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回到一座獨棟小樓里,這里是唐朝為自己挑選的臨時住處,因為此處居高臨下,樓下便是香楠林與浣花溪,憑欄遠眺,又可以看到幽靜清雅的蘭苑,風景獨好。
唐朝坐在窗邊,從書架上拿過一本游記翻看了起來,思緒卻飄向了錦官城。
劉先看起來對涪陵商行的事上心,絕不只是因為涪陵商行在錦官城內這么簡單。只是如果劉先鐵了心要和唐門掰掰手腕,不知道能占多少便宜?唐門四房,那可是一塊滾刀肉,說他們無法無天都不為過,連這一代的唐門宗主都頗為頭疼。
唐朝心里默默想著,劉先生,您可一定要多撐一段時日,至少等我從蜀山上下來啊!
兩日后,錦官城外來了兩輛馬車,前面那輛馬車上,駕車的是一位獨臂漢子,雖然看著臉色憔悴,但是身上有一股極為兇悍的意味,如下山瘦虎。
驗過牒文,馬車駛入城內,徑直來到了涪陵商行,獨臂漢子從馬車下扯出一個長長的包裹,單手抱住,走了進去,還不忘回頭彎腰致謝。
馬車里出來一個青衣小童,接替獨臂漢子,駕車往城外走去。
車廂里,祁連城有些憂慮:“萬一胡下巴實話實說,會不會有麻煩?”
潘師正一手放在紫黑色的劍匣上,壓制住有些躁動不安的奔騰劍意,淡淡說道:“無妨,實話實說最好,我也正好領教領教傳說中的那三位人中龍鳳!”
祁連城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潘師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放心好了,這件事情我們是占著理的,涪陵商行嘛,這次是有人存心要整治他們,死一個嚴豪,關系不大,胡下巴也說了,那個廢物,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仗著自己有個好干爹,連官府士卒都敢殺,死在白無常手上,算是便宜他了。”
祁連城唉聲嘆氣:“可是如此一來,一點回旋余地都沒有了。”
潘師正冷笑道:“那又如何?那三兄弟除了和稀泥還有什么本事?還縱容嚴豪這樣的兇徒逍遙法外,自以為是!真以為錦官城離了他們就亂套了,沒了張屠戶還不吃豬肉了?”
祁連城苦笑一聲,不再說話。言語上的交鋒,自己從來不擅長,雖然直到現在,他依然覺得唐朝的處置欠妥,完全可以把嚴豪帶回錦官城嘛。
等兩輛馬車出了城,不多時,城里瘋傳涪陵商行少東家被一群外鄉人打死,還登門將尸體還了回來,真是囂張至極!只有一小部分人暗自雀躍那個小魔頭終于遭了報應,一些陋巷里還有孤寡老人老淚縱橫,焚香告祭,以慰某些在天之靈!
至于涪陵商行的商隊在出云嶺遭遇鬼面猱襲擊,只有一人幸存得消息,在某些人有意無意的控制下,只在極小范圍內流傳。
很快,涪陵商行便兵分兩路,一路前往官府報案,一路前往城外草堂,看住殺人兇手,以防潛逃。
負責商隊護衛的胡下巴,雖然被鬼面猱斷去一臂,卻沒有打消東家的怒氣,被狠狠打了一百下水火棍后,渾身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被抬出商行,扔在了城外的水溝里。
聽花小筑,當劉先聽到江子瑜將這些事娓娓道來,不由得嗤笑一聲:“雖然我不喜那唐朝行事,但他也算光明磊落,從不掩飾自己的心思,看看與咱們打交道的這些人,都是些什么腌臜貨色,也虧得我不是大哥三弟那樣的武夫,不然我一定會把他們得腦袋擰下來!”
江子瑜面無表情:“當務之急是準備與唐門接觸,問問他們為何要對涪陵商行出手,難道是商行有了連唐門也忍不住心動的事物,還是說有人想攪風弄雨。”
劉先扯了扯嘴角:“問個屁!是他們壞規矩在先,就被怪我不講情面了!”
“告訴甘露、鐵騎兩房,明天日落之前,帶回兩名唐門四房客卿,死活不論!”
江子瑜點點頭,轉身下樓,心想這才是書生意氣!
城外草堂。
潘師正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一樣,在陳慶之的帶領下四處游蕩,再加上活蹦亂跳的秋水丫頭,兩人一驚一乍,大呼小叫相映成趣。祁連城則沉穩多了,只是要了一間溪畔的茅屋,靜養心神去了。舟車勞頓,連他也有些疲倦了。
春華直接來到唐朝所在的小樓,查看一單,詢問是否要添些東西,很是貼心。
不多時,下人前來回稟,說錦官城里來了一隊官兵,要帶唐朝回去問話,唐朝讓下人放他們進來,看看是哪個倒霉蛋被推進了火坑。
來到那座通堂,十幾名官府衙役已經等候多時了,皂衣高冠,腰懸利刃,看起來威風凜凜。為首的是一位身穿紅色官服的中年人,前胸有一只彪形圖樣的補子,應該是一名六品官員,就是不知道是長史還是司馬。
見到唐朝走來,那名官員立刻快步上前,躬身行禮道:“蜀州長史張昭,拜見侯爺。”
唐朝坐在了仆人送來的一張黃花梨木椅子上,抬了抬手:“免了。長史前來,所謂何事啊?”
張昭沒有絲毫猶豫,大聲道:“稟侯爺,有人來州府大堂擊鼓鳴冤,聲稱家中獨子被侯爺所殺,特請侯爺回去,自證清白。”
唐朝搖了搖頭:“不用了,如果死的那個人是涪陵商行少東家的話,那么人確實是我殺的,不用自證什么清白。”
張昭很明顯愣了一下,身后的衙役們都面面相覷,似乎沒有料到唐朝直接承認了。
張昭神情立刻嚴肅起來:“侯爺既然已經承認了,那請與我一同回州府大堂,向錦官城的民眾認罪吧!”
唐朝伸手一招,一柄長劍自遠處飛來,落在唐朝膝上,劍鞘方正古樸,上面有模糊的蟲鳥篆,幾乎不可辨認。
唐朝拍了拍長劍,問道:“長史可知這是何物?”
張昭搖了搖頭:“下官不知。”
唐朝這位微微一笑:“朝天闕。太廟祭器。圣上親賜。我想問問,圣旨沒有到你蜀州嗎?”
張昭眉頭一皺:“就算有御賜寶劍,有圣旨,也不是侯爺濫殺無辜的理由吧?”
唐朝冷笑起來:“無辜?天下何人不無辜?但是你去問問錦官城的黎民百姓,這嚴豪當真是無辜?”
張昭沉默片刻,堅持道:“就算嚴豪是雙手沾滿血腥的罪惡之徒,也應該交給官府,侯爺私自處置,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唐朝輕輕撫摸劍鞘,手掌隱隱有股刺痛,如同針扎。他瞇起眼睛,盯著張昭:“早干嘛去了?那嚴豪連蜀州將軍麾下的士卒都敢殺,你一個小小的長史恐怕也不敢管吧?你不敢管,州牧也不管,那錦官城百姓,還能指望誰?指望嚴豪得那個干爹,劉先的義弟嗎?”
“回去告訴蜀州牧,如果他想治本侯的罪,先將嚴豪的罪行一一落到實處,再將背后包庇之人盡數捉拿歸案,按律懲處,到時候再來緝拿,本侯絕無二話!若是不敢,就老老實實守著他的一畝三分地,撈一些那三兄弟看不上眼的油水,別裝腔作勢,要是真的要和本侯過不去,那本侯只能提著寶劍,去州牧府逛一逛了!”
張昭臉色陰沉:“侯爺還請自重,州牧大人乃是大雍重臣,不得輕辱!”
唐朝身體前傾,盯著張昭:“長史當真不怕死么?”
張昭一拂袖,大義凜然:“本官一身正氣,區區生氣,能奈我何?”
唐朝恍然,對著那些衙役揮了揮手:“你們都退遠點兒。”衙役互相看了一眼,紋絲不動,唐朝懶的廢話,身形一動,直接來到張昭身前,伸手抓住他的三縷長髯,輕輕一扯,張昭慘叫一聲,長須被盡數拔了下來!
衙役們大驚,紛紛圍了上來,只是在距離張昭五步時,便無法靠近,仿佛遇到了一堵無形的墻壁。
唐朝看著下巴上冒著鮮血的張昭,微笑道:“長史大人,滋味如何?”
張昭痛不欲生,眼神怨毒,死死的盯著唐朝,唐朝搖了搖頭,飛起一腳踹在張昭的雙腿中間。張昭死死的捂住下體,張大嘴巴,卻連慘叫出聲的力氣都沒有,慢慢的倒了下去。
唐朝拂袖撤去此地禁止,衙役們扶起極端痛苦以至于不能言語的張昭,轉身就走,連質問都不敢,看來已經沒有多少脊梁可言了。
趕走了那幫子虛張聲勢大過興師問罪的官差,唐朝左側佩劍,右側懸刀,大步流星的離開通堂。
有些不對勁。
回到小樓,唐朝先讓在這里忙里忙外的春華退了下去,然后關門閉窗,點起燭火。
春水劍心悄悄運轉,樓里頓時醞釀起微微濕意。
萬籟俱寂。
唐朝摘下朝天闕,輕輕抽出一截,劍身光華內斂,卻難掩其鋒芒,唐朝直接將劍抽離,室內寒意大作,唐朝渾身沁涼,忍不住感嘆,這把劍確實與自己劍匣其余藏劍不是一個品級。
唐朝放下長劍,拿起劍鞘仔細端詳,方才在通堂里撫摸劍鞘之時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晦澀波動一閃而逝,難道是有人對這把劍動了手腳?
唐朝耗費了很長時間,也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但是心中的憂慮不減反增,最后只能收劍入鞘,藏于劍匣之中,下定決心,一定要等自己徹底弄清楚這把朝天闕上的玄機,才能驅使它。
唐朝收好刀劍,熄滅燭火,走出小樓,天色漸漸暗去,黃昏將近。在潘師正、青禾、秋水三人進入草堂之后,這里重新變得生動起來,有了幾抹鮮明的色彩。
青禾一路飛奔,直往小樓而來,手里攥著一張鎏金請帖,塞給了唐朝。
唐朝打開一看,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明日晌午,北門外,尚水莊。落款是劉先。
唐朝挑起眉頭,輕輕彈了一下請帖,心道這才幾日,劉先便按捺不住了嗎?
當天夜里,唐朝和潘師正在樓上喝酒,旁邊放著一盤兔頭,潘師正不能吃辣,自然是敬而遠之。唐朝嗦著兔頭,滿臉陶醉,含糊不清的說道:“你說同樣是道士,為什么祁連城這個假正經就不喝酒吃肉呢?”
潘師正灌下一杯清冽的杏花春,隨口說道:“你可能不知道,全真教派戒律森嚴,不許食葷腥,不許婚嫁,不許還俗。我們就不一樣了,師父說了,我們武當山上,百無禁忌,想干嘛干嘛,沒人拘著你。”
唐朝點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們一代不如一代了!”
潘師正急了:“你放屁!老子不是橫空出世了嗎?再說了你們雍山能好到哪里去?現在提起雍山除了唐朝,還有一個拿得出手嗎?”
唐朝擦了擦臉上的口水,淡淡說道:“我也沒說雍山比武當山強啊!再說了我們雍山還有十座劍峰沒有重開,比不得你們武當山!”
潘師正咦了一聲:“聽你的意思,是準備重開劍峰?難道你打算去蜀山?”
蜀山劍宗,成名尚在蕭無極之前,傳承久遠,底蘊深厚,在蕭無極橫空出世之前,一直在和景山劍宗分庭抗禮,不相上下。如今是北地劍道執牛耳者,氣勢正盛,難道唐朝真的要迎難而上?
唐朝飲下一杯酒:“怎么會?不可能。大事要緊!”
潘師正不去管這些,反正白無常去哪,他跟著就行。他想起一件事,轉頭問道:“那胡下巴你打算怎么辦?”
唐朝慢條斯理的說道:“先留下,我身邊正好缺一個車夫。”
潘師正點點頭,此人斷臂之后,功力又有精進,潘師正很好奇他到底能走道哪一步!
唐朝突然朝著窗外屈指一彈,窗外傳來一聲哎喲,聲音清脆,是譚棉花無疑。
唐朝一拍腦門,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