲的巨人,現在法蘭西的沃邦將軍又在他的盔甲上綴滿了尖刺,地堡、壕溝、矮墻與斜坡的防線組合讓這座山丘宛若一只巨大的刺猬,可以想象,想要攻下這座城堡會多么艱難。

  “那些是什么?”艾哈邁德突然問道:“那些就像是荊棘樣的東西?它們不是自然生長出來的吧。”

  “地下不會長出黑鐵的荊棘。”他身邊的大教長這么說,他無需如艾哈邁德那樣依靠望遠鏡也能看到很遠的東西,“那是人工造物。”他們看到的正是在蒸汽機被制造出來之后,被大批生產出來的另一種產品——鐵絲。

  鐵絲早在幾百年前就有了,工匠們用鉗子拉出鐵絲,將鐵絲纏繞在固定口徑的管筒上,切斷后做成線圈,然后編綴成鏈甲,但這樣的拉絲法在有了蒸汽機后就被徹底地淘汰了,蒸汽機力大無窮,無休無眠,可以日以繼夜地制造鐵絲,這些鐵絲還是第一次被應用在戰場上——之前佛蘭德爾與荷蘭的戰爭中,一來法國才是攻方,二來產量不足——它對于聯軍和奧斯曼土耳其人都是陌生的。

  但就算是盧布爾雅那突然矗立起了黑鐵的大樹,也不能阻止戰爭的進程,大教長向他告辭,接下來他還要去占卜一個適合開戰的日期,大維齊爾艾哈邁德難掩心中的不安,他回到帳篷里,沉吟了一會,走到上鎖的箱柜前,打開了它,在大維齊爾的箱子里,擺滿了珍貴的飾品、柔滑的衣物與華麗的武器,他的手放在箱子上好一會兒,始終拿不定主意——如果有人在他身邊,一定可以看出這位僅次于蘇丹的尊貴之人一直注視著一柄銀嵌寶石的彎刀。

  這柄彎刀十分精致,但也因為精致,在十幾柄彎刀中毫不起眼,艾哈邁德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把它取了出來,掛在腰帶上。

  他才掀起帷幔,就悚然一驚,因為帳篷里居然站著一個人——一個茫然的侍童。

  “你怎么在這兒?”艾哈邁德問。

  “大人,”侍童恭恭敬敬地道:“主人讓我來送…”接下來的話他沒能說完,也說不完了,因為艾哈邁德已經抽出刀子,抹開了他的喉嚨,孩子瞪著眼睛倒在地上,他的血將金黃與暗綠交雜的絲毯染成一片暗紅。

  艾哈邁德認得他,他的主人有個兄弟,在大教長身邊服侍,艾哈邁德不能冒險。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奧斯曼土耳其人帶來的輕型火炮已經組裝完畢,他們試探著轟擊地堡,將炮彈打入壕溝,這些地堡墻壁出乎意料的厚重,狹長的射擊孔讓炮彈無法射入,低于地面的壕溝前方有向著攻擊方傾斜的小坡來減緩炮彈的威力,雖然有效但還是令人失望。尤其是當第一批阿扎普步兵沖進了壕溝,占領了地堡之后,發現里面的士兵大部分都已經從連接的壕溝里撤走了。

  壕溝前的鐵絲網也給阿扎普以及騎兵們造成了不少麻煩,尤其是那些從牧民與韃靼人轉化來的低級騎兵,他們沒有甲胄,身上披掛著野獸的毛皮,很容易就會被鐵絲網拉住,被子彈貫穿。沒有他們給予城堡里的人持續不斷的侵擾,守軍的壓力就要小多了,就連守在地堡與壕溝里的士兵所受到的損失也很小,他們甚至可以說是有序地,從容地后撤到更安全的地方,修整后才再一次投入到新的戰斗中。

  這樣的局面一直到奧斯曼人的重型火炮組建完成才有了改變,重型火炮可以壓制守軍的反擊與摧毀地堡,奧斯曼人開始拆除鐵絲網和填平壕溝。

  大維齊爾艾哈邁德與大教長都看了被拆下來的鐵絲網,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這種金屬荊棘對防衛有著多么大的作用——每隔一兩寸就環繞著尖銳刺條的鐵絲,稍微不注意就能夠如同貓狗的牙齒那樣深深地咬入一個人的皮肉,如果強行拉扯,就會連皮帶肉地撕下一大塊,甚至刮擦到骨頭,就算只是拉住了衣服也很難掙脫。

  這還是針對步兵,如果是針對騎兵,馬匹更是容易受到鐵刺的傷害,造成殘疾甚至死亡。

  “如果我是基督徒的將軍,我會把它們留在之后的戰場上用。”艾哈邁德端詳著它們說道。

  “也許他們覺得可以將我們阻攔在盧布爾雅那。”大教長說,完全不顧艾哈邁德陰沉下來的臉色。

  之后的戰斗不但殘酷,而且冗長到令人麻木。

  在正式開戰之后,雖然槍支與大炮都已經在雙方的軍隊中被普及,但塹溝與城墻,云梯與攻城車的使用還是占據了戰局的大部分,只是呼嘯而過的不再是箭矢而是子彈,人們相互投擲的也成了金屬榴彈而不是瓦罐,但大炮中填裝的仍然有很大一部分是花崗巖石彈,它們在攻擊城墻的時候甚至可以超過那些裝著火藥的炮彈,同樣的,城堡的守軍們回擊的炮彈也有一部分是水泥做成的,這種幾百年后只能被用作訓練彈和針對性打擊的炮彈具有的動能和真正的石彈沒有兩樣,所需要的火藥分量也差不多。

  沃邦將軍更是早一步將盧布爾雅那城堡的城墻加固了一部分,用來安置大炮,免得出現尚未擊敗敵人,城墻就已經先行倒塌的可笑事故——當然,城墻,地堡、炮彈都需要大量的水泥,但嘗過了佛蘭德爾與和荷蘭之戰的甜頭,這些商人甚至在沒有任何許諾與抵押的情況下,先行提供了數之不盡的石灰石、煤灰、鐵礦渣等等。

  他們的主動讓盧布爾雅那城堡的攻防戰變成了又一場消耗戰,奧斯曼的二十五萬大軍能夠令任何一位君王顫抖,艾哈邁德所依仗的也一樣是人數上的優勢,哪怕盧布爾雅那的大炮從未停下怒吼與轟鳴,子彈如同暴雨一般傾瀉,他依然不斷地派出士兵沖鋒,在這些士兵身后是手持棍棒與鞭子的督戰隊,在督戰隊后是耶尼切里與穆特菲里卡軍團,凡是突破督戰隊的逃兵會被他們就地斬首。

  加上攻占城堡之后,大維齊爾給出的,可以隨意劫掠與屠殺的許諾,阿扎普們就像是一群喪失了神智的野獸那樣瘋狂地沖殺上前,他們在城墻下如同褶皺一般的堆積起來,數量之多,讓城內的守軍不得不焚燒他們的尸骸,免得第二天敵人得以借此攀上城墻。

  與其同時,奧斯曼人沿用一貫的手法,營造巨大的攻城車——他們在攻打伊斯坦布爾的時候就造了超過城墻的攻城塔,現在當然也可以如法炮制,甚至更進一步,但這樣的打算因為周圍的樹木都被沃邦砍倒和焚燒,進行的有些緩慢且無法遮掩,所以很快就被守軍發現和毀掉了;不過奧斯曼人也一樣擅長挖掘塹溝,沒有了地堡的威脅,他們一直將壕溝延伸到守軍火力的邊緣并且往下挖掘,上方覆蓋著成疊的牛皮帳篷來防御炮彈,雖然守軍投下去不少火油,但沒能造成什么威脅。

  人數占據優勢的奧斯曼人一邊挖掘,一邊日夜不斷地滋擾,沃邦將軍堅持了整整一周,在短短七天內他看上去像是蒼老了十年不止,雙目赤紅,面頰凹陷,值得安慰的是王太子小路易已經在三天前回到了卡姆尼可——盧布爾雅那城堡的陷落已成定局,王太子小路易也終于見過了真正的戰爭,沒必要留到最后一刻礙手礙腳。

  死亡每時每刻伴隨在人們的身側,更仿佛無窮無盡。

  沃邦一直密切地注視著奧斯曼人的動向,在戰斗的間隙,如大維齊爾仍然需要做禱告與齋戒,在這時候,奧斯曼人的攻勢不會停止,但因為沒有指揮官的關系,他們只會遵從前一個命令,也就是戰斗到死,這也是奧斯曼人的軍隊所具弱點之一——他轉過身去,聲音嘶啞地說:“我們可以撤退了。”

  沃邦早就預備了一條暗道可以從城堡山直達薩瓦河邊,這里雖然也免不了有奧斯曼人的仆從國騎兵游蕩,但他們主要負責的是警哨與巡邏的任務,本身的力量并不強,人數也不多,從盧布爾雅那城堡撤出的最后一部分軍隊有驚無險地通過了最后一道屏障——薩瓦河,在他們回身看向被他們放棄的城堡時,就看到一道白色的煙塵貫穿了天地。

  盧布爾雅那城堡如奧斯曼人之前攻打的所有城堡那樣,一開始就用石塊與水泥封堵了所有的城門,攻打城堡的阿扎普們只能用云梯與攻城車來攀上城墻,一開始的時候他們甚至是迷惑的,因為城墻上突然就沒了人,不過在以往的戰爭中,守軍崩潰,舍棄城堡逃走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兒,他們如同饑渴著血肉的鬣狗那樣迅速地奔下城墻,向著距離自己最近的房屋跑去,希望能夠在里面找到食物、錢財和顫抖的市民。

  越來越多的士兵攀上城墻,加入了劫掠的隊伍。

  對這些只比奴隸勝過一籌的阿扎普來說,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好的,只有幾個特蘭西瓦尼亞人跑向了城堡的中心,也就是主塔所在的位置,那里無論是屬于城堡的主人,還是守軍的將領,都會留下不少有價值的東西,他們一見到主塔大門前的階梯已經被撤走,門上掛著大鎖,更是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們就搬來踏腳的石塊,撬開了鎖沖了進去。

  他們確實在這里找到了一些零散的錢幣,器皿和飾品,更多的士兵涌了進來,他們瘋狂地在每個房間里跑來跑去,一個不甘心的阿扎普終于發現了腳下傳來的聲音有點不對,他小心翼翼地躲開其他人的視線,沿著一個隱蔽的梯子走了下去。

  所有的城堡在地下都有房間,倉庫和蓄水池,這座城堡也不例外,阿扎普閉了閉眼睛,讓自己習慣地下黯淡的光線——隱約的火光從通道的盡頭傳來,映亮了墻壁,他走了過去,一轉彎,眼前就豁然開朗,那是一個巨大的倉庫。

  一個蒼老的婦人坐在木箱上,舉著火把,她看見一個奧斯曼的大胡子,一點也不驚慌,“哦,”她說,“我還以為我要等更長時間呢。”

  她一垂手,火把點著了一旁的導火索。

  阿扎普的笑容停滯在臉上,他在這一瞬間也許想了很多,但已經沒人能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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