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羅霸為首的一眾燕王心腹眼神復雜,不少人一臉不服不忿。
太史叔明,乃是燕王在戰場上撿到的一個孤兒,隨后便帶在身邊,視如己出,如今已有二十歲出頭,長得一表人才,只是這性子實在是太過孤僻,整天冷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燕王也沒想到寧明臺會提起太史叔明,不由得微微一怔,旋即冷聲道:“太史叔明,你給我本王滾過來!”
太史叔明沒有絲毫猶豫,來到燕王面前,微微躬身。
燕王眼眸中掠過一絲罕見的頭痛無奈,問道:“寧副帥推薦你掛帥,你怎么說?”
太史叔明一板一眼道:“末將寸功未立,又人微言輕,若由末將掛帥,恐有人不服!”
人群中之中立刻有人斥道:“太史叔明,你少在那兒放屁!只要是王爺點頭,誰敢不服?若真有人發牢騷,老子親手擰下踏的腦袋!”說話的是一個年歲與太史叔明相仿的年輕武將,面如鍋底,皮膚黝黑,直如一塊黑炭,他怒視著太史叔明,須發皆張!
正是脾氣暴躁卻屢立奇功的步軍副將蕭河!
步軍主帥張恭兒回頭怒斥一聲:“放肆!王爺在此,也敢大放厥詞!”
李綱擺了擺手,看著有些懊悔局促的照蕭河笑道:“好你個蕭黑炭,還在記恨本王沒有讓你手下的四萬步卒西進?你啊,動動腦子行不行,想要奪下西蘭河谷和焉支山口,唯有以快打快,你步卒能有多快?”
蕭河訥訥無言,只好低頭。
李綱略做思量,說道:“既然左玄已過幽掖城,那大軍可以開拔了,蕭黑炭,你手下四萬人馬,再把張將軍手下銳士撥給你一萬,湊足五萬,這五萬人馬,就是此次的中軍,明白嗎?”
蕭黑炭二話不說轉身就走,邊走邊喊:“王爺,末將這就回營整頓人馬,可是你要給張將軍提前說好,省得他嫌末將搶風頭,背著王爺抽我!”
演武堂內又是一陣開懷大笑,身材矮小卻氣勢驚人的張恭兒盯著蕭黑炭的背影,氣的七竅生煙,若不是王爺在場,就要上前一腳踹翻這個不識好歹的混賬小子!
中軍已定,又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個問題,誰來掛帥?
李綱重新看向太史叔明,問道:“若是眾人服你,你能掛帥嗎?”
太史叔明重重點頭。
燕王李綱沉思片刻,說道:“此次出征,由張恭兒掛帥,蕭河統領五萬步卒為中軍,夏州副將郭騎云統領本部一萬玄甲重騎,一萬狼兵為左軍,至于太史叔明,你自己去本王的六營新軍里挑夠一萬人,為右軍。大軍三日內整備完畢,三日一過,即刻出發,不得有誤。”
枯槁文士微微皺眉。
眾將哄然允諾,抱拳離開。李綱突然道:“寧明臺,張恭兒,羅霸,郭騎云,太史叔明五位留下。”
演武堂立刻變得空空蕩蕩,李綱一招手,寧明臺等五人圍攏過來,只聽李綱淡淡道:“諸位,說說吧,這仗該怎么打。”
寧明臺看了一眼張恭兒,張恭兒立刻會意,說道:“只要左玄能拿下焉支山口,郭騎云大軍一到,與左玄會師,憑借焉支山天險,至少能阻敵十天,十天時間,夠我們吃掉西蘭河谷的六萬人了。”
李綱并未說話,羅霸則心存疑慮:“八萬對六萬,我軍還是進攻一方,十日有些勉強吧?”
枯槁文士笑道:“羅將軍說話還酸客氣,不是有些勉強,是根本不可能!”
張恭兒臉色如常,見李綱保持沉默,這才接著說道:“羅將軍和姚先生說的對,兵力對比而言,我方沒有絲毫優勢,更何況敵軍是以逸待勞,我軍長途奔襲,對比之下,更是難上加難。”
張恭兒一番話,似乎在自相矛盾,只是無一人提出質疑。他繼續說道:“只是劉統領兵,向來不按常理,劉澈一系近年來又在朝堂之上事事處于下風,以那父子倆的脾氣,絕不會坐以待斃。我斷定劉統絕不會在西蘭河谷枯等。”
“而李炳的兩萬騎兵貿然繞到敵營之后,劉統肯定會按捺不住,等他一動,我們也就可以順勢拿下河谷,與李炳前后夾擊。到時候,吃掉這六萬人,也不是不可能。”
寧明臺搖了搖頭:“且不說劉統會不會轉頭去追李炳,只要我們在河谷拖延,那即使左玄奪下焉支山口,也很快會得而復失。”
張恭兒堅持己見:“末將以為,比起焉支山口,吃掉劉統更為關鍵。”
寧明臺聳了聳肩,笑道:“你是主帥,自然你說了算。”
眾人一起望向燕王,燕王也微微一笑:“看本王作甚?此次出征,張恭兒掛帥,自然是聽他的。”
張恭兒與寧明臺相視一笑,羅霸等人也松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太史叔明突然開口道:“還請王爺許我陣前相機決斷,不受帥帳節制。”此言一出,演武堂內一片死寂。
羅霸瞇起眼睛,死死的盯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
郭騎云雙拳緊握,滿臉殺氣。
先前舉薦太史叔明掛帥的寧明臺也皺起了眉頭,眼神不悅。
張恭兒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燕王收起笑容,眉頭一挑,淡淡道:“太史叔明,本王剛好缺一個人頭祭旗,你意下如何?”
演武堂內燭火驟然一窒,顯得極為壓抑。
身旁的中年文士心頭一緊,暗道不妙,燕王已然起了殺心!
好在張恭兒及時開口:“稟王爺,末將也正有此意,由太史叔明領一軍順時而動,可以隨機應變,更為靈活。”
燕王盯著太史叔明,一言不發,直到后者額頭滲出一層細密汗珠,才冷冷道:“本王還是那句話,你說了算。”說罷轉身上了樓梯。中年文士也長嘆一聲,跟了上去。
寧明臺使了個眼色,張恭兒領著眾人出樓回營,寧明臺走到太史叔明身前,笑瞇瞇的看了半晌,就在太史叔明一頭霧水之際,寧明臺一記耳光揮出,手勁極大,太史叔明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太史叔明嘴角滲血,眼神倔強而尖銳。
寧明臺不為所動:“年輕人狂一點是好事,可也要狂的可愛,你小子只會惹人生厭,白瞎了王爺的教誨。若是此戰你寸功未立,以后就滾去給王爺牽馬!”
太史叔明擦凈臉上血跡,咽下一口血水,大步走了出去。
寧明臺轉頭盯著沙盤,神情凝重。
甲字樓是燕王第一高樓,乃是燕王商議軍政大事的場所,共有六層,此時燕王和中年文士站在五樓書房,朝著窗外望去。
中年文士輕輕咳嗽幾聲,說道:“張恭兒的的眼光還是不夠長遠,有些想當然了。寧明臺應該是看出來了,不過他不愿方面反駁張恭兒,陳和尚不會孤注一擲,在焉支山口、西蘭河谷與我們分出勝負的。我稍后會找他談一下。”
李綱搖頭道:“我不是對張恭兒更改既定謀劃有不滿,而是剛才樓下眾將的心態,有些輕忽大意。”
不知為何,李綱在只有中年文士在場時,并沒有自稱本王。
中年文士點點頭:“近十年來未嘗一敗,也不一定事好事啊。”不過他話鋒一轉:“不過王爺麾下大軍也憑借此事積攢了一股意氣,難能可貴啊!”
李綱瞪了他一眼:“你少給我灌迷魂湯!那小子被你寵壞了,無法無天,要不是大戰在即,我非抽他一百鞭不可!”
中年文士打趣道:“別到時候又心疼愧疚,幾天都睡不好。”
李綱伸出手指指了指他,哭笑不得。
中年文士突然想起一事,說道:“黃潼已經進入蕭關,除了守將魯由,再無人知曉。”
李綱嗯了一聲:“戎族有何動作?”
中年文士輕笑一聲:“戎族不知為何遲遲不肯南下,依舊在焉支山北麓徘徊。”
李綱也笑了起來:“想坐山觀虎斗?那先要問問曹列答不答應了!”
曹列,大雍鎮北大將軍,駐地澠州,薊州,麾下鐵甲二十萬,曾率兵大敗戎族,一路追殺至犬戎王庭牧馬原,屠戮甚重,犬戎自此望曹字旗而遁。
中年文士看著北方的灰蒙天空,說道:“曹列屬于那種隱忍不發,一擊必中的心性,他應該會在關鍵時刻一錘定音,不會提早出手。更何況,公孫已至澠州,盯著南下的僧格正雄。曹列想必會更加謹慎。”
李綱心想也是,出力不討好的事兒,曹列向來不會干。
中年文士發覺李綱眼底有一抹陰翳久久不散,心中略做思量,便了然于胸:“王爺可是在為冠軍侯之事擔憂?”
李綱不說話,眼中滿是肅殺。
中年文士皺眉道:“我以為趙王已經夠心急了,不曾想魏王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李綱冷笑一聲:“魏王是斷然不會有這種氣魄的,十有八九是被人耍了,只要能找到那王瑛,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中年文士欲言又止,李綱說道:“我知曉輕重利害,等此戰過后,我再回去。”
中年文士松了口氣,有些頭痛道:“如今齊王尚未痊愈,冠軍侯又遭刺殺,王爺還是謹慎點好。”
李綱雙手負于身后,傲然道:“大丈夫何懼一色?更何況,我的人頭,也不是誰都能提得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