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投機,于是便閉口不言。那白臉中年人惱恨唐朝多管閑事,一出手就是殺招,一掌拍向唐朝額頭!掌風四溢,站在唐朝身后的郭校尉身體猛一哆嗦,明明是在火爐火盆齊備的酒樓大堂,卻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寒意徹骨,渾身冰涼,仿佛全身血液為之凝結!
直面這一掌的唐朝也不太好受,這白臉中年人不知練的什么功夫,掌力陰寒刺骨,無孔不入,觀其氣象,已是登堂入室,功力大成!
唐朝面沉如水,隨手一抓,手中多了一柄透明的虛劍,一身劍意已攀至頂峰,蓄勢待發!但是下一刻,唐朝手中的虛劍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從來沒有現過。
火盆里的火苗突然閃爍了一下,似乎有陣清風吹過,陳校尉眨了一下眼睛,發現面前多了一個白衣人。
白衣人背對大門,面向唐朝,白臉中年人的傾力一掌,結結實實的落在了白衣人的背上,風聲大作,白衣人的一頭長發凌空飛舞,更顯的他飄然出塵。只是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異樣,身形也無絲毫晃動。
白臉中年人迅速后撤,護在了那個年輕人面前,臉色凝重,嗓音尖銳道:“你又是何人?”
突然出現的白衣人眉目如畫,清秀俊雅,氣質脫俗,如同傳說中的仙人一般。在大雪紛飛、寒風凜冽的冬夜居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長衫,十分奇怪,但是更驚人的是他的身側有一柄長劍,就那么詭異的靜止懸空,紋絲不動。
白衣人并沒有理會身后如臨大敵的白臉中年人,而是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唐朝,輕聲開口道:“春水劍?”
唐朝點點頭,但是身體依舊緊繃,這個白衣人雖然沒有一絲敵意,但是唐朝的心里始終保持著強烈的戒備,直覺告訴唐朝,如果這個白衣人想殺人的話,自己肯定攔不住!
白衣人眼中滿是贊賞,點頭道:“不錯不錯,看來雍山劍道,復興有望啊!”
唐朝心中越發忐忑不安,低聲問道:“敢請教閣下是?”
白衣人微微一笑,眼中盡是滄桑,并沒有回答唐朝的問題,而是當起了和事佬:“今晚的事,就這樣算了,行嗎?”
唐朝看了一眼懸在空中的長劍,心中盤算了一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白衣人展顏一笑:“不錯。這件事因我而起,我個人欠你一個人情,如何?”唐朝自然沒有異議,同時揮手攔下了悄然而至的青禾。
白衣人也注意到了青禾,挑了挑眉毛,輕聲道:“有意思。”
接著,白衣人轉身看著那個年輕人,語氣就不像之前那么客氣了:“天冷夜寒,二位何不早歸?”
年輕人面色陰沉,下意識的撫摸著腰間的一枚盤龍玉佩,嗓音低沉:“雍京城里水這么深嗎?隨便來個人都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白衣人有點意興闌珊,伸出手指點向了那個神情緊繃的白臉中年人,中年人怒喝一聲,全身氣機奔騰如海,翻涌咆哮,將兩人包裹的嚴嚴實實。結果白衣人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指,直接刺破了他辛辛苦苦布置的防御,徑直點在了中年人的眉心上!
中年人的腦袋劇烈后仰了一下,后腦勺都快要碰到后背,整個人一連退了七八步,直接退到了門外,最后轟然倒地,不省人事!
唐朝渾身顫抖,眼神炙熱,不是害怕,而是激動!白衣人剛才那一指,在旁人眼里,只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可落在唐朝眼中,那分明是一條大江,肆意橫流,如同從九天之上飛流直下,撲面而來,讓人望而生畏!唐朝只看了一眼,便覺得雙眼酸痛,直欲流淚,急忙挪開了視線。
那個年輕人更是不堪,渾身大汗淋漓,臉色蒼白,嘴角流下一絲血跡,他眼神驚恐,啞著嗓子道:“敢問是哪位前輩當年?晚輩姓李,還請前輩手下留情!”
白衣人收回手指,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中年人,眼神清冷:“趁我沒改變主意,趕緊回去吧,記著把他抬走。”
年輕人如釋重負,神情莊重的抱拳躬身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晚輩銘記在心,晚輩告辭!”說著俯身抱起昏過去的白臉中年人,迅速走了出去,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白衣人轉頭看了看不知所措的郭校尉,揮手道:“你們也走吧,記住,不要驚擾了百姓。”
郭校尉連忙點點頭,今夜能保住自己的命已經是不錯了,抱拳向白衣人和唐朝行禮后,匆忙轉身,低聲命令所有北衙軍士回營,秦公子一行人也趁機溜了出去,然后作鳥獸散,秦公子不忘記朝著面色慘白的甄顏夫人陰森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本就心驚膽戰的甄顏夫人更加楚楚可憐,失魂落魄,搖搖晃晃的遠去了。
雜亂的馬蹄聲漸行漸遠,店里的其余客人急忙出門,顧不得掌柜的誠懇致歉。店里的伙計互相看了看,同時松了一口氣,今晚的風波看來就到這里了。
只是白衣人并沒有記著離開,他轉頭看了看老掌柜,伸出手指緩緩的敲擊著柜臺,輕聲開口道:“中隱隱于市,在我眼皮子底下能藏這么久,你們也挺厲害的。”
唐朝清晰得看到老掌柜的腦門上留下了一滴汗珠,看來是真的被嚇住了。剛才白衣人突然出現的那一刻,掌柜身上傳來了一陣極其隱秘晦澀的波動,雖然轉瞬即逝,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掌柜雙手抱拳,一臉苦笑道:“要是知道你一直在雍京,打死我也不會來。”
白衣人勾起嘴角,環視著桂香樓,眼神落寞:“你放心,我只是個看門的而已,只要你別失心瘋進皇宮殺人,就算你鬧翻了天,我也不會出手。”
掌柜的長出一口氣,有點劫后余生,看到白衣人的目光在一壇杏花村上停留了片刻,急忙開口道:“想喝酒?沒問題,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以后隨時想喝隨時來,我這桂香樓別的沒有,就是酒多!”
白衣人搖了搖頭,說道:“我只喝朋友請的酒,你就算了。不過看你這么識相,我就不告訴別人你躲在這里了。”接著又轉頭看了一眼唐朝,說道:“這么年輕,劍心就如此圓滿通透,很不錯,希望以后能在江湖中聽到你的名字,和你的劍!”說著轉身向門外走去,邁出一步,就瞬間消失不見,仿佛從沒有出現過,只是桂香樓外的雪下的越發大了。
送走了白衣人,老掌柜逐漸收起了笑容,白了唐朝一眼,沒好氣的說道:“真是晦氣!老子躲了快二十年都平安無事,你小子一來就前功盡棄了!虧的老子還請你喝酒,不行,你得把酒錢給我!”
唐朝笑出了聲,搖了搖頭:“我沒錢!”
老掌柜眼神不善,低聲道:“小子,老子今天心情很不好,別讓我拿你開刀,老子年紀大了,出手難免沒了輕重,萬一殺了你,可就不好辦了!”
唐朝絲毫不懼,低聲道:“我沒有錢,不過我字寫的不錯,能不能讓我寫副字來抵酒錢?”
老掌柜嗤笑一聲:“你小子還真是狂妄的可以,區區一副字想打發我?別廢話,趕緊掏錢!”
唐朝還是一臉讓人火大的笑容,輕聲說道:“掌柜的,你先讓我寫了再說,萬一不了您的眼,您在發火也不遲!”
老掌柜的山羊胡一抖一抖,看起來就快到了爆發的邊緣。不過他最后還是拿出了紙筆,摔在了唐朝面前,惡狠狠的說道:“寫吧!”
唐朝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指和筆,啞然失笑。筆是產自湖州的湖筆,紙是上好的薛濤箋,都是文房圣品。所以唐朝寫的很用心。
筆是好愛,紙是名紙,寫出來的字自然是好字。唐朝沒有選擇行書或是草書,而是選擇了尋常男子嗤之以鼻的簪花小楷,清柔美麗,端正秀雅,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出自一名男子之手!
老掌柜看著紙上的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字當然是好字,一向自視甚高的老掌柜都得承認,比自己寫的要好,而且是好的多。奇怪的是唐朝所寫的內容。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老掌柜慢慢的念了一遍,抬起頭疑惑的問道:“為何不把后面四個字寫完?”
唐朝沒有回答老掌柜的問題,而是放下筆,定定的看著老掌柜,一言不發。
老掌柜沉默了許久,輕聲道:“等著。”說完拿著那張紙,匆匆跑向了后院。在一間油燈昏暗的房間里,老掌柜從一摞紙中抽出了一張有些發黃的紙,和唐朝所寫的那張,仔細對比起來。看起來有些年月的舊紙上,也寫著一句詩,只不過只有前面七個字。兩張紙上的字體一模一樣。
過了許久,老掌柜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縷精光,喃喃道:“這么巧嗎?”
甄顏夫人離開了桂香樓,神色倉皇的向著南街走去。在經過了無數了寬寬窄窄的巷子后,神色終于放松了下來。她躡手躡腳走進一個極窄的巷子,似乎在躲避著什么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走了沒幾步,身后就傳來了一個油腔滑調的聲音:“喲!這不是甄家娘子嗎?這么晚才回來,可是賺了不少銀子?”
甄顏夫人神色一僵,迅速恢復成如花笑靨,風姿綽約的擰轉腰肢,看著一個站在墻邊,滿臉輕佻笑容的中年人,行了一個萬福,低聲道:“萬大哥,這么晚了還不休息?”
姓萬的男子肆無忌憚的打量著甄顏夫人婀娜的身姿,眼神炙熱:“本來已經歇息了可是又聞到了甄家娘子得幽幽體香,就又睡不著了。”
甄顏夫人笑容牽強,低聲說道:“萬大哥說笑了,時候不早了,大哥還是趕緊去歇著吧。”
萬大哥不慌不忙,笑著說道:“別啊,小娘子,我還有些話要對娘子說呢。”旋即,他神情一肅,語氣冰冷道:“這房租可是拖了兩月有余了,我雖然家大業大,可銀子大風吹來的,娘子要是一直這么拖著,我給不好向家里人交待啊。”
甄顏夫人死死的捏住了裙袂,手指關節都隱隱泛白,強撐著說道:“還請大哥再寬限幾日,等妾身籌到銀子,一定會親自送上門。”
萬大哥又笑了起來,慢慢說道:“小娘子,這房租嘛,對你來說可能是樁難事,但是對于我來說,不過是一頓酒錢,我早就告訴了你,要是你愿意,嫁給我做妾,不僅房租免了,那座院子,我都可以送給你。”
甄顏夫人神情僵硬,低聲說道:“萬大哥就不要拿妾身開涮了,妾身只是一個寡婦,怎么能進萬家的大門?”
萬大哥擺了擺手,說道:“小娘子說的哪里話?你可不是普通的寡婦,你的那個短命鬼男人生前可是貨真價實的大雍白虎軍持弩甲士,風光的很,可惜當了逃兵,被斬首示眾,還被踢出軍籍,害的你年紀輕輕就守寡不說,還如此拮據,我看在眼里,是疼在心里啊。不過你放心,以你的身份樣貌,肯定當不了正室,不過一個妾應該是綽綽有余了,怎么樣?”
甄顏夫人的死死咬住嘴唇,滲出濃郁血絲,低聲道:“萬大哥,房租妾身會盡快送到府上,天色不早了,妾身先告退了。”說著再次施了一個萬福,不理會萬大哥的連聲挽留,轉身進了巷子。
萬大哥斂去笑容,臉色陰沉:“不要臉的騷狐貍,裝什么貞潔烈婦,遲早是老子的胯下玩物!”
甄顏夫人走到巷子最深處的一座院子,看見大門虛掩著,不由的有些焦急,急忙推開門走了進去。院子里,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在仰著頭看著紛飛的雪花,小姑娘的容貌和甄顏夫人有著六七分相似,只是略顯稚嫩,顯的更加清麗脫俗,柔美稚氣,嘴角的一顆美人痣更是畫龍點睛,讓人見之忘俗。
小姑娘一看到甄顏夫人,立刻跑到身前,親熱的抱住了甄顏夫人,甜甜的叫了一聲姐姐,甄顏夫人彈了一下小姑娘的腦門,嗔怪道:“為何不關門?姐姐說了多少遍,無論什么時候,一定要關門,你當耳旁風了不成?”
小姑娘吐了吐舌頭,嬌憨道:“我想給姐姐留個門。”
甄顏夫人松了口氣,低聲道:“昭兒呢?”
小姑娘指了指屋內,說道:“一直在哭著找姐姐,剛剛被我哄睡了。”
甄顏夫人臉色一黯,牽強道:“我走了以后,沒人來搗亂吧?”
小姑娘看著姐姐臉上尚未風干的淚痕,把原先準備說的話咽回肚子,笑著搖了搖頭。甄顏夫人神色又輕松起來,愛憐的摸了摸小姑娘得臉蛋兒,拉著小姑娘的手進了屋子。
如果剛才甄顏夫人和小姑娘抬頭的話,就會發現對面的屋頂上站著一個白衣人,正是在桂香樓平息紛爭的那個,不知道他在這里站了多久,還是一路跟隨甄顏夫人至此。此時的白衣人神色有些蕭瑟,身旁也沒做什有了那柄長劍,呆呆的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眼中掠過一抹沉痛的神色,任由鵝毛大雪落在自己身上,很快,屋頂上便多了一個雪人。
原來都是苦命人。