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這個陰柔尖銳的嗓音,整個桂香樓都靜了下來,一樓大堂的客人們紛紛停下筷子,有些畏懼的看著從門口走進來的大紅蟒衣太監,以及跟在他后面的一隊兇悍士卒。
當聽到那些人登樓的動靜時,二樓雅間的三個人都沉默了,片刻之后,狐裘公子擺了擺手,那個面容奇異的老者微微點頭,然后迅速消失不見。
那位大太監登樓之后,徑直來到了雅間,眼角余光掃過狐裘公子,微微有些詫異,接著看著唐朝,很是慈眉善目的笑道:“奉圣上口諭,特來迎唐公子入宮。”
唐朝微微彎腰,淡淡說道:“草民遵旨。”接著他抬頭看著這位面容和善的太監,輕聲問道:“敢問是宮里哪位大人?”
老太監聽聞此言,微微彎腰,低眉順眼道:“老奴乃司禮監鄧華,區區閹人,當不得大人。”
唐朝微笑道:“大人客氣了。還請大人帶路。”
鄧華微微頷首,迅速轉身,向樓外走去,唐朝邁步跟上,臨走時不忘看了一眼臉上仍在流血的狐裘公子,有些幸災樂禍。
狐裘公子了然,隨即臉上多了一些苦澀。看來唐朝知道宮里今天要來人。
他是故意出手的。
他就是想讓宮里看見這一幕。
唐朝坐進了宮里的明黃色馬車,車廂很寬大,墊子很柔軟,唐朝忍不住想躺下去,可是一想到這個馬車的主人,他又忍住了。
馬車緩緩前行,大街一片安靜,想來是民眾不愿驚擾了貴人車駕。唐朝隨意的坐著,剛才上馬車前,鄧華悄悄告訴他,那個狐裘公子,原來是永樂商號的少東家。唐朝微微皺眉,那一家人居然也能熬出頭,真讓人驚訝。
沿著朱雀大街一直北行,就來到了皇城朱雀門。今日看守朱雀門的是神威軍懷化中郎將許聰,他冷冷的看著緩緩駛來的馬車,眼神漸漸明亮起來。
馬車靠近了朱雀門,許聰讓過了走在前面的鄧華和騎兵,抬手攔下了馬車,一手撫著劍柄,厲聲喝道:“車內何人?還不速速下車接受檢查?”
馬車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人從里面出來。許聰的臉色逐漸陰沉起來,鄧華瞇起眼睛,臉色數變,最終尖著嗓子罵到:“大膽!也不看看這是誰的車駕!還不趕緊讓開!”
許聰沒有理會,而是死死的盯著車廂,手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怒而拔劍!
鄧華臉色也難看起來,他雖在司禮監供職,但是屬于那種可有可無的角色,一個四品武將自然不會把他放在眼里。
正當他不知所措的時候,宮內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名同樣穿著鮮紅蟒衣的太監縱馬而來,看著許聰,神色平靜的說道:“陛下有令,著唐朝公子立刻進宮,任何人不得阻攔!”
許聰掃了一眼那個端坐在馬上的太監,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讓開了,鄧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繼續帶著隊伍前行。騎馬太監來都沒有看鄧華一眼,調轉馬頭,絕塵而去。
插曲過后,車隊繼續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了下來。鄧華走到車前,準備將車里的人請出來,他張開嘴,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就聽見了車廂里傳來輕微的鼾聲。
鄧華就這樣半張著嘴,愣愣的注視著厚厚的簾子,有些滑稽。
終于,鄧華壓抑下心底的荒謬猜測,重重咳嗽了一聲:“唐公子,到了,還請下車。”
過了許久,唐朝才挑開簾子鉆了出來,衣衫不整,睡眼惺忪,鄧華忍不住開口提醒他注意儀容,眼角余光掃過他腰間的白鞘長刀,眼皮子顫了一下,轉身引著唐朝往里面去了。
鄧華把唐朝帶到一座涼亭外,說讓他在這里侯著,然后自顧自的去了。唐朝百無聊賴,四處閑逛,來到了一座小橋旁。橋下是一片冰封的湖面,上面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唐朝靜靜的看著那片湖,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許久,湖的對岸出現了兩個人,一人是之前在桂香樓尋釁的大雍朝三皇子李浙,因為被公孫的劍氣所傷,李浙此時看起來有些虛弱,他正死死的盯著唐朝,眼神中有一股化不開的敵意。
唐朝沒有看他,而起注意到了站在李浙身后的那一位道士,白色鶴氅,青色道袍,頦下有一縷長髯及胸,更顯的仙風道骨,沉靜貴氣。
唐朝看著那名道士,道士也在看著唐朝,疾言厲色道:“大膽!見了皇子還不下跪!”
唐朝挑了挑眉,沒有理會那名道士,而是看著李浙:“公孫那一臉劍不好受吧?”
李浙臉色蒼白,眼中幽火大盛,死死的攥著拳頭,臉上掛著一抹極其嘲弄的笑容:“喪家之犬,怎能大放厥詞!”
唐朝也笑了起來:“背主之賊,豈敢狺狺狂吠?”
那名青衣道士再次怒喝一聲:“大膽!”抖手便結了一個法印,唐朝頭頂瞬間出現了一朵青色的云團,重重的砸了下來,唐朝沒有抬頭,而是輕輕一揮衣袖,云團直接被拂到一邊,落在湖中,積雪飛揚,水花四濺,湖面直接被砸出了一個冰窟!
唐朝試著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發現已經沒有知覺了,他心底嘆息了一聲,心想自己還是有些托大了。
青衣道人也有些驚訝,沒找到自己的隨手一擊居然被他隨手化解,自己修道多年,對方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后起之秀,卻能和自己戰個平手。
唐朝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浙,心想這位皇子真是蠢的可以,非要當出頭鳥,莫非以為這樣就能獲得朝臣好感不成?
李浙看著唐朝現在原地發呆,不免有些失望,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想起那天夜里公孫一劍,心情更加郁郁。
驀然,李浙瞪大了雙眼,對岸的唐朝緩緩抽出刀來,他不由得喜上心頭,再也按捺不住,大聲喝到:“你敢在宮里行兇?”
與此同時,唐朝身后的涼亭出來一聲“住手!”唐朝不為所動,右手拿起刀,朝著對岸的李浙劈了一刀!
一刀過后,風雪驟急,一道發絲粗細,長不過寸余的白色劍氣迅速飄向對岸,李浙啞然失笑,就這?但是很快,李浙就笑不出來了!那道劍氣迎風漸漲,待飛到對岸,已是三丈長短,三指粗細,鋒芒畢露!
李浙被這股劍氣沖擊的站立不穩,勁風吹過,面如刀割!青衣道人上前一步,伸出雙手,怒喝一聲,雙掌膚色隱隱泛金,迎向了那道恢宏劍氣!
伴隨著一陣濃郁的血腥氣,青衣道人居然捏碎了那道劍氣,完全接下了唐朝的一劍。只是他的雙手已是血肉模糊,白骨森然!
青衣道人面色如常,雙手藏于袖中,淡淡說道:“雍山劍法果然不凡,今日領教了。”說著重新退到李浙身后,一言不發。
此時的李浙已是全身冷汗,如果沒有青衣道人,那么自己剛才,應該是會死吧。因此他看向唐朝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畏懼。
唐朝身后走出來一名英武不凡的中年人,身穿紫色官袍,佩金魚袋,胸前繡著一只仙鶴,居然是一品大員,怪不得走起路來龍驤虎步,氣勢不凡!
中年人走到唐朝前面五步左右站定,看著收刀入鞘的唐朝,冷聲問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帶刀入禁,還敢在宮內行兇,不怕掉腦袋嗎?”
唐朝打量了一眼這個中年人,心中有些煩悶,平靜開口道:“在下唐朝,奉命進宮面圣。”
中年人瞇起眼睛:“你便是唐朝?陛下急著見你,暫且不追究你以下犯上之罪,還不隨我去見圣上?”說著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猶豫。
唐朝轉身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李浙,嘴角勾起。
唐朝跟著這位有很大概率是一部尚書的中年人穿過亭臺樓閣,來到了御書房。站在門外的是那位袁公公,看見中年人,躬身說道:“趙尚書,陛下吩咐了,您直接進去就是了,無須通傳。”
趙尚書點點頭,指了指身后的唐朝,袁公公立刻補充道:“這位是唐公子吧?一起進去即可。”
趙尚書轉身對唐朝說:“還請唐公子解下兵刃,隨我進去。”
唐朝握住刀柄,沒有要放下的意思,袁公公有說話了:“趙尚書,陛下囑咐過了,這位唐公子以后可便服隨意出入宮禁,佩帶兵刃也無妨。”
趙尚書挑了挑眉,不再多言。袁公公推開門,輕聲喊道:“趙尚書,唐公子到。”說著彎腰,請趙尚書入內。
唐朝走進御書房,心里有些五味雜陳,這么多年了,這里的陳設一點也沒有變。
大廳內有一匾額高懸,上書“倦勤齋”,字體蒼勁豪邁,據說是某位先帝的墨寶。匾額上是一屏風,上面畫有整個南華大澤以北的山川河流。屏風前有一張書案,上面堆滿了奏折。
除去坐在書案后面的嘉信帝,大廳里還有兩個人,一人是大雍藩王之一的燕王李綱,另一個氣質儒雅隨和的中年人,和趙尚書一樣,同樣是紫色官服,繡有仙鶴,金色魚袋,明顯也是一部尚書。
趙尚書走到書案前,拂袖欲跪,嘉信帝滿臉笑意的攔住了他:“趙卿家不必多禮,快快入座吧。”趙尚書只好深鞠一躬,坐在了離他最近的一個椅子上。
嘉信帝接著抬起頭看著唐朝,故意沉下臉:“你小子下山游歷五年,連封也不寄,是要擔心死朕么?給朕不寄也就算了,朕可聽說連齊王和燕王也沒收到你的信啊。”
唐朝深吸一口氣,抱拳鞠躬:“雍山唐朝,拜見陛下!”趙尚書欲言又止,面色不悅。但是嘉信帝大笑起來:“看看,這小子果然不會跟朕客氣,真不愧是一家人!”說著指了指燕王下首的位子,說道:“坐吧。”
唐朝轉身坐下,看了一眼燕王,燕王對著他點點頭,笑了一下。
嘉信喝了口茶,看著廳內的四人,輕聲道:“既然人來齊了,那就開門見山吧。趙卿家,你今日在朝堂之上說那薊州龍泉山莊之事,到底如何?”
趙尚書猶豫了一下,起身答道:“據薊州牧回報,有不少重犯、要犯逃到龍泉山莊,官府屢次前往山莊要人,皆被推諉搪塞,每次搜查卻一無所獲。”
嘉信帝沉聲說道:“為何不帶兵圍剿?他梁仲春是干什么吃的?”
趙尚書苦笑一聲:“陛下,這龍泉山莊狡猾的緊,平日里并無半點劣跡,且為鄉民修繕道路,引水灌溉,深得民心。如果貿然出兵,只怕師出無名,惹人非議!”
嘉信帝忍不住笑了起來:“奇怪了,一個江湖勢力,費盡心思拉攏民心做什么?”
一直沒有說話的那位文雅中年人突然開口了:“陛下應該問問這位唐公子,他應該能給陛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