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走停停,主要是因為唐朝心神損耗過甚,此番比拼,可謂慘勝,顧清微劍意精純,平生少見,果然厲害。
回到白露殿,長孫留正在等著他們。他直接開門見山道:“這慕容龍城與唐歡可是一路尾隨上的蜀山?”
唐朝搖搖頭,此事他當真不知。
長孫留淡淡說道:“姑蘇慕容家風醇正,怎么會出了這么一個熱衷于算計人心的異類?”
確實如此。
長孫留詢問了一下唐朝的傷勢,絕非敷衍客套,唐朝笑著答道只是些皮外傷,顧清微出手是有些分寸的,已經無事了。長孫留點點頭,緊接著就離去了,看起來神色匆匆。
唐朝要靜養調息,回房去了。潘師正嬉皮笑臉的說要出去轉轉,拿著暮商劍便出去了,譚棉花本來想攔,畢竟是別人地盤,但是轉念一想,又隨他去了。
司徒雄越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樓,他的兒子司徒洛上半身赤裸,身上滿是鞭痕,跪在庭院里,雙目紅腫。
司徒雄越看到這一幕,眼皮子一顫,看來夫人是真的生氣了。
正想著,小樓里沖出來一個手拿一根柳條的婦人,身著鵝黃色長裙,十分明艷動人,不過此時卻柳眉倒豎,眉目含嗔。
長裙婦人了司徒雄越一眼,咬著牙道:“司徒雄越,你教的好徒弟。”
司徒雄越心里一緊,正要開口,長裙婦人冷聲道:“跪下!”
司徒雄越面色發苦,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夫人,兒子還在這里,多少給自己留一點面子。
司徒洛看到自己的的老子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是很快又化作了一聲哎喲,原來母親手中的柳條又抽在了自己的背上:“你還笑?你還敢笑?今天給老娘跪到日落!”
司徒洛再也笑不出來了。
長裙婦人猶豫了一下,轉身進了小樓,司徒雄越心中大喜,輕手輕腳的跟了上去,跨入小樓后,不忘嚴嚴實實的關上了門。
不等長裙婦人發話,司徒雄越立刻跪在了地上,推金山倒玉柱,沒有絲毫猶豫,輕聲說道:“夫人莫要動怒,此事我絕不知情。”
長裙婦人瞇起鳳目:“你不知?關勝不是你的嫡傳弟子?”
司徒雄越嘆了口氣:“夫人有所不知,關勝前幾日收了一個慕容家的徒弟,今日慕容龍城便上山問劍,還指明要關勝出戰,天下哪里有這么巧的事?”
長裙婦人略一思索,便反應過來,狠狠一跺腳:“養不熟的白眼狼!”一腳下去,小樓微微晃動了一下,讓跪在外面的司徒洛心驚膽戰,差點奪路而逃!
長裙婦人一挑眉:“那關勝如今在何處?”
司徒雄越老老實實道:“在地下水牢,除了我,無人能見。”
長裙婦人點點頭,說道:“你陪我去見見他。”
司徒雄越硬著頭皮說道:“夫人,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長裙婦人一瞪眼,司徒雄越立刻道:“居然敢算計到洛兒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這就帶夫人去見見那個孽障!”
蜀山地牢,在白露殿與漢陽殿共同擁有的一處大湖旁邊。平日里無人守衛,因為也沒什么囚犯俘虜。因為司徒雄越將關勝囚禁在此處的事無人知曉,所以兩人也不需要避諱什么,直接來到了最深處,見到了奄奄一息的關勝。
此時的關勝已經沒有了意氣風發的模樣,大半個身子浸泡在陰寒刺骨的潭水中,部分皮膚已經被泡的慘白發脹,兩側肩胛骨都被鎖鏈穿透,釘在頭頂的石壁上,頭發蓬亂,渾身上下都是血跡。
關勝看著驀然出現在自己身前的師父師娘,眼神平靜:“徒兒不孝,無法與師父師娘行禮,還請見諒。”
司徒雄越面無表情。金夢珍眉頭緊皺:“關勝,我不想多說什么,只問你一個問題,為什么?慕容家族到底許給你什么了?”
關勝抬頭看著自己的授業恩師,淡淡道:“事到如今,說這些有用嗎?我這人有野心,但是師父太高太遠,無法逾越,只能走一些歪門邪道,僅此而已。”
金夢珍顯然不信,有些生氣,氣息逐漸鋒利起來!
司徒雄越抬手放在夫人肩上,示意她稍安勿躁,看著自己的得意弟子,沉聲道:“我司徒雄越自認沒有對不起你關勝的地方,你為何要聯合外人算計蜀山?”
關勝笑了一下,但隨即牽扯到了傷勢,不由自主吐出一口鮮血,臉色灰白道:“一己之私罷了,徒兒就不說了,免的臟了師父師娘耳朵。”
司徒雄越嘆了一口氣,無奈道:“不可救藥!”
關勝艱難的挪動了一下身軀,虛弱的說道:“師父,徒兒想要一個痛快,就當是徒兒最后的請求了。”
司徒雄越臉色悲苦,神情掙扎。
金夢珍眼神復雜,轉身道:“走吧。”司徒雄越深深看了關勝一眼,轉身跟了上去。
關勝苦笑一聲,腦袋昏昏沉沉,閉上眼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關勝再一次睜開眼,發現眼前多了一個黑衣人,全身上下遮掩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冷冰冰的眼睛。看見關勝醒來,黑衣人蹲下來,盯著他說道:“此事你辦的不錯,雖然有些刻意,但是無關緊要了。”
關勝看著那個黑衣人,眼神中掠過一抹驚懼,澀聲道:“那你答應我的事?”
黑衣人陰笑道:“既然你如此誠意,我自然不會負你,我保證,可以暫時放過你師娘。”
關勝一驚,連聲道:“你前日里不是這么說的!”
黑衣人冷冷一笑:“此一時彼一時,再說了,金夢珍乃是我宗門叛徒,早就該死了。要不是你還算識相,她早就生不如死一百回了!”
關勝臉色雪白,沒有一絲血色,黑衣人見狀,屈指一彈,一顆散發著淡淡苦意的藥丸飛入了關勝嘴里,入口即化,連吐出都來不及。
關勝不用問都知道這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黑衣人嘿嘿一笑:“只要你聽話,它可以保你不死,活著走出這里。但是如果你不聽話,我保證,你一定會死在你師娘后面。”
關勝慘然一笑,并不言語。
黑衣人得意的冷笑幾聲,慢慢退了出去。
關勝環顧四周,一片漆黑,不由得嘆了口氣,人生如戲啊!半個月前自己還是蜀山上人人景仰的漢陽殿高徒,不想如今已經淪為囚犯,犯了背叛師門的重罪,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驟然,頭頂響起一個漠然嗓音:“他是誰?”
關勝渾身一顫,不顧自己肩胛骨上的鎖鏈,猛然抬頭,看見司徒雄越倒立在頭頂石壁上,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關勝眼神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雄越落在地面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看著關勝,冷聲道:“你身為漢陽殿首徒,居然被人要挾,犯下如此大錯,何其愚蠢?我堂堂蜀山弟子,豈能如此受制于人?”
關勝面容苦澀,喟然長嘆。
司徒雄越似乎有些不忍,語調溫和了一些:“此人用你師娘性命要挾你?為何不直言,堂堂蜀山劍宗難道還護不住你師娘?”
關勝猶豫片刻,低聲道:“此人詭計多端,又兼擅于用毒,防不勝防。”
司徒雄越沉吟片刻,點頭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此人能悄無聲息的藏身于蜀山,在地牢中來去自如,不能等閑視之。”
關勝稍稍喘勻一口氣,說道:“師父,不僅要保護師娘,師弟那邊也不能大意,此人手段下作,毫無底線,不可不防。”
司徒雄越點點頭:“為師不可在此久留,你定要小心,不要打草驚蛇。”
關勝道:“事關重大,弟子明白。”
司徒雄越嘆了口氣,轉身離去了。
關勝蒼白的臉色上有了一絲血色,應該是師徒之間解除誤會的緣故。
也有可能是那顆藥丸的原因。
誰知道呢。
出了地牢的司徒雄越沒有耽擱,直接回到了小樓,看見依舊跪在院子里的司徒洛,猶豫了一下,輕輕一跺腳,衣袖里飛出一柄幽綠飛劍,遁入了地面。
司徒洛一回頭,看見父親,立刻挺直腰桿跪好,司徒雄越拍了拍他的肩膀,進了小樓。
小樓里,金夢珍已等候多少,看見司徒雄越進來,立刻問道:“如何?”
司徒雄越點點頭:“果然有蹊蹺。”說著一拂袖,一股無形劍意縈繞開來,將整個院子包裹其中。
金夢珍神情嚴肅,自家夫君如此做派,此事肯定非同小可。
司徒雄越轉身看著金夢珍,沉聲問道:“夫人,你宗門可有傳人?”
金夢珍皺眉道:“好端端的問這些作甚…”驟然,金夢珍瞪大美眸,驚訝道:“難道…?難道…?”
司徒雄越點了點頭,說道:“有人以你性命要挾關勝,并稱呼你為叛徒,而且擅于用毒。”
金夢珍臉色蒼白:“可是你當然不是連同黃覺揚將我宗門殺盡了嗎?怎么會有傳人?”
司徒雄越吐出一口濁氣,慢悠悠:說道:“當日我與黃師兄確實將你宗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殺了個干凈,你我二人還仔細搜查了一遍,應該不會有疏漏。但是我看那人所言,不似作偽,而且對你深惡痛絕。”
金夢珍纖細十指糾纏在一起,有些不安,司徒雄越見狀,溫柔的攬住她的腰肢,柔聲道:“無妨,那時候你我勢單力薄,只有黃師兄助我,尚能滅掉一整個宗門,如今我已是漢陽殿主,武道境界更是今非昔比,何懼之有?待我將他找到,一定要一寸一寸碎剮了他!”
金夢珍反過來握住丈夫的手腕,點頭道:“我們仔細籌劃一下吧。”
白露殿。
唐朝睡醒已是月上中天,他起身來到屋外,看著萬籟俱寂的蜀山,心情莫名好了起來,俯身坐在石階上,神清氣爽。
清風掠過,院子里的柳樹枝迎風擺動,唐朝一抬頭,樹梢上多了一個人。
司徒雄越。
這位漢陽殿主看著唐朝,微笑道:“白公子果然風雅,不去休息,反而跑到院子里賞月。”
唐朝起身,笑著說道:“天階月色涼如水,自然不能錯過。司徒殿主前來,不知有何指教?”
司徒雄越擺擺手,說道:“指教談不上,只是好奇白公子何時下山?”
唐朝一愣,這是要趕人了?他慢悠悠說道:“待與顧師兄商定好春王劍的歸屬后,自會離去。”
司徒雄越立刻道:“此事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復,春王劍可以奉還給雍山,只是白公子得答應我一件事。”
唐朝心中一凜,臉上卻不動聲色:“何事?”
司徒雄越說道:“春王劍在我蜀山劍陣中砥礪日久,有不少蜀山劍意浸潤其中,白公子得答應我,若雍山再有人來問劍蜀山,不能帶春王劍上山!”
唐朝松了口氣,點頭道:“我現在就可以答應殿主。”
司徒雄越抱拳道:“白公子果然痛快,春王劍明日必定送來。公子慢慢賞月吧,在下就不打攪了。”
唐朝抱拳回禮:“殿主請便。”司徒雄越點點頭,挺拔身形一閃而逝。
唐朝看著司徒雄越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是出了什么大事嗎?”
司徒雄越乘著夜色飛向自己的住處,突然在半路上落了下來,看著面前的長孫留,皺起眉頭:“師弟你是專程等我嗎?”
長孫留點點頭,開門見山道:“這幾日蜀山不太安分,師弟心里不太踏實。先走雍山弟子問劍蜀山,姑蘇慕容與唐門弟子又銜尾而至,別的不論,這姑蘇慕容與蜀中唐門為何會攪和到一塊去?”
司徒雄越擺擺手:“師弟,想這么多作甚?我輩劍客,三尺青鋒在手,即便與天下為敵又如何?”
長孫留苦笑道:“師弟我又何嘗不懂這個道理?只是如今江湖格局云詭波譎,不得不慎重,畢竟蜀山基業,不能斷送在我等手里。”
司徒雄越沉吟良久,點頭道:“師弟所言,也有幾分道理,如今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待外人下山之后,我等共同商議商議。”
長孫留點點頭:“只能如此了。”
司徒雄越拍了拍長孫留,化作一道虹光遠去了。
長孫留抱著長劍,駐足遠望,過了許久,才邁步向白露殿走去。
大湖之畔,一道身影盤膝而坐,看著面前微微蕩漾的湖水出神。
一襲白衣的唐歡從暗處走了出來,神色恭謹,最終跪在了人影身后,輕聲說道:“二房不肖子孫唐歡,見過老祖宗。”
人影沒有回頭,淡淡說道:“此事你做得極好,只是有些低估了慕容家的那個小崽子,不過也無妨,他已經被我逼著服下了跗骨散,些許麻煩,已經解決了。下山之時務必小心,活著回到唐門,應該問題不大。”
本來還提心吊膽的唐歡一聽此言,立刻定下心了,老祖宗都這樣說了,肯定無事。
唐歡猶豫片刻,問道:“不知老祖宗何時回二房祠堂看一眼?”
人影嗤笑一聲:“我已經被逐出唐家,死了都不能葬歸祖墳,有什么好看的?”
唐歡恭聲道:“老祖宗,爺爺還很惦記您。”
人影抬起頭,似乎想起了什么,旋即又笑了起來:“已經無所謂了,到了下面,再好好敘舊。”
唐歡仍是勸道:“老祖宗,回去看一眼也好,畢竟當年,爺爺可是打算跟你一起離開唐門的。”
人影笑了笑:“我自然知曉,只是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蜀山掌門和五大殿主都在,還是謹慎點好。”
唐歡還要說話,人影擺了擺手:“回去吧,別被發現了,誤了大事,你我都有性命之憂!”
唐歡立刻噤若寒蟬,一言不發,起身離開。
待唐歡走遠,人影轉過身來,赫然是一個年輕面孔,只是左眼眶空洞干枯,沒有眼珠。
獨眼男人看著唐歡的背影,呵呵笑了起來:“雖然有點啰嗦,但也可愛,先不殺你了。”
緊接著,他又抬頭看著漢陽殿的方向,臉色猙獰:“金夢珍,你這個賤人!我有今日下場,全都拜你所賜!待老夫擒住了你,定要讓你嘗嘗做爐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