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法國人,也不可能沒聽說亞瑟王。
亞瑟王是英格蘭傳說中的國王,圓桌騎士團的首領,他究竟是否存在,又或是有沒有那樣多的傳奇故事,凡人不得而知,但從巫師那里,亞瑟王確實存在,問題是他最終卷入了教會與巫師們的爭斗,教會有意湮滅這位王者的事跡——就像那些失敗的羅馬皇帝會被砍掉雕像上的頭顱那樣,他們有意將亞瑟王的種種功勛扭曲成虛假的傳說,讓后來人誤以為這位偉大的王者從來沒有真正地存在過。
亞瑟王存在于六世紀左右,當時的教育壟斷在教會和巫師手中,巫師在爭斗中失敗不得不退避到里世界,掌握發言權的就只有教士,教士們將記錄了亞瑟王與梅林的文卷銷毀殆盡,敲碎雕像,處死知情人——后來的人們奇怪于亞瑟王的傳說竟然無從查考最初來自于何處,也正是因為如此。
除了巫師,現在最早記錄了亞瑟王的是一位威爾斯的修士,在他撰寫的《布靈頓人的歷史》,亞瑟王率領威爾斯人與薩克森人作戰,但從最為具體詳盡的還是公元十二世紀的時候吟游詩人走遍歐羅巴時傳唱的與亞瑟王有關的歌謠,路易懷疑,這是逐漸在里世界站穩腳跟后巫師向外界遞出的信息,畢竟有亞瑟王,就有梅林與他的巫師們。
那么也許會有人問,亞瑟王的傳說如何會與法蘭西的布列塔尼相關聯——這是因為在十二世紀的時候,布列塔尼正被安茹王朝(金雀花王朝)所統治,所以那時候這處領地是屬于英國人的沒錯。
在布列塔尼的首府雷恩的西南部,有一座古老的森林,名字是布斯里昂德森林,這座森林中有一株樹齡超過一千年的古橡樹,據說古橡樹的腳下就埋藏著亞瑟王特意三次派遣圓桌騎士出外尋找的圣杯。
“是盛放過基督之血的圣杯嗎?”奧爾良公爵問道。
“是,也不是。”雖然對于王室成員,里世界與魔法都不是什么秘密,但毫無疑問,現在的路易十四肯定要比奧爾良公爵知道得更多,他稍稍抿了一口甜酒,繼續說道:“圣杯的概念可比基督早多了,畢竟追根溯源,猶大教派很有可能出自于埃及的唯一神教,但你也知道,埃及的魔法巫師與里世界曾經距離當時的人們很近…近到人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餐一食都與神明有著密切的聯系那時候的法老將教權與王權合二為一并且自稱是太陽神拉之子,可不是空穴來風。”
“您是說那時的統治者有可能是巫師嗎?”
“很有可能。”路易悠然地向往道:“在最初的最初非凡者對凡人來說,也與神明沒有什么區別也許非凡者所擁有的力量不如他們描繪的那樣強大但對于那時的人們來說,已經非常足夠——不單埃及,就連古羅馬與古希臘…看看那些神明留下的傳說吧。
神明與人類的區別在那里呢?除去無法考證的那些,他們和凡人一樣有著欲望與限制哪怕他們更聰慧更強壯,更敏捷,壽命悠長,面容美麗,青春常駐…但這樣的存在與我們現在見到的巫師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記得您曾經說過,”奧爾良公爵說:“非凡者逐漸衰敗下去是因為凡人也擁有了智慧。”
國王點點頭:“是這樣菲利普,你看我為什么不愿意成為一個巫師,又怎么敢于試圖并且也已經征服了里世界呢?如果我只徒然有一條舌頭哪怕它是銀的(指巧言善辯)也不可能說服哪怕一個生性傲慢認為自己高居于凡人之上的巫師,但我有我的臣民,我的士兵,我雖然不是巨龍,但一樣可以讓火焰席卷與吞沒他們的身軀與靈魂。”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盤子里的漿果,用叉子把它們按壓得粉碎:“不同于沉溺在過往中的巫師,凡人總是不斷地在往前走——這個過程很早就開始了,早于教會存在之前,甚至從希臘與埃及,或是更早的蘇美爾文明時期就開始了。
一旦凡人的力量終于跨越了天賦的壁壘,第一個神明被弒殺,第一個被臣子推下王座的非凡者吞下最后一口冰冷的氣息時,那時的祭司、薩滿,無論是什么——憑借著血脈與傳承凌駕于所有凡人之上的可憐蟲,就被撕下了無所不能的面紗——他們能做到的,凡人一樣可以做到,他們做不到的,凡人或許也能做到。
失去了距離與不可知帶來的威脅,凡人自然能夠取而代之,他們從被奴役者變成了奴役者,非凡者先是從神明變成了人,又從國王變成了臣子,面對著愈發昌盛的凡人世界,他們只能步步后退,直到現在,他們大概也早就忘記了自己先祖曾經有過的榮耀了吧。”
“如果正如您所說,”奧爾良公爵問道:“他們之中難道就沒有遠見卓識之輩想要阻止這個進程嗎?”
“有啊,”路易說:“奴隸制。”
奧爾良公爵立刻明白了,哪怕讓一個孩子來選,他也懂得統治一群奴隸遠勝于一群自由人,那時候的奴隸確實與沒有思想的牲畜類似,大大減緩了凡人給統治者們帶來的威脅,但這種行為與制度,對人類與文明的摧殘不是一般的巨大。
即便如此,他們最終還是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
“弱者不可能控制強者,”路易說:“這是不可動搖的規則,比任何法律或是傳統都要要強大——當凡人還是一群無知的動物時,巫師當然可以高居其上,但隨著凡人開智,力量從弱轉強,兩者的立場就要倒換過來了…”國王的目光突然投向了更遠的地方:“而且就算如你所說,有人看到了將來,作為一個睿智的人,他也未必甘愿駐足不前。”就像是他,他也看到了,他可以阻止——對于波旁的后代來說,能夠將王冠、圣球以及權杖永遠傳承下去也許會是他們最大的期望,但對于路易來說…雖然如今的他正如太陽一樣有著無人可以抵抗的威望與權勢,他也許可以將他看到的小小火星掐滅在手中,將必然來到的未來推遲上百年或是更久。
但就像是他說過的那樣,會有人愿意去統治一群猴子嗎?
他不知道他對文化與思想的放縱與寬容是不是會引發另一場可怕的變革,但說為了波旁的傳承,讓人們重新回到混沌的黑暗時代…
他不愿意。
“王兄?”
奧爾良公爵的詢問喚醒了陷入沉思的路易十四,他這才發現,自己正將話題帶入錯誤的方向:“還是讓我們繼續先前的討論吧,”他說:“亞瑟王尋求的圣杯并不如現在的教會所說的,是盛裝基督之血的杯子,這只是一個稱呼,正確地說,它屬于巫師,是無數個巫師為了延續與研究魔法的奧秘,將魔力長時間地繁復投注在一個魔法器皿中的結果。他們將魔力儲存在器皿里,而后在戰爭或是其他緊迫的情況下汲取使用。”
“聽起來…”奧爾良公爵遲疑地說:“一個彈藥庫房?”
“可以這么說,”路易笑了:“一個彈藥庫房,可以說,那時候如果圓桌騎士們真找到了圣杯,教會與巫師們的戰爭也許就不是現在這個結果了,梅林是真的存在過,那時候的男女巫師也要比現在的巫師強大無數倍,而且你也知道,教會與巫師的爭斗,本質上也只是兩股非凡者的爭斗。當然,我們都知道,圣杯沒能找到,梅林死了,而后被神化,亞瑟王也是如此。
教會不能告訴人們,偉大的亞瑟王不但有著一個巫師老師和首相,他還曾經為梅林尋找過魔鬼的財產,于是他們就宣稱,亞瑟王的圓桌騎士們尋找的是承裝著基督之血的圣杯。”
“那么說,這個圣杯還在布斯里昂德森林嘍?”
路易看了一眼興致勃勃的奧爾良公爵:“是不是也就這樣啦,弟弟,如果它早一百年誕生,或許都會有所不同,但…”他搖搖頭:“如今已經太晚了,我們的火炮可以殺死真正的巨龍,而且,”他推開盤子:“火炮,炮彈甚至操炮手都能源源不絕地得到補給,巨龍能嗎?”
“巫師的數量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問題,”路易繼續說道:“最先做出退避里世界的巫師很明智,同時也很愚蠢,你知道我的意思吧,菲利普,”奧爾良公爵點點頭,國王的意思是——他們聰明的是選擇在居于弱勢的時候避入里世界,愚蠢的是竟然就這樣得過且過下去了,他們似乎從未考慮過乘著這個大好機會變得更為強大,如果他們能夠強大到壓過數量的劣勢,他們也許能夠再次統治凡人。
別說他們做不到,路易能夠這樣近似揠苗助長般地不斷拓展在民生與軍工上的勢力范圍,巫師的魔法不可或缺。
“您當然無需在意圣杯,”奧爾良公爵思考了一會問道:“但巫師們肯定有不同的想法吧。”
“這就是我們必須小心的地方了,”路易說道:“里世界通常都是不受人注意的地方,也就是說,不是貧瘠,就是荒涼,要么就是往來不易,但位置往往都很關鍵。另外,里世界的巫師們從某種程度而言,也是相當有價值的——我希望他們能夠為我所用,弟弟,不僅僅是加約拉島——所以,雷恩就很重要,畢竟對于巫師們來說,它是圣地。”
他注視著白瓷盤上的一抹黑紅色的漿果痕跡:“除了圣杯,梅林當初與湖中仙女薇薇安就邂逅于此,后來梅林被薇薇安設法囚禁在一塊巨石里,巫師們一直懷疑那塊囚禁了梅林的巨石也在布斯里昂德森林。還有圣米歇爾山,”路易慢慢地說道:“傳說亞瑟王最后沉眠的地方——湖中仙女守護的阿瓦隆就在圣米歇爾山。當初貝狄威爾將亞瑟王的圣劍投入湖中,被湖中仙女收回——你知道亞瑟王的圣劍意味著什么吧。”
“英格蘭的巫師們…”
“英格蘭,還有整個歐羅巴——法國、瑞典、挪威、丹麥、立陶宛波蘭、普魯士、奧地利、葡萄牙、西班牙、瑞士、俄羅斯…甚至奧斯曼土耳其…所有的巫師,雖然論起來,他們的根源都應該在埃及,但沒有那個巫師會否認梅林才是他們公認的魔法之神,亞瑟王更是巫師們最理想的國王,鑒于他們距離成功只有最后一步…”路易突然笑了笑:“你覺得如果亞瑟王重生會如何?”
“別開玩笑了,”奧爾良公爵下意識地喊道:“一點也不好笑!”他這樣說完,才發覺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你說得對,一點也不好笑,”路易說:“所以無論是為了里世界,或是我的法國,我都要徹底地掌握布列塔尼。”
“法國也曾經有巫師吧。”奧爾良公爵滿懷疑竇地問道:“但就只有我們看到的那些嗎?”
“法國的巫師大半出自于布列塔尼,這里是他們的祖地,但你也知道,布列塔尼成為法國的也只有一百多年,甚至不到兩百年,這也是為什么法蘭西的里世界力量如此式微的緣故,他們似乎更期待一個英國國王。”路易說:“當初查理七世應該和他們之中的一股勢力有過合作,就是貞德,”他補充道:“但很顯然,那份盟約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最后的結果可不算皆大歡喜。”貞德的締造者們最后流散四方,混跡于波西米亞人中,路易親政后才終于把他們重新收入王室的羽翼之下,但真誠地說一句,這些女巫們所擁有的大概還不如當初巫師們所有的百分之一,路易當初就覺得奇怪,這些人竟然連加約拉島的巫師都無法與之相比。
加約拉島的巫師只是拉蒂納地區的巫師遷移到加約拉后的子孫,可不是整個意大利的…但就路易看到的,法國的里世界虛弱得簡直就像是同時期的法國海軍…
現在看來,當初法國得巫師們應該有一部分依然認為自己是英國巫師,還有一部分則是與查理七世合作卻又失敗的巫師——他們由此拒絕與王室往來,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巫師可能依然愿意接受王室的雇傭,黎塞留主教與馬扎然主教也應該因此做過一些努力——像是以拉略。可惜的是路易十三還是不免一死,就連路易十四自己,也差點成為了政治傾軋與陰謀的犧牲品。
“您覺得我們能找到圣杯嗎?”奧爾良公爵躍躍欲試地問道。
面對弟弟的試探,路易聳了聳肩,“你若是愿意,可以去試試。”就算是法國人,說起圓桌騎士來也不能免俗——他們幾乎就是所有男士們與女士們最浪漫的幻想。
所以他就不煞風景了,譬如:只要完全地征服了布列塔尼,就算沒有他們也能造個圣杯出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